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晚飯提前了一個時辰。

李孑帶著三小隻過去用飯，入目一張張臉龐上全是無法遏製的恐慌。

坐船最怕遇上風暴。

尤其是在深海中，一旦遇上，能活下來就是運氣。

有人吃著吃著就跟身旁的親人抱頭痛哭，李孑就坐在他們不遠，聽著哭聲不由失了胃口。

三小隻剛剛吃過點心不久，也吃得不多。

宋歡喜緊挨著她，有一口沒一口吃著，桌上的飯菜半點不見下去，緊張的臉色就沒有緩和過。

小景推著蘇曇進來，嘴巴罕見得閉的嚴嚴實實，主僕二人看見李孑，打過飯後走到這邊來，「李姑娘。」

相比起別的地方，他們這邊幾個人神色還算平靜，不哭不鬧，可以稱得上飯堂裡的一塊凈土了。

安安靜靜地吃過晚飯，蘇曇讓小景去給留在客房裏的人取餐，隨即看向李孑：「李姑娘，祝你們平安。」

李孑輕點了點頭，「蘇公子也是。」

回到房間時將將酉時，但天色已經黑沉沉一片。

頭頂的烏雲瘋狂下壓，即將蓋在人們頭頂。

李孑關嚴實了窗戶，又找出床頭固定用的繩子綁住糰子他們，按船工所說打的活結。

萬一沉船，打成死結就要陪著沉船葬身海底了。

屋子裏油燈輕閃，外面開始呼嘯起來的風聲把細微的嗶啵聲掩蓋，陡然間一道閃電劃過，屋內空白了一瞬，眨眼間重歸黑暗。

滾滾悶雷隨後炸響。

李孑感覺到手底下林憲身軀微顫，半跪在地上把人給抱在懷裏拍了拍背，「害怕打雷？」

林憲輕輕嗯了一聲。

李孑安慰好林憲再看糰子和明塵，兩人乖乖坐在床腳的踏板上，捏著綁在腰上的繩子一動不動。

再往臉上一看，都閉著眼睛，嘴唇有點發白。

李孑：「······」這還強裝著不怕呢！

李孑伸手摸了摸他們腦袋，轉頭去看床腳處的宋歡喜。

宋歡喜絞著手指，對上李孑看過來的目光，「李姐姐，我還好。」如果忽略了明顯發抖的音調，還能更有說服力一些。

李孑把最後一根繩子綁在自己腰上，吹滅了桌上的油燈，坐下身就聽見窗外劈裡啪啦的雨聲響起。

宛如急促的鼓點敲擊在心上。

房間裡一時間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一會船要是顛簸起來，一定好護好自己，別磕碰到受傷。

「船如果被風暴摧毀下沉，就立刻解開身上的繩子，咱們身後的這張床是個倒過來就是一個簡單的船，到時候就靠它浮在海面上。」

李孑說，三小只和宋歡喜認真聽。

聽完之後回頭看床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救命稻草。

船頭的駕駛艙裡。

陸景行站在掌舵手的身側，看著前面的海面面沉如水。

「龍海，離最近的海岸還需多長時間才能停靠？」

負責測算行程的舵手頂著狂風滿頭大汗，「公子，排除掉風的阻力，還需一個半時辰，但這風向對我們很不利，它不是單單從海上往陸地上颳得，而是打著旋颳得，這種風勢下，我們很容易會迷失方向。」

