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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仙》第534章 負
就這麼沒了。

突然且迅疾。

沒有任何的徵召,更沒有任何的準備。

對傅朝生來說,鯤的存在,僅次於見愁,或者從某一種意義上來講,鯤的意義更甚於見愁。

他從未與見愁朝夕相處,但身旁總是有鯤。

祂隨著心情,以各種不同的形態出現在他的身邊,偶爾在他與見愁說話時,還會插嘴拆他的台,又或者是對他說一些他往日並不很能聽得懂的話。

但此刻,都沒了……

一切的一切,隨著那一片海洋的墜落,在連天潮水的湧動中,如浮沙一般飄散。

連見愁都無法形容這一刻,心底到底是怎樣空蕩蕩的感覺。她久久地站在岩洞的邊緣,聽著傅朝生那衝進了風裡的嘶喊,卻發現自己完全聽不清到底是什麼。

只有那種濃重的,壓抑不住的痛苦……

從一個人的身上,傳遞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橫虛真人動用的乃是昆吾的殺手鐧,其力足以引來深藏於極域的元始劫罰,能輕而易舉斷去實力與傅朝生相差無幾的少棘之尾,亦讓本為上古妖神的鯤鵬重傷殞命。

那第二記誅邪印的威力,似乎要比第一記更強,也更瘋狂。

即便是為鯤鵬擋住了大半,但剩下的部分,落到本就承受了四成元始劫罰之力的傅朝生身上,無疑是雪上加霜。

但比起此刻胸膛內燒灼到讓人無法忍受的痛苦,這體內相互衝撞著的幾股力量,又能算得了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昆吾橫虛真人,會突然間將誅邪印轉向他?

是因為少棘最後那句話?

又為什麼,他竟會感受到這種非人的痛苦?

彷彿在眼睜睜看著見愁墜入那地心的時候,胸膛裡就有什麼東西,被轟然打開;如今又眼睜睜見著鯤墜向第八層地獄,但從他這半顆心裡,衝出來的,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生死簿呢?」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下轉身,向著見愁踉蹌地撲了過來,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聲嘶力竭地喊,「見愁,見愁,生死簿呢?」

見愁的眼底,浮出了一層悲哀。

她望著他,沒有答話。

傅朝生於是覺出了一股巨大的恐懼,可他不願意相信,近乎執拗一般,向她嘶吼:「生死簿呢?!給我!!!」

他未能控制的力量,壓得她直撞在身後洞壁之上,肩胛上還未來得及復原完全的傷處,被洞壁上一塊突出的岩石刺入,驟然的痛楚便從後背傳遍全身。

可一聲沒吭。

見愁只是抬起了眼眸,望見他眼底那瘋狂掩蓋下的脆弱,於是便也覺得自己心底,汨汨地淌出血來。

她終究還是把生死簿給了他。

手掌有些失了力氣,生死簿才從袖中取出,便從手中滑落,滾到了傅朝生腳邊。

他一下放開了她,將之拾起。

生死簿乍一落進他手中,熾烈的金光便如火焰一般冒了出來,似乎極度排斥著他的靠近,甚至灼燒著他的手掌。

可他渾然不知痛一般,將它打開了。

無數遺留自遠古的古拙金字,瞬間從卷中冒出。

盤古創立輪迴,輪迴覆蓋六道。

人族獨聚天地鍾靈之氣,被賦予最強的靈智,雖有輪迴法則規定之壽數,但一旦踏入修途,壽數則累而加之;其餘各族,命數皆在簿中,亦由輪迴法則賦予,或一日,或一月,或一年,論壽數,鮮有勝於人者;或有勝於人者,靈智亦不如人。

人道中惡者、弱者、無能者,後世打入地獄道、餓鬼道、傍生道;

各道中善者、強者、拔俗者,後世升入人道,得而為人。

魂散人死,命不得改。

什麼都有……

從人祖盤古創立輪迴到輪迴的每一條法則甚至於凡人的生死,都記述於上,可唯獨沒有如何逆轉乾坤,聚魂救人!

能看到的,只有最後這冷冰冰的八個字!

魂散人死,命不得改!

「哈哈,哈哈哈哈哈……」

傅朝生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看著這滿卷的金字,大笑了起來,隻覺每一字每一句寫的都是人,人,人!

這輪迴的法則,可比他想的還要冷酷!

「人祖盤古,好一個人祖盤古!」

天生萬物!

人不過是其中之一!

人祖盤古,亦不過是人族之祖!

憑什麼,祂能創這六道輪迴,強將天地其餘有生之靈納入輪迴之生,分以善惡優劣,人中劣者,放逐於惡道;別道優者,選而入人道!

萬物何辜?

蜉蝣一族,朝生暮死……

又有何辜?

六道生死簿,一卷翻遍,卻是叫他知道,既無自救之法,亦無救人之法……

傅朝生笑到末了,是滿腔的慘烈。

他輕輕地鬆手,任由那生死簿落在地上,然後望向見愁,聲音像是秋風吹過了落葉,帶著難解的蕭瑟:「故友原來早就知道……」

是啊。

若這生死簿中,有能保鯤魂魄不散的解救之法,她又怎會與他一般,袖手坐視祂這般消散於天地間呢?

