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給她的感覺和昨天完全不一樣的人。

要說昨天的青先生是一位心懷愧疚的溫婉母親，那麼今天的青先生便是一個性子裏有些玩世不恭，頗為灑脫隨性的女子。

不同於這個時代的人把這種情況當成一種怪病，李孑對人格分裂的癥狀要知道的更深一些。

一個人的過往若是太過痛苦，就有可能會發生精神層面的解離，從而在精神海中誕生出另一個自己。

而另一個自己往往會是自己潛意識裏想要成為的模樣。

就像是今天的青先生這般。

而造成自己這位母親變成如今這個模樣的原因，聽完昨日黃昏時分的那個故事後，李孑也不覺得太過意外了。

為人子女時，父母被害慘死，家園被毀，隻身逃亡。

為人婦時，丈夫同樣是因自己而死，甚至連具屍體都沒能留下。

李孑毫不懷疑，若是沒有仇恨支撐著她，沒有自己這個小時候只能依賴著她的女兒安慰著她，恐怕在報仇雪恨之後，她就沒有堅持活下去的動力了。

自己這位母親的前半生，太過痛苦壓抑了。

李孑這般想著，抬腳走下最後一層台階，已經斂盡眼底所有神色。

她走到眼神亮晶晶一臉好奇望著自己的青先生面前，點點頭，「的確是挺像的，看來我們很有緣，不如認識一下。我叫李孑，你可以叫我官官。」

「官官？」青先生輕輕重複了一聲，見李孑頷首，她嘴角的笑容頓時擴大了些，「我叫青宇，寰宇的宇。你想叫我什麼都隨意。」

李孑眼角忍不住一跳，「那我還是叫你青先生吧。」

李寰，青宇，若是她沒有猜錯的話，她娘親的真名應該是青寰。

這個猜測在她在早飯桌子上問過阿相婆婆後得到了證實。

吃過早飯，李孑被青宇拽著跟林憲一起學了一上午的陣法，臨到用午膳了，才終於想起被她忘在腦後的莫符離和莫無念。

用過午膳後，她準備下山一趟。

「你要去哪？」

剛出了竹林，頭頂上空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李孑抬頭，視野裡便出現了一襲青衫，立在一根竹子的枝頭。在她看過去後，那襲青衫在枝頭微微晃了下，轉瞬就到了她面前站定。

李孑瞳孔一縮，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青先生，我要下山去一趟城裏。」

「能不能帶上我？我好幾年沒有下山了。」

「那您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曾下山？」

「沒錢。」

李孑：「······」這個理由很好很強大。

「那，走吧。」

一人行變成兩人行。

兩人速度都不慢，甚至青宇要更勝一籌，不過她不認識路。

很快到了山腳，又穿過小溪。

青宇指了指面前的小樓，「這個小樓我有點印象，幾年前好像來過一次。」

李孑帶著她繞過小樓，正巧見陣法學院的院長從對面走過來。

六目相對。

「青，青先生，」黃灝驚訝之下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對上對面那兩張極為相似的面容，腳步一頓，「您二位這是？」

青宇伸手一攬李孑的胳膊，「院長，我跟官官去城裏玩玩。」

她這麼一說話，黃灝頓時判斷出來面前站著的是青宇先生而非青寰先生。

「青先生久不曾下山，可要在下找個人為兩位領路？」

「不必了，」李孑出聲道，「多謝院長好意。」

黃灝便也沒堅持，抬腳退到一旁，「青先生，李先生，慢走。」

這個時候學院正是午休時分，兩人出去學院的一路上也沒碰上幾個人，不過只要是碰上，肯定會引起一陣注視。

雖然兩人是母女，但一身青衣的青宇，看上去並不比李孑大，隻除了那一頭白髮顯眼了些。

兩人走在一起，一綠衣一青衣，一墨發一白髮，說句是雙胞胎姐妹花，聽到的人也會篤信不疑。

「出了學院後，咱們一個是姐姐一個是妹妹。」學院大門在望，身旁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李孑左腳絆右腳差點摔倒。

