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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池春》145.145
因這是韓玠受傷後第一次清醒的跟人說話,自蔡高起,一眾武將皆過來拜見探望。謝璿不好在這裏多待,便先避到內室去。

這一路車馬勞頓,看到韓玠重傷後又心緒波動,此時謝璿也頗疲累,便吩咐芳洲,「我先歪著歇會兒,叫人備好飯食,待會伺候殿下用飯。備好了你叫我。」

芳洲應命,扶著她在榻上躺好了,才出去吩咐晚飯的事情。

待謝璿醒來時,月亮已經爬到了半空,肚子裏覺得有些餓,起來走動兩步,竟不自覺的叫了一聲。城守府裡的夫人原本為了給韓玠騰地方,已經挪到了後院的幾間小屋裏,聽說王妃駕到時便特地過來侍候,聽見那聲音,不由微微笑了笑,「王妃一路勞頓,妾身未能照料好飲食,還請王妃降罪。」

「夫人客氣。外頭的將軍們還未散麽?」

「大半兒都走了,只是蔡大人和拙夫還有些事要請示殿下,順便伺候殿下用飯。」城守夫人朝旁邊的老媽媽吩咐了幾句,便引著謝璿往廳上走。

韓玠傷成了那樣,那倆人還拉著他請示……謝璿腹誹了一句,卻也沒說什麼。

不多時,幾個丫鬟捧了杯盤魚貫而入,將一桌飯菜都擺好了,城守夫人才道:「戰事擾亂,府裡許多事也不齊備,飯菜簡薄,卻是潼州城裏獨有的風味,王妃且嘗嘗?」她年紀已有四十,論起來比謝璿的母親還大,說話時雖帶著對王妃的恭敬,卻也透著體貼,令人親近。

「貿然前來,勞煩夫人了。戰事才定,蓋城裏百姓還未能安居,恐怕夫人還有許多事要忙,不必太拘禮。」她微微笑了笑,目光掃過一桌的飯菜,雖然簡單,色香味卻是俱佳。

城守夫人便道:「妾身知道王妃懷有身孕,特意叫人囑咐過,這些菜色都無礙的。」

如此體貼周全,謝璿也頗感念,飯間說些潼州當地的風土人情,倒也長了不少見識。

待得外面的蔡高等人離去,已是亥時過半。

謝璿走至外頭,郎中已然告退,就只剩唐靈鈞還留在那裏,面色憤然,「……我還是覺得殿下不該吃這個暗虧。當時眾目睽睽,有那毒箭為證,留了吳沖的性命,回京摔到那人面前,難道她還能抵賴?殿下捨生忘死,親自率兵追殺南苑王,她在后宮裏享福不說,卻還想害死殿下,這婦人何等歹毒!」

「靈鈞!」韓玠低聲喝止——那位畢竟還是個太后,太過口無遮攔,反會惹禍。

謝璿有點詫異,因為自小跟唐靈鈞慣熟的,且這會兒講究不多,便也無需避開,問道:「怎麼了,竟讓唐小將軍如此義憤填膺?」

韓玠還未開口,唐靈鈞已忍不住道:「正好,王妃你給評評理。那晚咱們攻破蓋城,殿下帶著我,點了精兵在小野嶺提前設伏殺了南苑王。可那個時候,咱們的精兵裡居然有人以南苑王幌子,放箭時射向了殿下!昨晚到現在,殿下昏睡不醒,就是因為那箭上有毒。那放箭的人就是太后派來的,確信無疑,結果殿下明明揪出了元兇,居然不肯追究了!」

「傅太后?」謝璿訝然,看向韓玠。

韓玠這會兒還有些虛弱,躺在榻上墊了數個軟枕,隻點了點頭。

謝璿一直以為這箭來自鐵勒大軍,誰知道竟然是來自傅太后?想起傅太后那日招攬晉王的姿態,明顯是要把韓玠的攝政大權擠下去,這也就罷了,韓玠拚了性命驅敵的時候,傅太后竟然在背後放冷箭,想置韓玠於死地?

