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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往事》32.第三十二章
晚上警衛排的幾個兵在體育場攢了場足球賽,小規模的,就五個人,他們換了大背心和短褲往場地走,正好遇上陶家三個兄弟和武楊,閑打趣說了一嘴:「武爺,陶哥,我們踢球人手不夠,湊個份子唄。」

武楊猶豫,本來是想去陶家給陶蓓蓓她爹拜壽的,這下兩頭脫不開身,陶蓓蓓因為母親在廚房說的那番話心裏低落,不想回家,便攛掇武楊去參加。

多長時間沒運動了,就當活動身子骨兒,陶戈他們也點頭答應了,可是算來算去,還差了一個人,有個兵說:「看看體育場有誰,咱再找唄。」

「那幫小子踢球耍賴,玩兒的臟。」

踢足球,講的就是個團隊精神和默契,不認識的人臨時組隊,影響發揮,武楊琢磨著去哪兒再找個人來,正好不遠處過來一輛車,武楊一拍大腿:「有了。」

他去攔車。

沈斯亮踩著剎車慢慢停下,降了車窗,先跟陶蓓蓓的幾個哥哥打了聲招呼:「大晚上的你們都在這兒幹什麼呢?」

武楊趴在車窗外:「大功同志,咱們弟兄踢球,差個後衛,你來給湊個人手唄?」

沈斯亮那胳膊是在瀋陽出發去演習基地受的傷,基地在一個水庫後頭,兩側全都是盤山路,不知道誰在上頭設路障放了三角釘,司機車速快,沒剎住,眼看著就要翻了,當時車裏坐的不僅有演習首長,還有俄羅斯那邊的飛機專家,沈斯亮眼疾手快搶了一把方向盤,車萬幸沒翻到下頭,後排兩個重要人物沒受大傷,沈斯亮和那個小戰士卻遭了罪。

當場就有醫療隊趕來搶救,得知是骨傷以後,瀋陽這邊不敢擅自做主,聯繫了沈斯亮的單位,劉衛江知道以後也嚇了一跳,趕緊安排人聯繫直升機去接,沈家就剩這一個兒子了,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兒,他爹非過去不可。

好在沒什麼大礙,人家俄羅斯的專家讚賞他訓練有素,上頭一商量給他記個了功。這事兒傳出去,大家總拿這個開玩笑。

沈斯亮一隻手扶著方向盤,顯然那隻胳膊還沒好利索:「都誰啊?」

「我,陶戈他們,五打五,來不?」

「行不行給句痛快話,都等著呢。」

沈斯亮以前也是學校足球隊的種子選手,踢的就是後衛,懂球的都知道,當後衛要最會審時度勢,關鍵的時候能防守,轉場的時候敢進攻,是整個隊伍中最深藏不漏的力量。

「行啊。」沈斯亮痛快答應:「我回趟老爺子那兒,換身衣裳,你們在球場等我。」

住院一個多月,他得先去沈鍾岐那兒報個到。進了家門,沈鍾岐正好往桌上放了最後一盤菜,沈斯亮往玄關扔了車鑰匙,吸了吸鼻子,一股子燉肉的味兒:「爸,您忙什麼呢?」

見他回來,沈鍾岐不似往常嚴肅,呵笑著說:「知道你回來,給你燉了點兒骨頭,多少年不下廚房了,手藝有點生。」

其實沈鍾岐年輕的時候,廚藝很棒,尤其是在妻子去世以後,沈斯亮拉扯著年幼弟弟在家,那時候沈鍾岐下班早,也不像現在這麼忙,每天晚上都回來給他們哥倆做飯,都是部隊最樸實的做法,實惠,特別香。後來長大一點,小航能走路懂事兒了,沈鍾岐就不像原來那麼常常回來了,沈斯亮就帶著弟弟去吃食堂。

那時候哥倆有個老式的打飯搪瓷缸,墨綠的,一次一缸飯,半缸菜,吃了能有七八年。

再後來,倆人長大了,上學的上學,出國的出國,生活都能自理,都快忘了家裏飯菜是什麼味兒了。

知道沈斯亮今天回來,沈鍾岐特地下班早了一點,買了骨頭回家,用文火足足燉了兩個小時,看他那神情,沈斯亮反倒不忍心跟他說自己馬上要出門的事兒了。

他換鞋進屋,走到餐桌旁邊,端起碗喝了一口:「您……沒放鹽吧?」

沈鍾岐一愣,趕緊也嘗了一口:「……你看我這記性,我給你拿回去重新回回爐。」

「不用。」沈斯亮拉開椅子坐下:「就這麼吃吧,挺好。」

除了骨頭湯以外,桌上還有鹵好的牛蹄筋兒,辣椒炒瘦肉,苦瓜雞蛋,和一道燒土豆。

都是些家常菜,沈斯亮囫圇吃著,人老了,做飯的手藝不如從前了,但他還是挺捧場,一小碗飯很快就見了底兒。

沈鍾岐慈愛的看著他:「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爸,我一會兒跟武楊他們出去踢球。」

