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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池春》58.058
謝璿的心猛然一跳。

狗類對氣味最為敏感,拿晉王的玉佩去訓練,那些人的意圖還不明顯嗎?獒犬那樣兇猛,今日若不是有韓采衣努力拖延時間,韓玠及時來救,謝澹別說是一隻腳、一條腿,放任下去恐怕連命都要落在它嘴裏。

以晉王那文弱的身板,他若是碰見了獒犬,又怎麼可能扛得住這般攻擊?

心底裡突突直跳,謝璿小聲道:「我記得上輩子,晉王是十五歲才時喪命的,是因為這些獒犬嗎?」

「不是。」韓玠搖了搖頭,「晉王沒活到十五歲,他是今年八月底喪命的。」

「什……」謝璿一聲低呼之後下意識的捂住了嘴,驚詫萬分的瞪著韓玠,「這麼快!」她前世在玄真觀中,對於晉王等人自然沒留意過,如今憑模糊的記憶回想,大約覺得是十五歲,可是,她竟然是記錯了?

如今已是七月十二,距離八月底也就幾十天的時間而已,竟然這麼快!

大抵是她的表現太明顯,韓玠有些意外,「怎麼?」

「他是怎麼死的?」謝璿盡量鎮定。

「我記得八月底的時候,他奉皇命前往玄真觀中,回來時碰上大雨如注山石崩塌,他被活埋在其中,等後來皇帝派人找到,就已經不成樣子了。不過畢竟隔了這麼多年,事情雖然還記得,時間到底有些對不太上,也就這兩個月了。」

「只有兩個月?」謝璿喃喃,下意識的絞著手帕。

韓玠覺得奇怪,「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救他。」謝璿抬起頭,對上韓玠的眼睛,「晉王殿下我意於權位爭鬥,他本心恬淡,喜歡山水田園,不該就這樣被越王坑害。玉玠哥哥,我想救他。」

「救他?」韓玠皺眉,眼前驀然浮起前幾次碰見晉王和謝璿的樣子,那樣溫潤的少年帶著嬌美的姑娘,看那意思,明明白白是對謝璿有意。她這輩子不願意嫁入韓家,難道是想轉到晉王那裏?

更何況,越王是什麼人?

如今越王跟首輔、馮大太監漸漸串通,晉王之死不過是個引子,最終卻是要將火引到太子的身上。就連他自己都應付得捉襟見肘,不敢擅動,謝璿那裏又有什麼本事來對抗?

有股奇怪的滋味湧上心頭,像是生氣,像是嫉妒,韓玠低聲道:「璿璿,你現在護住澹兒就足夠,皇家的事情不該插手。太危險!」

「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晉王死掉。」謝璿抬眉,眼神裡是以前極少有過的堅定,「玉玠哥哥,以前是我懦弱怕事,凡事都依靠你,不敢去爭搶,也不敢去反抗,所以最後落得那個下場,也是我活該。我也知道越王有多可怕,這件事我不會去硬碰硬。」

「可這終究太危險!」韓玠搖頭,「你若是鐵了心要救,我來做就是。」

「不,玉玠哥哥,」謝璿有些頭疼,「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再凡事都仰仗你,或許我想法子救了晉王之後還是會找你幫忙安置,但是我力所能及之處,我應該自己去做。」

韓玠明顯一愣。

前世相識那麼多年,謝璿一直是乖巧的性情,他也習慣了保護,想要將她護在羽翼下,不經風霜、不歷波折,所以大包大攬,儘力幫她完成所有她想做的事。重回到如今,他依舊覺得她只是個小姑娘,經不得風吹日曬,自然不能冒險。

她想做的事情,他去完成不就行了麽?

她如今這般推辭,是因為她真的下了決心不願再嫁給他,不願再跟他有什麼瓜葛了?

他看向謝璿,就見小姑娘忽然笑了笑,「關於我二叔和二夫人的事情,你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激。你進了青衣衛,處境更加兇險,越王、郭舍、馮英,每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如果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你,玉玠哥哥,你會分.身乏術。」

「那麼,」韓玠明白了她的意思,懶洋洋的靠在旁邊的漆柱上,「你打算怎麼做?」

「偷梁換柱,暗度陳倉。」謝璿翹了翹嘴角。

韓玠還想再問問是怎麼個偷梁換柱法,就見外頭謝縝走了進來,兩人不敢再聊下去,便齊齊趕過去。謝縝一聽說謝澹今日險些被獒犬咬傷就立馬趕過來了,進了屋見兒子沒事,才算是鬆了口氣,而後便奔老太爺的書房去了。