「可惡!」謝璿脫口怒道,「這等行徑,比越王還可惡!」

「是啊!」唐靈鈞猶自憤憤不平,「當時殿下已經揪出了那個吳沖,只要帶回京中,便能招認罪行,到時候就叫滿朝文武看看,那女人究竟是個什麼德行!殿下率軍出生入死,她卻來害殿下的性命!」

謝璿也是生氣,問道:「那吳沖呢?」

「當時殿下叫我殺了他,我不敢違抗就照辦了。現在是越想越氣!」

悄無聲息的殺了吳沖化解是非?謝璿皺了皺眉,看向韓玠。

那頭韓玠靜靜的看了半晌,見唐靈鈞停下了,才悠悠道:「說完了?好,那就聽聽我的道理。自我成為信王以來,朝堂上下有多少反對我的聲音,你可知道?先帝哪怕讓年幼的皇上登基,也不肯對我鬆口,一則是他心中有私,再則也是朝臣中質疑我的聲音不少。」

他畢竟還病著,勞神費思的說罷,就有點氣力不支的模樣。

謝璿再生氣,此時最要緊的還是韓玠的身子,忙道:「你還是歇著吧,反正吳沖已經死了,等傷好了再解釋不遲。」說著便取了旁邊的茶杯斟滿,遞到韓玠唇邊,扶著他慢慢喝下。

「不要緊。」緩了緩,韓玠繼續朝唐靈鈞道:「我吩咐你的另一件事,還沒辦吧?」

「什麼?」

「把吳沖的首級用錦盒裝好,送給太后。」

唐靈鈞別過頭去,「我這一天一夜都守在你旁邊,哪有心思給那惡……給那太后送禮!」

「好。先帝雖給了我攝政之權,傅家的勢力卻未完全削弱。如今朝堂上下皆知我信王威勢隆盛,皇上年幼、太后在后宮安分守時,若我將此事翻出來,即便證據確鑿,難道大家就會相信?」久處朝堂,見慣了種種構陷,真真假假,極其難辨。即便證據確鑿的事,大部分朝臣都還是會思考再三,未必全信。

難道韓玠擺出這個吳沖,朝堂上下就深信不疑了?

唐靈鈞一怔,就聽韓玠續道:「屆時傅家會怎麼慫恿?說我仗著威勢,隨意捏造證據,欺壓孤兒寡母!以如今的情勢,旁人會信誰,你敢保證?退一萬步講,即便我證據確鑿,朝臣深信不疑,你打算拿傅太后如何處置?」

「自然是按律法論處!」

「律法?當今皇上尚未出生時便已失怙,從前還有先帝照拂,如今就只有傅太后撫養,你難道要我以律法論處,殺了傅太后?或者是干涉后宮,將她禁足在哪裏?且不說我沒那般本事,即便處置了,也是無關痛癢。」

他說的確實是實情,先前唐靈鈞義憤填膺,並未細想其中利害及處置的後果,如今聽韓玠細細道來,卻也覺得他說得沒錯。

皇上身邊就那麼一個太后,又哪是那麼輕易就能碰的?

「可就這麼便宜了他嗎?殿下白受這一場苦,我看不過去!」

「所以讓你準備禮盒。」

唐靈鈞依舊不解,謝璿跟韓玠朝夕相處,隱約明白了韓玠的打算,低聲道:「將那個吳沖的首級作為賀禮,送到傅太后跟前?」見韓玠頷首,心中的憤怒鬱氣稍解,便嗤笑道:「以傅太后的性子,見到這樣的賀禮,恐怕能嚇得當場就昏死過去!」

