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康帝十九年七月十六

北城，紫林街

一大早，錢掌櫃的當鋪裡就來了個大件抵當，因為來人抵當的東西太過貴重，又是死當，他和店裏掌眼的幾個師傅怕走眼吃了虧。

專門又尋了別的行家過來幫忙鑒定，確認東西真偽後，錢掌櫃又是和前來抵當的人一頓扯皮砍價，忙活了一上午，總算順利拿下。

給幾個來幫忙的行家一人封了個紅包後，錢掌櫃又從櫃上支了幾兩銀子，吩咐一個管事領著方才幫忙的幾人和店裏的師傅們去吃頓酒。

待所有人走後，錢掌櫃晃了一下手裏的當票，悠哉悠哉的回了後堂，眼睛樂得眯成一條縫。

方才這筆買賣他賺大了………

………

當鋪這門生意，賺取利潤的方式有點像後世的銀行貸款，百度的解釋是：一種收取動產和不動產作為抵押向抵押的人提供資金周轉的機構……

簡單來說，你缺錢了，拿個值錢的東西抵押在當鋪，當鋪會按東西的實際價值借給你錢，不過這個價值估算一般會打個折扣，而且這個折扣幅度很大。

後世電視劇《大宅門》裏有這麼一個情節，白景琦拿著一件奢華大襖前去抵當，本想著能值幾個銀子，結果人家當鋪掌櫃瞥了一眼，大喊了一句「蟲吃鼠咬，光板沒毛，破皮爛襖一件」。

硬生生把一件奢華大襖貶得一錢不值，可見當鋪這行有多黑了吧。

定價拿錢之後，之後雙方約定好日期，寫下當票，在規定時間內，抵押人拿錢和當票來贖當，但要付給當鋪的一定利息。

如果超期未曾贖當，或者憑證當票丟失，則抵押的東西歸當鋪所有，這是活當，死當就更簡單了，相當於賣東西，以物換錢。

當鋪的主意利潤就是活當的利息，和變賣死當物品和那些當期過期後的活當，賺取差價，同時，也有許多當鋪，一直是黑市銷帳的渠道………

………

今日錢掌櫃收的這個死當，是一個太祖時的名家畫作，價格不菲。

要是平常，起碼要花上上千兩才能拿下，結果今日隻用了不足八百兩，如果不是來人實在急著用錢，他恐怕不會以這麼低的價格入手。

以現在市面上的價格，錢掌櫃若是轉手賣出，利潤大概至少二三百兩，碰上冤大頭恐怕會更多。

今天剛開門的第一筆生意就賺了這麼多，錢掌櫃心裏能不高興嗎。

………

畫作早已收好，錢掌櫃又把當票放起來，然後來到前面店鋪轉悠了一下，並沒有什麼生意，不過他也不在意。

今天這一筆收入就夠他當鋪大半月的流水了，所以即便看著店中寥寥無幾的客人，錢掌櫃也沒什麼著急的意思。

轉悠了幾下，錢掌櫃覺得肚子餓了，又想著今日賺了不少，何不請幾個老友去鼎香樓吃一頓。

想到做到，交代了看鋪的管事幾句，錢掌櫃聽著大肚子來到了不遠處的百寶軒。

………

一進店門，錢掌櫃就看到了正低頭打著算盤的郝掌櫃，又望了望四周，連個客人毛都沒看見，一張胖臉露出了賤兮兮的笑容。

「怎麼著，老郝，你這生意不行啊。」

郝掌櫃斜眼橫了一眼，張口就罵：「你懂個屁，我們賣古玩的，講究的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再說了，你那破當鋪又比我好到哪去，今天這一天都沒進幾個人……」

說到這，郝掌櫃突然停了一下，皺眉看向了錢掌櫃：「不對，你個老小子閑著沒事不會跑到我這來扯淡，看你臉上笑得跟朵花似的，撈到大的了吧。」

錢掌櫃臉上笑容越發得意：「要不說咱老哥倆好呢，還是你了解我。」

「少廢話。」

郝掌櫃利落的把帳本一合，算盤一豎：「請客。」

錢掌櫃捂著大肚子，笑的活像個彌勒佛：「我去叫老吳，你找老杜，鼎香樓隨便點，我做東。」

「講究。」郝掌櫃豎了個大拇指。

………

兩柱香後。

錢、郝、吳、杜四位掌櫃看著眼前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鼎香樓，互相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難道馬晉回來說書了。」