傅朝生恍惚極了。

見愁在他鬆手後,身子便慢慢滑了下來,跌坐到了地上,淋漓的血跡從她身後的岩壁上一路淌落。

觸目驚心。

她閉著眼,聽著他頹然的言語,心緒一陣湧動,終還是慢慢睜了眼,望著他。

傅朝生被那洞壁上淌落的鮮血扎了眼,一下竟生出一種莫可名狀的恐懼來。

他半跪下來,想要靠近她。

可他的身軀已被如潮的黑氣淹沒,僅剩下殘破的人形,想伸手觸碰她,隻顫著聲道:「不要怕,不要怕我,是我錯了,見愁……」

那是何等孤獨而彷徨的眼神?

見愁眼底的淚一下滾落。

她紅著眼眶,隻覺有那麼一柄利刃,兇狠地、不留半分餘地地,一下楔進了她的胸膛,扎了個血肉淋漓,也讓她在這一瞬間,變得狼狽不堪。

「不,你沒有錯……」

她閉上了眼,似乎想要止住眼底那湧動的淚意,可又如何忍得住?一時隻覺愴然無比。

「是我錯了。」

打從雪域密宗開始,她便不該讓傅朝生涉足到這人與人之間的爭鬥中。縱他是至邪大妖,擁有絕強的本領,可這世間時到底從來只有耳聞,從未切身體驗。

他又怎知,人心險惡?

可他不知,她該是知的。

況她本就在傅朝生身旁,原該將這人性的種種惡處告他知曉,也好對旁人有所防備。

若她真做到了毫無紕漏,今日又怎會眼睜睜看著這一場慘劇的發生,而毫無阻止之力?

鯤死了。

不是傅朝生的錯,是她的錯……

傅朝生卻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只是為自己方才犯下的過錯而惶恐,他失去了鯤,實在怕極了。

他害怕自己連見愁也失去。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只能瘋了一般地去彌補。

「不,沒有事,沒有事的……」

目光在四下裡遊盪,他尋找著什麼,慌張,又好似茫無目的,直到最後才看見自己的手。

那沾滿了鯤血的手。

明明是哭著的臉,卻在向她笑:「沒事,沒事,我們還會有更好的,不要怕,不要怕……」

他將那幾乎要為所有黑氣都吞噬的五指緊緊握住,未乾的鮮血都凝聚到一起,眨眼竟聚成了一枚赤紅的道印!

是半片羽翼的形狀!

然後他一下伸出手來,按住了她的肩膀。

這一瞬間,見愁忽然就劇烈地掙扎了起來,她看清了這枚道印的形狀!

也聽清了傅朝生那一句話!

竟是與她當年一人台上所聞,一般無二!

「不,我不想要……」

若這所謂更「更好的」的代價,是一名摯友的離去,她寧願不要!

見愁淚湧,隻想往後退。

可後面只有冰冷堅硬的岩壁,切在這一刻,傅朝生體內的力量,好似在極度的衰弱過後,達到了另一種極致,隻一隻手按在她肩上,竟鎖住了她所有的力量!

躲不開,逃不了!

「不會很痛,不會很痛的。」

傅朝生呢喃著,並不知她為何不想要,只是感覺到了她的恐懼,於是伸出手去,擁住了她。

他用自己貧乏而拙劣的言語安慰著她。

可見愁並沒有半點被安慰到的感覺,她只是清晰地感受到那受傷的肩胛之上,有什麼冰冷又灼燙的東西落下了。

極寒,極炎!

在落下的那一剎那,便順著她肩胛處的骨骼,向全身蔓延開去!

恐怖的痛楚,猶勝於當年初得帝江風雷翼道印之時!

但僅僅片刻後,便有一股力量自眉心透了進來,護住了她靈台,隔絕了周身一切襲來的痛苦。

模糊的視線裡,是傅朝生那惶然又傷悲的眼。

「嗡」地一聲顫鳴,整個岩洞之內的空氣都震蕩起來,下一刻,一片朦朧的虛影,便自她肩胛之上飛起!

透出她軀殼,透出這岩洞!

甚至透出了外面的天坑!

一直投射到十八層地獄之外,那極域陰沉的天空之中——垂天之翼,扶搖九萬!

無數匆匆撤離的修士與鬼修抬首而望,依稀間竟想起了不久前在這戰場上叱吒的鵬影……

見愁心底,忽然就空蕩蕩的一片。

來自上古妖神的本命道印,在這一刻充斥了她的身體,讓她動也動不了一下。

外面風聲嗚咽。

她望著傅朝生,眼底只有一種無言的哀戚。

傅朝生忽然便覺得心痛如絞,她的一切神態與情緒,都牽動著他的所有。

那半顆心……

是那半顆心!

他還記得,見愁說,因這一顆心,他才有了「欲」,可「欲」也會讓人這般痛不欲生嗎?

太痛了。

他整個人都要蜷縮起來。

可他實在不想繼續痛下去了,於是用力地伸出手去,竟然直接剖開了自己的胸膛!