「何止昏死,等我回京,隻這一件禮物,便能將她折磨瘋了!」

——若非他挺過了這趟鬼門關,此時的他便是與謝璿天人永隔。傅太后的行徑委實令人髮指,怎麼回報都不為過。

謝璿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那就請唐將軍好生籌備,傅太后的居心有多惡毒,就將那禮盒做得多精美。」

「我會修書一封給高誠,讓他派人送到傅太后跟前。」韓玠補充。

那夜事態緊急,未能有任何解釋,此時韓玠將話說得透徹,唐靈鈞總算是明白了韓玠的打算,便道:「殿下放心,我一定準備最好的禮盒,必定要讓傅太后……魂飛魄散!」

*

唐靈鈞離去之後,屋裏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謝璿原本不知韓玠受傷的經過,如今聽了,才覺得心有餘悸。她除了繡鞋,屈腿坐在韓玠旁邊,燈下看著那張憔悴的臉,隻覺得心疼。言辭難以達盡心意,她湊過去與韓玠額頭相抵,低聲道:「玉玠哥哥,我想你。」手指乖覺的挪到他的鬢間輕輕按摩,低柔的聲音像是訴說,「在京城時我總做噩夢,實在熬不住就任性追了過來。還好你挺了過來,玉玠哥哥……」她湊過去在韓玠唇上輕吻,停下了言語。

韓玠身上毒未清盡,行動稍稍遲緩,枉顧疼痛伸臂撫上她的臉頰,一聲嘆息。

「都過去了。」他含著她的唇瓣,像是撫慰。

是夜相伴而眠,謝璿怕睡夢裏往韓玠懷裏蹭時碰到他的傷口,自覺的往遠處躲,只是伸了手與韓玠交握,心底全是踏實。

這些日子她便一直陪在韓玠身邊,或是讀書給他聽,或是講這一路上的見聞,或是沉默著依偎,不管在京城奢華的王府,還是在潼州這經歷過戰亂的府邸,只要相伴在一處,這初夏的涼風月光就變得格外美好。

十日之後,韓玠身上的毒性徹底解盡,傷口癒合得也極快。

蔡高暫時留在蓋城裏,韓瑜已在六天前離開蓋城,前去與韓遂會和,共同將殘餘的鐵勒人驅逐出雁鳴關。而唐靈鈞畢竟還不屬於潼州或是庸州的任何軍隊,便還是留在蓋城,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四月下旬的天氣已然熱了起來,輕薄的夏衫穿在身上,步入庭院的芭蕉下站著,便有掠過庭院的風偷偷掀起裙角。

謝璿的身孕已經有了四個多月,腰身畢竟有所不同,衣裳多半裁剪得寬大,反倒穿出飄然欲仙的味道。韓玠也卸下了軍伍中的裝束,還是信王的打扮,玄色的對勁長衫勾勒出挺拔勁瘦的身軀,幾枚隨身的玉佩懸在腰間,襯出威儀。

兩人出得庭院,便跟隨唐靈鈞的指引,往蓋城大獄而去。

當日南苑王率軍攻城時,為了防守,幾乎所有犯人都被驅趕上了城牆禦敵。到此時牢獄裡空空蕩蕩的,除了獄卒之外,幾乎不見什麼人影。往裏頭走,卻漸漸有侍衛現身,越往裏越多,到最內側的石室時,更是圍了六名帶甲操戈的侍衛,凶神惡煞的盯著鐵門內的越王。

越王已經完全沒了王爺的樣子。

腳上的鐵鐐並未解開,他穿著蓋城犯人的牢服,被韓玠打出的鞭傷經過粗粗處理,在臉上留了一道疤痕。聽到腳步聲,越王抬了抬頭,見著韓玠的時候,他的面色像是有些恍然,隻管直愣愣的盯著韓玠。

韓玠隻掃了一眼,便冷聲道:「明日啟程回京,將他也帶著,交由三司論處。」

「殿下,是否再加鐵鐐鎖著?」旁邊一名侍衛問。

韓玠猶豫了一下,就聽另一位恨聲道:「久聞他狡猾無比,就連先帝囚禁時都能讓他逃脫,從潼州到京城將近千裡的路,難保不會再次逃跑。殿下,末將以為,不止要加鐵鐐,還應斷其手足,令他無法逃跑!」