杜掌櫃有些不確定道，在他的記憶裡，鼎香樓生意雖然不錯，但還沒到這個火爆程度，不過有一個例外，就是之前馬晉在北城老店說書的時候。

那個熱鬧，來晚點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不可能。」

吳掌櫃斷然道：「以子升現在的身份，讓他來酒樓發書，天方夜譚。」

郝掌櫃摸了摸頜下的鬍子，眼神閃爍：「會不會和昨天新發的《雜誌》有關。」

此話一出，頓時驚醒了其餘三個掌櫃，是了，昨天鼎香樓可是在《雜誌》上出了一番風頭。

美食雜談這個照例廣告暫且不提，昨日新發的《雜誌》的八卦板塊，可是好生介紹了一番評書和四位「馬氏門人」。

馬晉在京城的名聲不用說了，稱一聲婦孺皆知也不為過，但他的名聲，之前多是以小說和其駙馬身份聯繫在一起的。

而馬晉最初藉以成名的說書，早就隨著時間，慢慢消失於大眾，隻流傳於一小部分人之中，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如今在京城小有名聲的說書先生們的「祖師爺」，竟然是當今五駙馬馬晉。

此番「八卦」將此事翻出，大家才知道馬晉將小說發揚光大，評書也是其一手開創的，麾下更是有四個優秀的弟子，每日在鼎香樓中登台說書。

………

「評書」這兩個字火了！

老百姓們不懂什麼戲曲和評書的差別，也弄不明白什麼藝術門類。

就連馬晉之前和時天士說的，什麼和戲曲雙方的潛力、發展、比對之類的，「八卦」的文章也有提及，深入淺出，著實用了些心思，可這些東西除了內行人看看，普通老百姓根本毫不關心。

他們在乎的是馬晉的名頭，說白了，以馬晉現在的名望，和評書牽扯在一起，其宣傳的目的和期望就搞定了一大半。

有馬晉這個「祖師爺」背書，自然有一枇萌新帶著好奇，一步一步的入坑………

………

大致搞清楚了原因，四位掌櫃面面相覷，良久，吳掌櫃道：「不行的話，咱們換個地方……」

還不等他說要，做東的錢掌櫃就出言反對。

「不換，吃慣了鼎香樓的菜，別家酒樓我吃不下，咱們進去看看，說不定看著人多，但正經吃飯的人少。

大不了我找金寶幫忙擠個位置，咱們這麼多年的老顧客了，又和他們東家有舊，不能不賣咱們這個面子。」

杜掌櫃方才在他們說話時，跑到一旁找人問了幾句，不一會跑了過來，一臉興奮。

「今兒是來著了，因為《雜誌》，彭三今日開兩場書，上午一場，下午一場，而且說的不是別的，就是昨天《雜誌》新出的三國「溫酒斬華雄」。」

「真的假的。」

郝掌櫃眼睛放光：「三國不是昨兒才出的嗎，那彭三這麼快就弄出評書來了。」

錢掌櫃撇撇嘴：「這還不明白嗎，馬晉這小子手裏有存稿，這「溫酒斬華雄」早早就讓徒弟們練好了，然後等著《雜誌》出來吸客唄。」

「嘖嘖，這小子做生意還是這麼賊……」杜掌櫃搖頭晃腦的感嘆道。

「不管他了。」

錢掌櫃揮了揮胖手，頗有一番氣勢：「既然有新書聽，就更不能去別家了，走，去找金寶。」

………

鼎香樓

金寶此時正忙的腳不沾地的指揮手下的小夥計伺候店裏的客人們。

之前老店四個夥計，水根、全福、金寶、二黑，如今個個水漲船高，資歷老的全福、水根一個做了總採買，一個做了總店大夥計。

而資歷弱點的金寶，沒有外出，仍是留在了老店當起了大夥計，不過金寶也很滿足了。

他京郊鄉下來的半大小子，出來給鼎香樓做活，也不過是混口飯吃，哪想到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

手底下管著十來個夥計，月錢十分可觀，又受掌櫃信賴，前景可期，走在外面說自己是鼎香樓的大夥計，別人也高看一眼。

事業蒸蒸日上，愛情也隨之而來，這段時間金寶家裏正在給他相媳婦，對方是十裡八村有名的俊俏姑娘，金寶曾回家見過一次，心裏很是滿意，眼下兩家已經商議彩禮了，估計明年就要完婚了。