吃了一頭一臉的汗,沈鍾岐給他拿紙巾,關心道:「你那胳膊好利索了嗎?」

沈斯亮擦擦嘴:「早沒事兒了。」

「是……左邊還是右邊來著?」

沈斯亮放下筷子:「左邊。」

「那也還是小心著,傷筋動骨一百天,武楊那孩子身子骨壯實,別給你撞壞了。」

「你兒子哪兒那麼不禁撞。」沈斯亮起來收拾碗筷,特意用左手動了一下:「這不挺好嗎。」

上樓換了衣服,武楊他們已經等在足球場邊上了,沈斯亮場前熱身,先趴在地上坐了幾個俯臥撐,又抻了抻筋骨,跟武楊聊天兒:「我家老爺子今天有點怪。」

「哪兒怪?」

「給我做了頓飯。」

「高興唄。」

說話的時候沈斯亮眼神一直往外頭亂瞟,武楊踢他:「你看誰呢?」

「看熱鬧。」

「找霍皙呢吧?」

沈斯亮拍拍手上的灰:「她最近忙什麼呢?」

武楊大大咧咧道:「忙談戀愛,忙嫁人唄。」

沈斯亮擰開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第二口含在嘴裏,鼓著臉半天才咽下去:「跟她那組長啊?倆人沒戲。」

武楊張大了嘴,有點蠢:「你真不知道?」

沈斯亮發毛:「知道什麼?好好說話。」

武楊閉嘴想了半天,還是覺著這事兒應該告訴他:「二朵兒他爹給她找了門親,以前是咱前頭海軍大院的,叫宋方淮,說是倆人奔著結婚去的。」

「誰跟你說的?」沈斯亮眉毛擰起來,「丫滿嘴跑火車。」

武楊捂著心口:「誒呦喂,天地良心,哥們能拿這事兒跟你開玩笑嗎?許善宇那大嘴巴說的,小誠我們都知道,蓓蓓也問過霍皙。」

沈斯亮把礦泉水放到地上,不說話了。

他兩隻手隨意插在褲兜裡,腳上一雙綠色解/放鞋,悠悠盯著路邊。

難怪呢。

難怪整整一個多月沒看她人影。

自那天她去了醫院以後,再也沒來過。

合著,是找著下家了。

……

霍皙也敢捂著心口說天地良心,這一個月,她什麼也沒幹,別說相親了,她連宋方淮這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反倒是許善宇逢人就說,好像兩個人真在一塊定了婚事似的。

這一個月,她背著人回了趟蘇州,住了一個星期才回來,許懷猛對她不告而彆氣的不行,說什麼也要讓她在自己眼皮底下看著,霍皙漫不經心,我不跑了,以後哪兒也不去了,你也不用惦記我去看沈斯亮,就一個,你讓我搬回去吧,你這地方,我住的難受。

她都這麼說了,許懷猛還能怎麼著,只能又安排人給她送了回去。回家的時候路過禮堂後頭的停車場,霍皙看見之前沈斯亮來她家時說的那輛車。

明明是輛新車,擱在外頭風吹日曬,蒙了一層灰。

她站在那車外用手擦了擦玻璃,腦門頂在玻璃上賊兮兮的往裏看,車子內飾很漂亮,前風擋玻璃上,還坐著一隻毛絨絨,帶著帽子穿著polo衫的紅色小熊。

她趴在那兒不舍的看啊看,看了十分鐘,看的人家巡邏的險些以為她是偷車的,她才走。

入了夏,她和陶蓓蓓在一起逛過幾次街,進了店,霍皙買了好多顏色鮮亮的裙子,最後又去Celine買了好多毛衣,褲子,手套之類的,陶蓓蓓奇怪問她:「霍皙姐,你買這麼多冬裝幹什麼?」