說話的原是雁鳴關的一名將領,雁鳴關破後身邊的兄弟盡皆戰死,他因斷腿而被撤出雁鳴關,療傷後歸入庸州殘餘部隊作戰,如今傷勢已愈,便被派來守著越王。他拱手沖韓玠行禮,話卻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字字皆是憤恨——韓玠也摸清了前後軍情,雁鳴關之所以被破,劉銘的指揮不當固然是很大的原因,越王通敵叛國泄露雁鳴關的佈防也不容忽視。

那麼多將士因此喪命,越王遭恨,再正常不過。

韓玠環視四周,看守的眾人紛紛拱手,「末將附議,殿下萬萬不可大意!」

鐵門之內越王的身子微微顫抖,卻是低垂著頭不發一語。

「取一把弩。」韓玠看著越王,心裏的恨並不比別人輕多少。待得□□到手,便叫人入內將越王架起來貼牆而立。

箭支已然備好,韓玠拉滿□□,手指松處,疾勁的箭支飛射而出,穿透越王的右臂,深深釘入石牆。伴隨著越王的慘呼,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相繼飛出,穿透越王的左臂和雙腿。

骨頭破碎的聲音被越王的慘嚎掩蓋,韓玠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釘在石牆上的人,冷聲道:「拿鐵鏈穿著四肢,看他如何逃脫。」言畢,將□□擲到越王跟前,冷著臉抬步往外走。

——從前在青衣衛中,他雖不顯山露水,卻是比高誠還要心狠手辣的人。對於狼子野心、該處以極刑的越王,韓玠下手時沒有半點手軟。

後頭幾位將士縱然久經沙場,看到韓玠這樣的狠手時也各自有點驚呆,旋即回過神,泄恨一般大聲吩咐:「去取鐵鏈來!」

越王的慘嚎已然傳不到耳中,韓玠握著謝璿的手緩緩走出牢獄,外頭日光明媚。

前世今生對於越王的私恨已在那狠辣的四箭中泄盡,如今要做的,只是將他移交刑部,待三司會審之後,依律法處決。

次日韓玠整裝啟程,因為照顧著謝璿的身孕,八日後才抵達京城。彼時剛剛進了五月,京城外的官道上樹木蔥蘢,旗幟招展的茶坊酒肆裡賓客來往,行走的客商探討著今年的生意,有紈絝們射獵出遊後騎馬飛速的馳過身邊,依舊還是從前的安穩富貴氣象。

韓玠和謝璿進了城,未有任何停留,直往皇宮去面聖。

到得宮中,才聽說太后臥病,小皇帝已經往那邊問安去了。

傅太后現住在昭陽宮中,離小皇帝的住處極近,不過兩三百步之遙。

韓玠同謝璿撲了個空,也不多逗留,直往昭陽宮去。他如今是大權在握的攝政王,且新近立了極大的功勞歸來,昭陽宮的小太監見著了,連忙入內通報。

小皇帝從前就依賴韓玠,這一個半月未見,一聽說韓玠來了,便忙叫人請進來。

韓玠不在的這陣子,每回小皇帝上朝時因為不懂朝堂上的事兒,就只能任由衛忠敏等幾個大臣爭執定論後同他稟報。那乾清殿寬敞冷清,他獨自坐在上頭看著群臣言語爭辯,滿心裏都是惶惑無依。

短短一個半月的時間,簡直跟受刑似的。小皇帝連潼州在哪兒都不知道,只聽說鐵勒人凶神惡煞,那個南苑王野蠻無比,是個能活吃了人的妖怪。他明白朝臣口中的錢糧兵馬是什麼意思,卻理不清其中的關係,每當那時,便會格外想念韓玠。