金寶現在的最大心願，就是多賺錢，京城的房子他是買不起了，不過在鄉下置個青磚瓦房還是很有希望的。

一想到未來的美好日子，金寶的幹勁更足了………

………

「寶哥，寶哥。」

金寶剛引著一個夥計給客人上菜，一個小夥計就風風火火的跑過來。

「小聲點，沒看到這麼多客人嗎。」

金寶狠狠的瞪了小夥計一眼，他做了一年多的大夥計，對店裏的這些小夥計很有威懾力，他一瞪眼，小夥計當場嚇了一跳，當即閉上了嘴。

沖聽到動靜瞧過來的客人們笑了笑，金寶將小夥計叫到角落，沒好氣的道。

「說，什麼事。」

小夥計吃了教訓，不敢再大喊大叫：「錢掌櫃、郝掌櫃他們來了，我告訴他們店裏沒座，他們就非要找你。」

金寶當即瞭然，鼎香樓的生意向來不錯，雖不至於像今天這樣天天爆滿，但包廂、雅座滿員的情況發生的也不少。

而因此，就有不少人想要走關係佔座位，這種事金寶已經見怪不怪，甚至這種事大多都是他親自經的手。

小夥計一提錢掌櫃沒座找他，金寶就立刻明白對方的目的，不過他也沒有什麼避風頭的意思。

………

每個酒樓都有幾個預留的包廂、雅座，以防萬一貴人登門，出現了措手不及的情況，鼎香樓也不例外。

一般情況下，這些預留的包廂是不能輕動的，除非對方身份達到了你不容拒絕的地步。

論身份地位，錢掌櫃他們自然不太夠格，普通六七品到了鼎香樓都不敢耍威風，別說他們幾個身份了。

但若是論起錢掌櫃他們和老東家馬路的交情，這事就得掰扯掰扯了，要知道馬晉過壽、大婚可是都請了錢掌櫃他們入府赴宴的，在其心中，雖不至於把錢掌櫃當成親近的叔伯長輩，但該有的尊敬還是有的。

更何況，錢掌櫃他們還是鼎香樓最鐵桿的老主顧，鼎香樓最低沉的一段時間能撐過來，這群人可沒少出力，這些人別人不知道，金寶這個勉強算是老資格的夥計，還是很清楚的。

所以，這個面子不能不給……

金寶小聲交代了小夥計幾句，然後找到錢掌櫃幾人，悄悄的繞開人群，把他們帶到二樓一個包間。

………

各自落座，錢掌櫃滿臉笑容沖金寶豎了個大拇指，然後道：「金寶，這次要多謝你了。」

金寶憨笑的擺擺手：「這算什麼，當初我剛來酒樓的時候，也是多虧了您老幾位照應，此番也是我應該做的。」

寒暄了一會，金寶從小夥計那邊取過菜單，笑道：「時辰也不早了，幾個掌櫃的先點菜，我估摸著等您幾位吃完飯，三爺也該說下午這場書了，時間正好趕得上。」

錢掌櫃幾人紛紛點頭，連道金寶想的細緻，幾位掌櫃都是老友了，互相也不客氣，杜掌櫃拿過菜譜，隨意翻了翻，便道。

「先來一個八寶葫蘆鴨，對了昨天《雜誌》那道什麼綠豆鴨湯也不錯，看的我都饞了，今兒都饞了……」

杜掌櫃正說著，金寶忍不住苦笑打斷：「杜掌櫃，別的菜都行，鴨子您是真吃不上，京城四個店，從昨天晚上就斷貨了，眼下還不知道什麼氣候能供上。」

「又斷貨了？」

錢掌櫃微微有些不滿：「你們上次不是斷了一次貨嗎，怎麼還沒受教訓。」

金寶苦笑更濃：「不怪我們，自從上次斷貨之後，我們店裏的備貨多了一倍，可沒想到東家這次《雜誌》新寫了個老鴨湯和醬鴨，客人來了就先點這兩樣。

再加上之前的烤鴨和八寶鴨，店裏有名鴨子菜有四道，幾乎餐餐必點，店裏的貨根本不夠用。」

………

吳掌櫃給出主意：「城裏沒有貨了，去鄉下收啊。」

「不夠。」

金寶搖了搖頭：「鴨子肉少，本來養的人家就不如養雞的多，根本架不住我們鼎香樓來的客人吃的。

聽說我們總掌櫃琢磨著派人去附近幾個縣或者天津去買鴨子，要不就去捉野鴨子。」

「這麼說吧。」

頓了一下，金寶臉上微微帶著些糾結。

「京城的鴨子，已經被鼎香樓的客人吃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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