陸景行聽完臉黑得快無法見人。

「風，風暴來了！」

有人驚呼一聲。

眾人下意識地抬眸看過去。

黑沉沉一片的海面上，有一道更黑的線，在視野裡慢慢拉長，變寬······

負責航向的舵手聲嘶力竭地大喊：「快，升帆，把船帆全都升起來！」

李孑聽著風聲呼嘯中夾雜著的水聲，心猛地一提。

飛快抓住糰子他們，船身在下一刻，猛地被拋高，又重重下落。

屋子裏不能固定的東西咕嚕嚕滾了一地。

李孑這下也不敢在鬆開糰子他們。

緊接著，船身又被重重拋高了好幾次。

屋子裏已經亂得不能看。

糰子他們三個已經嚇得一動不動。

察覺到腳邊不遠的宋歡喜也沒了動靜，李孑凝神去看，才發現人不知道是撞到了頭還是被嚇暈了，癱在地上閉著眼一動不動。

「歡喜？」

喊了幾聲沒回應，李孑隻好一腳踢了過去。

在這種情況下暈過去，跟等死沒什麼區別。

宋歡喜被踹地呻吟一聲睜開眼，就聽見一側冷厲的聲音：「別暈過去！」

下意識打了個寒顫，點點頭又想到李孑看不見，忙張嘴回道：「我知道了，啊！」

船隻拋高，身體不受控制地飛起，驚叫聲衝破雲霄。

外面風聲再次加劇，聽起來像是鬼哭狼嚎。

李孑心下一沉。

心頭突然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

她心神一動，咬咬牙解開身上的繩子，把懷裏的三小隻朝宋歡喜的方向遞過去，「你先護著他們，我出去一趟。」

宋歡喜匆忙接過扔到自己懷裏的三小隻，抬頭大聲問道：「李姐姐，你去哪？」

李孑已經飛快奔向了房門口。

迅速開門又關門。

人已經閃了出去。

走廊上不見人影，李孑走到對面，也沒敲直接暴力推門進去。

正坐在床邊的藍衣和唐念等人抬頭看過來，看見進來的人吃驚不小。

藍衣：「阿孑，你怎麼過來了？」

李孑抓住一根柱子穩住身體，「藍衣，借你人一用，去我房間護著糰子他們。」

「那你做什麼去？」

「我去船頭。時間緊急，你也別問為什麼了，跟我走。」

藍衣對上李孑看過來的目光，咬了咬牙點點頭，「好。」

宋歡喜心裏恐慌不已，聽到門響猛地抬頭，「李姐姐，你回來了嗎？」

「是我。」藍衣出聲回應，人已經走到床邊自顧拿了繩子纏到自己腰上，又把三小隻接過來護在懷裏。

糰子探出頭，「衣衣，我姨姨去哪了？」

藍衣聽著耳邊糰子微微發顫的聲音，「放心，你姨姨好好的，她有事要去做，特意找我過來護著你們仨。」

儘管她也不知道李孑去船頭做什麼。

李孑到了掌舵的地方陸景行是第一個發現的。

風大只能靠吼，「李姑娘，你來這裏做什麼？」

李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這麼一小會的功夫她全身都已經濕得透透的。

不過在場所有人都跟在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她走到陸景行身側，接過遞過來的繩子纏在手腕上，「我不想待在房間裡等死，現在情況如何了？」

陸景行目光複雜地看了李孑一眼，這個時候不是誰都有勇氣從房間裡出來的。

只要被風浪一卷，掉進海裡，九死一生。

他搖搖頭，「雨太大，船艙已經有了不少的積水，船體桅杆有些鬆動了。這都還好，最糟糕的是，風浪太急，我們現在已經迷失方向。」

李孑看著四面八方湧來的巨浪，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是親眼見到，很難去想像在這種大自然的天威之下，人類有多麼渺小。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鎮定下來，聽著指揮航向的舵手聲嘶力竭的大喊，幾個掌舵手根據他的命令在漫天風浪中去尋得那一絲生機。

每一次命令傳來，都是一場賭博。

輕則船體震蕩，重則船毀人亡。

看了片刻，李孑看向陸景行，「讓我來指揮。」

風浪越來越大，她的預感越來越糟。

照這樣下去，她對於逃出生天不報太大期待。

現在只能試試用她的第六感，看看是否能預判一條生路。

「李姑娘，你確定不是說笑嗎，到了指揮位置上，你說的每一句話關係這一船人的生死存亡。」

陸景行雖然忌憚李孑的身份，但這個時候，身份已經不重要。

「但照這樣下去，我們走不出去。」

陸景行默。

他自然看得出也感覺得到，風浪已經有了加劇的趨勢，而指揮的舵手出錯的頻率開始增多。

但船上能指揮的就這麼兩個人，他到哪裏去找人。

「李姑娘，你有把握嗎？」

聽出陸景行聲音裡的鬆動，李孑抬腳往指揮台走去，「現在，陸公子只能信我。放心，我自然也想活著。」

「曲大麴二，把指揮權讓給李姑娘。」

這道命裡一出，精神高度緊張的曲大麴二下意識地心神一松，曲大差點被前面一個浪頭卷海裡去。

這驚險一幕嚇壞了正好看見的眾人，卻見指揮台上身影一閃，一隻素白的手伸出，把人硬生生給揪了回來。

剛送了一口氣，就聽得上方一道清亮的女聲，明明音色不大卻讓眾人聽得無比清晰，「現在，左滿舵，二進五零。」

掌舵手下意識照做，船隻剛剛偏移，一道風浪打來，被險之又險地避開。

眾人見狀一驚又一喜，臉上喜色剛顯，就又聽得指揮台上發聲：「換右滿舵，兩進三零！兩進五零！減速！」

又一道風浪被險險避開。

這下，李孑的命令再無人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