——如果信王叔還在,必定能壓住那些亂紛紛的嘴巴,在下朝後將事情詳細講給他聽。

太后總說信王叔心裏藏奸,是大奸大惡之人,可小皇帝還是覺得信王叔是個好人,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信王叔會像皇爺爺似的教導他讀書,將朝堂上那些高深莫測的事情用簡單的話講給他聽,握著他的手腕,一筆一劃的教他練字。沒人的時候也會放下王爺的威儀,將他高舉過頭頂或是舉著他轉圈兒,帶著他在禦花園裏走走,教他射箭、投壺,從惠娘娘那裏變出好吃的糕點給他。

嬸母也好漂亮,會把他抱在懷裏,喂他喝湯吃糕點。她的身上總有很奇妙的香氣,是宮裏其他人所沒有的。

而太后呢,她當然也會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每天按著時辰來看他,可總還是不夠親近。她總是板著臉說些他聽不懂的大道理,說他是皇上,絕對不可玩物喪志,要認真讀書,趕緊把皇權奪回來,否則信王叔就會把他們母子都趕出去,連骨頭渣滓都不留。說完了還反覆告誡他,這些話不能告訴信王叔。她還讓太傅們每天給他加功課,夜深了也不給休息。在宮裏這麼長時間,她只有在深夜送來好吃的夜宵時才顯得面目可親。

這些日子他每回去幹清殿都心驚膽戰,下朝回來跟太后說,她也只會板著臉告訴他,「那些人全都是皇上的臣子,身家性命都握在皇上手裏,處處都要仰仗皇上鼻息,有什麼可怕的?你要是擔憂,就看你大舅舅,他一定會幫著皇上的。」

可是那個大舅舅呢,在朝堂上從來都爭不過那個叫「首輔大人」的老頭,更不會像信王叔那樣一兩句話就讓那些人安靜下來,然後將朝堂上的事講解給他聽。

更何況,他害怕去幹清殿,並不因為那些人吵得凶,而是他根本聽不懂他們為什麼吵。他是皇上,坐在明黃禦座,卻什麼話都不敢插,那讓他覺得他像個傻子似的。

現在信王叔終於回來,小皇帝高興得幾乎要飛起來。

傅太后還病臥在短榻上,小皇帝已經問安完了,等不及宮人請信王叔進來,就想往門口去迎。榻上的傅太后原本微眯著眼睛,此時厲聲道:「回來!」見小皇帝似是被她嚇著了,自覺失態,便柔了聲音道:「你是皇上,哪能親自去迎別人?」

小皇帝猶豫了片刻,想著太傅也教過的尊卑有序,便還是回到榻邊坐著,翹首往外張望。

不過片刻,就見韓玠和謝璿進來,沖他行禮問安。

小皇帝端著架子道一聲免禮,見韓玠起身時沖他微微笑了一下,畢竟還只是個四歲的孩子,哪能按捺得住,當即撲到韓玠身邊去,「信王叔,你可算是回來了!」

「臣平了潼州之亂後,怕耽誤朝務,便立刻趕回來。南苑王已經被臣射殺,鐵勒軍隊已撤出了雁鳴關,失地盡皆收回,皇上可以安心。」他也不急著說關於庸州和潼州將領們的安排,只是招手讓宮人把小皇帝送回到座位上,目光隨即轉到傅太后身上。

這短榻可坐可臥,傅太后還要應付幾位太皇太妃們的探視,雖說身體抱恙,每日卻還是濃妝盛服,倒不至於失禮。她一雙眼睛原本不時往韓玠那兒瞟,見韓玠起身瞧過來,立時避開了目光。

韓玠拱了拱手,「臣聞太后抱恙,特地攜婦來問安。」

「免了。」傅太后的目光掃過韓玠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一瞬間又想起那個可怕的夜晚——高誠派人送了個錦盒給他,說是潼州送來的賀禮。她原以為那是吳沖輾轉傳遞的消息,便屏退宮人,滿懷希望的打開錦盒。然而錦盒之中是什麼呢?是一顆血淋淋的首級!