這頭韓玠和韓采衣再呆了片刻,便告辭離去。

*

謝璿坐在窗邊,咀嚼著剛才韓玠所說的事情,心有餘悸。謝澹原本是在榻上躺著歇息的,見她一直坐在窗邊發獃,便起身走過來,「姐姐在想什麼?」

姐弟倆心意相通,謝璿轉身瞧著弟弟,問道:「澹兒,你最近跟晉王見過?」

「晉王?」謝澹撓了撓頭,「我不認識他啊,應該沒見過。」

謝璿覺得奇怪,「那你最近,有沒有新佩戴什麼外人給的東西?」

謝澹冷靜了這半天后也漸漸明白了過來,覺得那獒犬死命的撲他大概是聞到了什麼味道,他前陣子還去看過獒犬,那時也沒見它發瘋,可見是新近用的什麼東西。他想了想,自懷裏掏出個精巧的魯班鎖,道:「難道是這個?」

這魯班鎖長不過寸半,比常見的要多三根,製得十分精巧。

謝璿接過來瞧了瞧,問道:「這事哪裏來的?」

「先前碰見一位公子在玩這個,我瞧著有趣就看住了,他待人很和氣,見我喜歡就送給了我,這些天我一直隨身帶著,閑暇時拿來玩。」謝澹有點忐忑的看向姐姐,「那個人,不會就是你說的晉王吧?」

「他大概多大?」

「瞧著十四歲的樣子,長得很好看,看著也溫和,還問我是誰家的。」

……那想必就是晉王了,謝璿無語了片刻。謝澹和她同胎而生,長相酷似,所以謝澹長得比別的男孩子漂亮些,上回還因此被唐靈鈞打趣。晉王在玄真觀裡的的剖白幽在耳邊,他會對謝澹友好,那也不算意外。

謝璿竟不知道弟弟還跟晉王有來往,不想讓他繼續被蒙在鼓裏,便道:「想必那就是晉王了,他待人一向和氣。這魯班鎖上怕是沾了什麼味道,才會招來那惡犬,往後還是別帶出去了。」

——否則若是不幸遇上另外兩隻獒犬,豈不糟糕?

謝澹倒是聽姐姐的話,當即應了,又道:「那咱們是不是得提醒晉王殿下?」

「嗯。」謝璿點頭,獒犬的事情得提醒,八月底的那場災禍,更是得早早的安排化解。

見外頭謝縝走了進來,便按下話題。

謝縝過來,也就是跟姐弟倆說說老太爺那裏的進展,說是將謝津和二老爺謝紆重重斥責了一頓,又說好幾句連謝縝都沒太聽明白的話,叫他父子倆安分守己,不許再在府中傷人等等。那條獒犬自然是扔出去了事,謝津那裏還被罰抄幾遍家訓供到祠堂裡去。

這等處罰,謝璿倒是提不出什麼異議來,畢竟今兒處境雖險,到底並沒傷著謝澹,且獒犬已被處死,難道還能追著謝津,讓她也嘗嘗被狗追的滋味?

好在老太爺沒有糊塗,應當已然徹底洞悉二房一家子對謝澹的惡意——

否則謝津也只是養狗傷人而已,又何須去抄家訓?

不過看樣子老太爺也只是責罰而已,二房未必會因此洗心革面,若不徹底斬斷他們的念想,依舊是後患無窮。

這般盤算著,謝璿回到棠梨院後默默打算了一晚,第二天就往春芳閣去了。

應春還是和剛見的那回一樣,頭髮鬆鬆的挽著,隻綴了一支珠釵,面容秀美嬌柔,行動之間擺出優雅的姿態,溫柔得像是春日裏拂面而過的微風。這樣的女子做不到正室的端莊,卻別有妖嬈媚姿,就連謝璿看著,都覺得賞心悅目。

院裏只有一個小丫鬟幫著打理起居,這還是徐媽媽從棠梨院分派過來的,見到謝璿,連忙行禮,又朝應春道:「這是老爺膝下的六姑娘。」

「六姑娘。」應春行個見面之禮,倒十分的謙卑,像丫鬟吩咐道:「請倒杯茶來。」

她用了個「請」字,可見平常對這個小丫鬟也挺客氣,小丫鬟果然十分聽話的倒茶去了。

謝璿將院落打量了一圈,笑道:「以前沒來過這裏,如今瞧著,倒也挺清凈。應姑娘住得習慣麽?」

「姑娘還是叫我應春吧。承蒙老爺和媽媽們照顧,這裏自然是極好的。」

謝璿也沒進屋,瞧著夏光濃烈,那從芭蕉下陰翳清亮,便到那邊過去,坐在芭蕉下的矮榻上,就勢取了涼席上擺著的團扇把玩,隨口道:「這東西瞧著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

