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蓮生懵住了。

因為他上一秒在須彌山和父親聊天，下一秒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他的視野變得非常大，從上而下地俯瞰著腳下的生靈，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只能感覺自己抬起腳，重重的往下一踩，頓時虛空發出震裂的聲音，位於地面的妖族驚慌失措地逃跑。

然後，他看見了眼熟的混沌鍾往這邊飛來，似乎想要撞上他。

他伸出手，五指抓住這個蚊子大小的鐘。

混沌珠掙扎，「嗡嗡——」

蓮生莫名地感覺到它在散發出難為情的意思，彷彿很想親近他，又礙於自己原本的主人，不敢在他的手上停留。

「混沌鍾！」

一道更加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夾雜著濃烈的火精氣息的青年出現，白衣，玉冠，東皇太一！

蓮生想要張嘴說話，可是聲音發不出來，只能眼睛珠子微微一動，看著這個經常和父親混在一起的太一。但是他的這一絲眼神上的變化，讓其他妖族看得心肝俱裂。

盤古的真身裡還有意識！

這十二祖巫是逆天了嗎，這根本不是能夠召喚出來的人啊！

須彌山上，羅睺的眼皮一跳，看見正坐在自己面前的蓮生，筆直地倒下去。這具煉製出來的身體失去控制的結果，就是砸在地上，嘭的一聲，一個深坑出現。

眼睛都是睜著的。

這種昏倒的方式非常新穎。

羅睺用腳尖踢了踢蓮生的小腹，「暈了？」

幾乎是同時的感應，他發現了來自天空之上傳來的殺戮之力，那種大劫打開的氣息讓他的手指都微微顫抖，酥麻，心頭一片火熱。這樣的感覺不亞於性高/潮，讓羅睺失神了一會兒，坐在椅子上靜默片刻。並非是預料之中的喜悅，而是一種「時間過去這麼久」的悵然感覺。

在穿越初，他繼承了混沌魔神的名字，一知道自己是誰，他就明白自己很可能是洪荒世界的魔祖。可是混沌不計年，多少年過去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沾沾自喜的普通人。

魔祖，只是一個身份罷了。

證道之心，才是身份之外最重要的東西。

將眺望天空的目光收回，羅睺往後一靠，如同每個無聊度過的午日。

楊眉從外面打聽消息後走上山，一眼就看見正在休息的紅衣美人，以及一具倒在地上的「屍體」。定睛一看，這個「屍體」不就是蓮生嗎？總不會是羅睺辣手殺子吧？

把蓮生的眼睛合上，楊眉摸著觸感冰涼的皮膚，茫然地問道。

「蓮生怎麼了？」

「忽然暈過去，估計一時半會醒不來。」

「……竟然這麼湊巧，羅睺，你知道天庭發生什麼事情嗎？」

「猜得到。」

羅睺隨口的一句話，讓楊眉笑了出來，「不、不，這回你肯定不知道！」變出一張椅子，他坐在羅睺對面，把天庭裡發生的變故敘述了一遍。

首先是十二祖巫施展了一個奇特的陣法，召喚出了盤古的真身，威力極大，殺得妖族措手不及。其次是盤古的真身具備微弱的自我意識，在看見東皇太一後有了反應，把妖族和巫族統統嚇一跳，整個殺氣騰騰的戰鬥都差點變成了一場對老祖宗的仰望。

羅睺懶洋洋地聽完，問道：「結果呢？」

楊眉納悶，不明白羅睺為什麼這麼淡定，明明這件事情引發了很大的轟動啊。不得已，他說出了後面的情況，「還在打，盤古再重要，也重要不過各自的利益。」

羅睺持續性漫不經心。

楊眉感覺氣氛尷尬，站起身，準備回本體的楊柳樹裡。

突然，天空上、洪荒大陸、海底全部聽見一聲悠長的鐘聲，渾厚古老，彷彿要將整個世界暫停。所有人都聽出了這是混沌鍾，有靈智的妖怪仰望天空，靈智懵懂的小妖物則感覺到頭腦一陣清醒，似乎聽到了點化它們靈智的玄奧之音。

它們跪伏在地上，崇敬著那位敲響鐘聲的人。

別說是楊眉了，羅睺也從未想過混沌鍾能夠如此誇張，目露吃驚。

楊眉回頭問成天混跡妖族的羅睺。

「東皇太一有這麼厲害？」

羅睺的手指點了點臉頰，思考後說道：「太一目前未達到準聖，應該還無法做到這種地步才對。」

不待楊眉疑惑下去，他釋放出自己的神念，神念瞬如雷電，轟然爆開雲層，沖入了九重天的範圍。剩餘擴散出來的一部分氣勢，讓須彌山的生靈都感覺到靈魂深處的悚然。

小黑貓抖了抖身上的炸毛，讓尾巴放下來，「混沌鍾之主再厲害，也不如山主啊。」

這種神念的強度，一念即可翻雲覆雨。

它往山林深處走去，趁著兩個小祖宗不在須彌山的日子，它要抓緊時間修建下一個窩，省得迦樓羅和孔宣為了抓它玩，又把它的窩掏翻了。

神念抵達九重天的天庭，實力弱的感覺不到，唯有實力達到帝俊和太一這種層次的人，才會感覺到頭頂上——好似多出一雙眼在注視著這片戰場，囂張異常。妖族這邊，帝俊臉上多出凝重之色，這種神念如果是羅睺還好，如果不是羅睺，豈不是又要多出一個不知名的敵人。