血淋淋的半顆赤子心,便在裡面跳動。

鮮血與妖血連接在一起,心上是紅的,周遭卻漸漸便成了藍。

「嗤」地一聲,傅朝生將這半顆心剜了出來,鮮血並妖血從他胸膛淌落。

「不痛了,該不痛了……」

他這樣呢喃地念著,便將這半顆心擲在地上。

它靜靜地躺在塵埃裡,停止了跳動。

傅朝生以為那自吞下這半顆心後的折磨,到此便該結束了。然而僅僅是在那心落到地上的下一刻,更劇烈的痛苦便侵襲而來!

沒有了心,便向整個胸膛擴散!

甚至伴隨而來的還有一種重新變回了純粹妖邪的恐懼……

為什麼?

為什麼還會痛?

沒了這半顆赤子之心,所有的痛苦不該都停止了嗎?

為什麼,他還會痛?

無盡的不解,都在這一刻湧上了腦海,衝擊著他固有的、懵懂的認知,他幾乎下意識地想向見愁求助。

問她,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可他抬起頭來,隻望見見愁那一雙含著痛苦與悲憫的淚眼……

於是轟然一聲。

還有什麼不清楚呢?

對人世的一切,他並非一無所知,只是有時候毫無保留的信任,讓他下意識地相信著身邊人的話,而不會去懷疑。

蒼白的面容上,無有血色,只有一抹忽然生出的憤怒,甚至是……

恨意。

傅朝生凝望著她,茫然且無措。

「你騙我,為什麼騙我?我對你,分明不止是欲……」

見愁望著他,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無法回答……

傅朝生等了她很久,也沒等到她開口,於是恍惚明白了什麼,慢慢慘笑起來。他不懂,為何先讓自己學會了情愛,又讓自己學會了仇恨?

人,真的好難懂。

不僅是十九洲那些修士他看不懂,便是眼前的故友,他也沒有看懂過。

沒了那一顆赤子心,他周身為黑氣所吞沒的速度,突然便加快了,好似一下失去了原本的對手,沒有了一切與它衝撞的阻礙之力,眨眼連他那一張臉也淹沒。

有什麼東西在裡面崩毀了。

然後它們重新聚攏。

一點一點。

片刻後,便凝成先前傅朝生無論如何也未能凝出的人形。

只是再無昔日登天島上,那少年青苔似陳舊的長袍了。

沉沉的暗藍,像是厚重的夜色,壓在他身上。

堅持很難,放棄卻很容易。

一旦放棄之後,這世間事,好像也並沒有那麼難以接受,甚至連原本貫穿他周身的苦痛,都在這一刻消滅無蹤。

傅朝生忽然能聽到滿世界的風聲,雨聲,水流聲,雲散聲……

他的感知,無限地放大。

好像根本不用費力,只需要動那麼一個念頭,天地宇宙,生生滅滅,便都在他心中,又彷彿他本身,便是宇宙的部分。

蜉蝣深墨綠的瞳孔,竟然變成了晦暗的藍,那曾爬滿他脖頸的銀紋,此刻隻深深地熔鑄在瞳孔的深處!

不再有妖邪之氣,只有淺淡而純粹的戾氣!

唯一讓見愁熟悉的,或許是那眸底,化不盡的傷……

半顆赤子心,是死物。

但它卻成為一枚鑰匙,打開了一扇封印的門,可以讓情愛湧出來,也可以讓仇恨湧出來。

而這心生之物,並不因心去而消。

這一刻,到底是該稱他為「他」,還是「祂」呢?

傅朝生撿起了地上那散落的生死簿,放回了她身旁;又取出了昔日從她那兒借走的宙目,看了很久,才放在了生死簿旁。

或許……

少棘說的,未必都錯吧?

他往見愁眉心注入了一股獨屬於神祇的力量,護住了她的神魂,也困住了她所有將要出口的話,隻如當日在登天島上與她促膝時一般,慢慢道:「我曾以為,我乃蜉蝣,我之所生,便是為這一族的命數。我也以為,這輪迴之道,我能改之。如今才知,我連蜉蝣都不是,而這輪迴之道,亦比我所想更為冷酷。天地宇宙,浩浩無極,我有自己當赴的命數……」

不要去——

不要去!

那是一種極度不安的預感,讓見愁渾身都顫抖起來,紅了眼眶,想要攔住他,可無論她心裡的聲音如何浩蕩,亦無法發出半點!

「起於比目,終無比翼……」

傅朝生喃喃地念了一聲,心裡空落落一片,轉身而去。只是才走到那岩洞邊緣,便走不動了。

他默立良久,豁然回首,又回到她身旁。

她睜著一雙紅了的眼看他,清冷的面容上沒了舊日不近人情的霜雪寒意,只有那種輕而易舉能讓他痛讓他苦的傷懷。

不知情愛時,他尚敢胡為。

待知情愛時,他卻隻敢珍而重之地親吻她眉尖,愴然地道:「不要來找我……」

不要來找我。

我怕再見,刀劍相向,未必能再識得故友容顏……

傅朝生終於還是退開了,決絕地轉身,一步消失在這天地之間,連此界都尋不著他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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