「是那日二夫人派人來教導我,賜了我這個。」應春倒是沒隱瞞。

她應該是在入府前從嶽氏那裏聽了些關於謝璿的事情,面對這個十一歲的小姑娘時也不敢掉以輕心,始終保持著柔和的微笑。

謝璿便笑了笑,「二夫人對你倒是挺照顧。」

「是二夫人瞧我可憐,發慈悲罷了。」應春接過小丫鬟遞來的茶水,十分客氣的奉給謝璿。

這樣不卑不亢的,謝璿心裏有了點數,便吩咐小丫鬟,「你先去外頭。」

支開旁人,院中便只剩兩人相對。應春也不裝傻,拿了團扇慢慢的扇著風,順道送一半的涼給謝璿,開口道:「六姑娘金尊玉貴,今日過來,是有什麼事要教導應春的麽?」

「教導談不上,就是談談天罷了。應姑娘是哪裏人?」

「無非是窮鄉僻壤來的,說起來六姑娘恐怕也不知道。」應春笑了笑,「姑娘這樣金尊玉貴的身子,平常怕是正眼都不看咱們這樣的人,今兒姑娘過來,應春實在是受寵若驚。」

她臉上並沒半點受寵若驚的意思,謝璿知她所指,便也不再繞彎子,「看來應春姑娘也是個爽快人,我就直說了吧。先前有位朋友告訴我,曾在寶香樓見過姑娘和咱們府上的二夫人,想來姑娘跟她是認識的了?」

這般突兀的道出,應春倒是十分詫異,面色變了一變,卻也沒有抵賴。

謝璿便續道:「我原先沒在意,後來看到姑娘這般姿色,覺得姑娘進我們棠梨院,著實是可惜了。聽說姑娘先前在魏尚書身邊的時候,詩畫精通,才藝過人,其實我不大明白,姑娘何必這樣委屈。」

「委屈麽?」應春自嘲的笑了笑,「無非是過日子罷了,沒什麼委屈的。」

「就算是過日子,也有幾百種不一樣的過法。我瞧應春姑娘並非爭慕虛榮之人,其實以你這般本事,在外面也未必沒有門路養活自己,何必來著深宅之中打滾?這府裡人多事雜,連我都想逃開了,實在是不明白你為何要來受這個委屈。況且棠梨院裏先夫人剛去世,我父親也無意於此,姑娘在這裏,怕是會一直冷落下去。」

謝璿抬眉瞧著她,十一歲的小姑娘歪著頭,頗顯好奇。

應春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個公府中的小姑娘會說這些。她雖才十八歲,卻也是幾經折轉,見過些豪門貴府裡的姑娘,有人鄙棄她、有人憐惜她、有人煩厭她,卻從沒有人跟她說過這些。

更何況對面坐著的是她將來要服侍的男人的女兒,如今倆人無緣無故的說起這些,謝璿竟像是要打消她服侍謝縝的念頭,聽起來著實怪異。

忍不住笑了笑,應春道:「姑娘當然不會明白,因為這根本不算委屈。」

「不算嗎?」謝璿絞著手帕,目光越過應春落在後頭的屋簷,「自打進了這府裡,應春姑娘應該看到過各種各樣的目光,不難受嗎?要是在外頭自由過活,難道不比這個好?」

「說起來容易。」應春一笑,瞧著那張嬌美的臉蛋時,眼中忽然掠過一縷落寞。謝璿這樣不知人間疾苦,自然是因少歷挫折,反倒對比出了她的坎坷身世。如果能自由自在的活著,誰願意委身事人,被當做禮物贈來贈去呢?

無非是命薄如紙,只能隨風漂泊罷了。

「這天下之大,怎麼樣的人都有,姑娘哪裏知道這些疾苦。」應春一嘆,取過旁邊的茶杯啜著,有點出神。

謝璿就勢道:「這話怎麼說?」

「姑娘出生時就含金銜玉,爹娘備了家財萬貫,每日裏錦衣玉食的養著,穿了綾羅還要挑剔花樣顏色,吃著山珍海味,還要挑剔火候色澤,自然是什麼都不愁的。」應春偏頭看她,多少有些自憐身世,「可我不一樣,我是苦出身,小時候家裏窮,別說綾羅綢緞,連個打補丁的粗布衣裳都沒得穿,荒年裏還要啃樹皮挖草根。爹娘過不下去了,還能賣了我賺點銀子討生活。」

謝璿經了兩輩子,雖然使喚慣了丫鬟,雖然聽人說過埋兒賣女之類的話,然而那些似乎離她太遠,沒什麼真切的認知,如今頭一次見著被賣的大活人,不由瞪大了眼。

這反應出於自然,落在應春眼裏,愈發感嘆。

「我知道姑娘今日來是要做什麼。能紆尊降貴來勸阻,實在是高看我了。」應春低頭瞧著她,「姑娘的錦衣玉食是天生就有的,我若想換口飯吃,就只能靠這些年學來的本事。姑娘興許瞧不上我這樣的,但於我,這也只是討生活的法子。」

——就像內宅李那些女人的惡鬥,就像當年爹娘賣了她,而她如今出賣色相、委身事人,無非是想活下去。

謝璿沒料到應春會說這些,忍不住握緊了藏在袖中的手。甚至下意識的,去摸了摸那張藏起來的賣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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