即便那首級的面目已經模糊,傅太后卻還是一眼認了出來,那是吳沖!

她幾乎是立時尖叫出來,隨即伸手緊緊捂住了唇。當了多年的太子妃,再由平王妃化身而為太后,手底下其實也沾過不少的人命,只是那些都是她吩咐了親信去做,乾脆利落、了無痕跡,她在得知結果後也只不過念句佛罷了,又何曾見過這樣血淋淋的東西?

傅太后當時幾乎是魂飛魄散的逃出了內室,躲在簾帳後瑟瑟發抖。

——韓玠殺了南苑王,也殺了吳沖,這一下打草驚蛇,從此後她再想動手,便是難比登天。而他將這首級送來,便是明目張膽的挑釁!韓玠顯然已與高誠勾結,皇帝身邊的掌印太監是他的人,禁軍也未嘗不會被這個權勢盛隆的攝政王轄製,而內宮之中,還有個婉太皇太妃仗著輩分含蓄的壓在她頭上……

宮廷內外,她還有什麼力量,來跟韓玠抗衡?

傅太后甚至不敢將此事張揚出去,怕宮人們以訛傳訛,將她推往風口浪尖。強忍著恐懼和噁心封好了錦盒,傅太后當即命親近宮人將這東西丟出宮外,然而自那之後,她便開始做噩夢,吳沖那模糊的面目像厲鬼一樣在眼前飄動,她幾乎要瘋了!

此時一見到韓玠,傅太后立時又想起那晚的魂飛魄散。

她強自鎮定,開口道:「信王這回平定邊患,功勞不小,戰事兇險勞累,回頭皇上可得嘉獎。哀家聽說,信王已斬殺了鐵勒的南苑王?」

韓玠拱手道:「是,在蓋城外的小野嶺伏擊,用的是箭。臣已派人將他首級帶回京城。」

小野嶺伏擊,將首級帶回京城……明明他說的是南苑王,傅太后卻明顯身子一震,原本就病弱的身體微微發抖起來,倒讓緊靠榻邊坐著的小皇帝覺得奇怪,問道:「母后,你冷麽?」

「無妨。」傅太后自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

那些可怖的記憶瞬間襲入腦海,折磨得人幾近崩潰。她看著韓玠高健的身軀和冷肅的面容,那目光明明冷清,卻像是藏了無限深意,莫名的就有些害怕——當年韓玠在青衣衛時就因手段狠辣而有羅剎之名,這回將吳沖的首級封入皇宮,亦可見其狠厲又膽大妄為的心性。甚至她還聽說韓玠他為了報復越王,以強弩射穿了越王四肢,並拿鐵鏈穿透傷處。以鐵鏈透體而過,一路顛簸回京啊……那是多麼殘忍的手段!又是多麼記仇的心胸!

傅太后越想越害怕,隻覺得片刻都撐不下去了,慘聲道:「哀家有些疲累,信王想必還有事要奏明皇上,皇上且回宮去吧。」

小皇帝詫異於傅太后的表情,卻隻當是她病了的緣故,按禮說了聲「母后保重鳳體」。

韓玠便也拱手道:「臣回來的路上聽說鐵勒的曹太后勞神太過,也正臥病。想來夏日天氣雖暖,卻也容易在不留神時落病,曹太后那樣彪悍強健的人尚且支撐不住,太后才從先帝駕崩的哀思中緩過來,更該留神調養,尋常飲食起居更該留意。對了,剛回來就聽說太后的兄長侵佔農田,縱容家奴打死無辜百姓,惹得民怨沸騰,案子已交由刑部主理。臣僭越說一句,太后鳳德彰厚,天下萬民都是皇上的子民,太后也應有愛民之心。」

傅太后遽然色變。

他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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