此刻在祖巫合力施展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陣下，所有單打獨鬥的力量都顯得那麼弱小。

太一的額頭流下汗水，無法召喚回自己的混沌鍾。

「可惡——」

他第一次不甘心的憤恨道。

他恨的是巫族，卻對巫族弄出來的盤古真身產生髮自內心的無力感。

太強了。

輕輕一揮手，就掀起恐怖的聲勢，讓妖族組成的陣法潰敗，一踩地面，天庭都彷彿下沉了不少。這已經不是大羅金仙能觸及的層次，恐怕是羅睺所說的準聖、或者是聖人。

在敲響混沌鍾後，巨人般的盤古又有了反應。

他看向神念的位置，尚處於模糊的面容下，又清晰了幾分。在巫族和妖族望眼欲穿，想要看清楚盤古大神到底長什麼樣子前，一顆星星從遠方閃爍而至。

它帶著長長而光亮的尾巴，血光盎然，沖鼻的血腥味刺激得大腦混亂。

羅睺星，主凶，陰氣極盛。

與日、月、金、木、水、火、土、計都，並稱為九耀！

後世有言：「羅睺當頭照，男人憂愁到」，凡男人逢到羅睺星值年，凶性最驗，家宅不安，官司破財。羅睺又與計都、紫炁、月孛等合稱四餘星，懂佔星術的人都認為羅睺，計都和七曜都能支配人間的禍福吉凶。

誰也不明白盤古大神創造這些星星的含義，可是在羅睺星這個特殊的名字下，有些人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還沒有趕來的羅睺。

羅睺難不成是天生的星君？

等等，他不是一隻狐狸精化形嗎，怎麼又扯上了星星！

頂天立地的巨人站在天庭，無視腳下的一片混亂，附近支撐天庭的石柱斷裂了數根，將本來繁花似錦的天庭映襯得搖搖欲墜。盤古的雙目空洞地看著天空上飛來的羅睺星，蓮生也不可避免地注視著那顆特殊的星星，感受到靈魂深處溢出的懷念之情。

他張開嘴，無法發出聲音的喉嚨，吐出聽得人耳膜發痛的悶聲。

【你喜歡嗎？】

浩瀚無邊的心靈之聲回蕩在靈魂裡，所有人獃滯。

【我送給你的——】

【禮物。】

成為羅睺星的星主，即使不成為魔祖，也能夠行走在洪荒的一個正式身份。

這是盤古在隕落之前沒有忘記的事情。

此世無緣為父子，來世為父子，承歡膝下，不忘初衷。

蓮生忽然懂了。

這就是他的執念之一啊。

聽到這句靈魂之音的羅睺倏然站起身，失聲說道：「盤古，我調換了鴻蒙紫氣，保留聖位，卻害你證道失敗，你難道不怨我嗎？」

盤古沒有回答他。

做不到，也不可能再回答他了。

在開天闢地不久後，盤古就死去了，所謂的真身也只是蘊含著殘留的一部分意志。天庭之中，十二祖巫的力量已經快要維持不住盤古了，可是盤古還是行走在妖族內，用自己的身軀抵禦妖族的反撲，做著最後幫助巫族的事情。

在天庭，白澤整個人都不好了。

盤古完全是在撩羅睺好不好，死了就安靜地去死，不要撬他本體的牆角啊！

他都快要不認得父子情這種奇怪的東西了！

山頂上，羅睺的心思剛亂了不少，腰上就多出一雙手臂，把他攬在懷裏。羅睺的背部一僵，緩緩的鬆懈下來，微微不自在地說道：「你怎麼來了。」

鴻鈞溫和地說道：「我感覺到你需要我。」

羅睺驟然心中一暖。

從盤古的事情上岔開，他靠在鴻鈞的胸膛上，嘆道：「我不知道盤古是怎麼想的，我以前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可能是混沌青蓮對他灌輸了不少關於我的事情，但不管怎麼樣……看這些事情，我真的……真的……」

他狹長的眸子半闔，睫羽下，依稀流露出愧疚之色。

「好像對不起他。」

這一刻，他把盤古認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不再是什麼憑空冒認的對象。

混沌青蓮也好，盤古也好，都被他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