「這，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你看看我，只要說咱們兩個是姐妹，別人肯定會信。」

李孑：「······您開心就好。」

只是她心好累！

兩人說話間出了學院大門，走了不到半裡路，李孑就後悔了。

「姐，咳，姐姐，咱們不是剛用過午膳？」

青宇這會左手捏著一張香碰碰的酥皮燒餅，啃得滿嘴渣，右手一串烤得焦香的羊肉串，吃得不亦樂乎，聞言斜睨了李孑一眼，咽下嘴裏的東西後，開口振振有詞，「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當然要吃個夠本。」

李孑：「要不，咱們先拿著，待會找到我朋友住的客棧，咱們在客棧大堂裡吃？」沒見前後左右整條街上近乎一半的人都朝這邊看過來了嗎？

青宇跟著朝四處看了一眼，「我自己吃得痛快就行了，既不礙著旁人，何須管旁人的眼光？」說著眼神一定，「那邊的芙蓉糕聞著不錯。」

李孑：「······」

認命過去買了一盒。

青宇看著遞到面前的芙蓉糕，頓時眉開眼笑。

李孑：面前這位也是自己的娘親，寵著！

好在莫符離住的客棧離得並不遠。

李孑帶著青宇進去，不等掌櫃的上前過來招呼，先開口問道：「掌櫃的，你們客棧昨日可有一對父女入住？父親一身黑衣，身量頗高，女兒一身紫衣，頭戴紫玉額飾，騎著兩匹黑馬。」

「有有有，」李孑這麼一說，那掌櫃的頓時便想起來了，一邊招呼著兩人走到一處靠窗的位子坐下，「昨日是有這麼一對父女來借店，不過兩位姑娘來得不巧，他們上午出去到現在還未回來，您看您二位是繼續在這大堂等等，還是讓小老兒幫您捎個口信？」

李孑看向對面正用竹籤子插芙蓉糕吃的青宇。

青宇接收到李孑詢問的目光，暫且住了嘴，輕咳一聲，轉頭看向掌櫃，「掌櫃的，您這客棧裡，可有什麼美味的特色菜，若是有的話，我們可以邊吃邊等。」

李孑：「······」她就知道！

還是自己的娘親，能吃就能吃吧，該寵著還是要寵著。

不一會，兩人桌前擺了滿滿一大桌的菜，又上了一壺青梨酒。

李孑看著正準備給她倒酒的手，忙伸手按住自己的杯子，「您自己喝吧，我······」她閉了閉眼，咬咬牙，「一杯倒。」

青宇聞言一愣。

收回手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口喝乾，在倒第二杯的時候，隨口說道：「這倒是一點都不像你娘親。」

李孑夾菜的動作一頓，抬眸看過去，「您對我娘她，了解多少？」

她本以為兩人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卻沒有同時出現過，但現在看來，好像並非如此。

「知道的不多。」青宇再次一口把酒喝乾，「也可以說屈指可數。最開始我出現的時候，我們偶爾還會在夢裏說說話，不過最近的這些年，連在夢裏也沒有彼此了。不過我最開始出現的時候，你娘親她喝酒很厲害。躺在酒堆裡醉生夢死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有時候我睜眼醒過來，就是一身酒味。不過，最開始我出現的時間也不長，甚至對你都沒有多少記憶。」

轉眼就是半壺酒下肚，面上卻是看不出來任何異樣，李孑聞著空氣裡飄散的酒液香氣，不著痕跡地坐遠了些，心底卻是皺了皺眉。

娘親她解離出來的這一抹意識比她想像的還要強大。

或許，這其中也有原本的意識故意縱容其壯大的原因。

她本來還想著能不能想辦法讓兩個意識體融合在一起，現在看來，倒是有些難辦了。

青宇吃菜的間隙掃了眼垂眸思索中的李孑，輕笑一聲，「官官，你娘她這一生太痛苦，我是她最想成為的模樣。甚至可以說，我算得上她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要恩將仇報啊。」

李孑搖搖頭，正準備開口，餘光瞥到門外走進來的兩道人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