霍皙笑一笑:「好看啊。」

「那冬天再買嘛。」

霍皙從貨架上拿出一件衣裳在蓓蓓身上比了比:「冬天啊……冬天太冷,我該不想出來了。」

「這個喜歡嗎?喜歡我送給你。」

陶蓓蓓皺了皺鼻子:「又是粉色,霍皙姐,我都穿膩啦!」

年輕女孩子,總是喜歡打扮的,霍皙把那件衣服放回去,又挑出一件黑白相間的上衣:「這個呢?」

「霍皙姐,我發現你最近的購物慾特別旺盛。你發財啦?」

霍皙一愣:「有嗎?」

「有。你以前從來不這樣。」

霍皙對錢沒什麼概念,她其實平常吃喝花不了多少,工資每個月打在卡裡,她也不記得數額,在商場花夠了,人家收銀員笑著跟她說「小姐,您餘額不足」的時候,她也毫不窘迫,淡定把卡收回來,轉眼就換另一張卡。

她忽然就不再為難自己了。

在沈斯亮住院的這段時間,她的生活開始變得舒適,安逸起來。

……

今天晚上,霍皙吃過晚飯,換了衣服去大院外不遠的一個公園散步。

那公園是開放式的,臨著一個人工湖,每天有很多遛彎遛鳥的老人,周圍也有很多有腔調的酒吧和小館。

天熱,霍皙穿了件深藍色的抹胸,一條淺色長褲,拎著把二胡慢悠悠往湖邊走,這地方是她新發現的,每天晚上這個時間,都有個老頭兒在這兒準時拉曲子,圍觀的人不多,都自己乾自己的事兒,老頭拉得自在,每天的曲子從來不重樣。

今天老頭兒拉的是朱昌耀先生的《江南□□》。

這首曲子清婉悠揚,描述的是江南□□旖旎,三月楊柳輕風拂面的意境。老頭兒奏的入神,半眯著眼睛,一曲完畢,他睜眼看著坐在那的霍皙,問:「閨女,會拉二胡?」

她手裏那把六角胡琴,是個值錢的物件。

霍皙笑眯眯:「您之前半段的重音拉錯了。」

老頭兒搖搖頭:「不可能,我拉琴從來沒錯過。」

「您這是京胡,京胡音重,八分的時候用四分之三,您就用了一半。」

老頭兒樂了:「怎麼著,砸場子?」他高興,把琴皮遞給她:「來一段兒給我聽聽?」

霍皙坐在老頭身邊,琴架在腿上:「您是高手,要是不嫌棄我,咱倆一起?」

老頭兒難覓知音,今天倍感意外:「走著!」

霍皙的外公在蘇州是個小有名氣的民間音樂家,拉了半輩子二胡,霍皙耳濡目染多少也能比劃比劃,當年她被許懷猛接走的時候,唯一從家裏帶走的大傢具,就是這把琴。

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並排坐在湖邊。

趁著暗沉暮色,音符一起,兩把二胡相得益彰,京胡的響,六角的軟,南方的景兒,北京的人,配合的嚴絲合縫,吸引了不少行人。

霍皙靜靜的坐在台階上,絲毫不感被關注的尷尬。她恬靜微笑,運指嫻熟,一曲畢,老頭兒驚訝問她:「姑娘,南方人?」

只有真正在南方生活過的人,才能把那種情景和意境發揮到極致。

……

宋方淮趴在湖邊的白玉柱子上,嘴裏正含著煙瞅著遠處發獃,他這幾天剛回北京,一茬一茬的朋友太多,天天泡在聲色場上,前一陣子他為了幫一個兄弟的忙,臨時接手了個酒吧,昨天開業,過了一宿。

寧小誠從他身後踱步過來,笑著問:「看什麼呢?」

宋方淮壞笑:「看一姑娘。」

寧小誠順著他的眼睛望過去,確實是個姑娘,細細白白的背影,蝴蝶骨特別美。他說:「嗯,挺漂亮。」

宋方淮眯眼把煙點著了,嘆氣:「這年頭,會拉二胡的姑娘可真不多了。」

現在的姑娘一窩蜂的去彈鋼琴,拉提琴,為了氣質為了美,反倒把這些老祖宗留下的樂器給忘了。

寧小誠問:「怎麼著,這就動心了?」

「呸,我是敬佩,是欣賞。」宋方淮直勾勾盯著人家背影:「你說,她明天還來嗎?」

說話間,那姑娘從湖邊起身離開,寧小誠看見個側臉,一下就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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