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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圓滿》27.追逐
陸越澤已忍耐許久,自從在醫院裏巧遇袁清遠開始,他便將心中怨恨和憤怒隱藏在一個讓人窺探不到的地方。

二十多年了,即使是有再多的仇恨也該化解了,可他一看到袁清遠,或者聽到對方的名字,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便浮上心頭。正是因為忘不掉,經過歲月的積累,又為當年的疼痛平添了幾許酸楚與苦澀。

他彷彿走進了一個怪圈。他感覺自己是正常的,每天有忙不完的工作,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事情,然而閑下來的時候,他總會莫名的煩躁。他在心裏不斷地對自己說:我不在乎,也無所謂,我早就看開了……隨後他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放下了,他收拾好心情繼續工作,不料再次閑下來時,那股抑製不住的煩躁感竟然比上一次來得更加兇猛。於是,他又開始給自己洗腦……如此這般,反反覆復,他淪陷在這個惡性循環的怪圈中難以自拔。

他在人前冷漠自持,從未表現出太大的情緒起伏,包括他的父母和熟悉的朋友,他在大家的眼裏,向來都是成熟、穩重、沉默寡言的。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私下裏,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變得非常暴躁,動不動就發脾氣,一點不順心的事都會引起他的怒火。他會拚命地抽煙,把整個屋子搞得烏煙瘴氣。他會在家裏亂砸亂摔的發泄,逮著什麼就拿什麼出氣。他無法剋製自己的行為,就像個瘋子一般。

他想,他應該是病了。

他去看過醫生,醫生說他這是心病,是自找的病,只能靠他自己來醫治。

然後配合著服用情緒穩定劑,並接受相關的心理輔導。這樣雖然對他的病情有很大的幫助,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得學會自我解脫,努力走出心理困境。

經過多年的治療,他似乎好了很多,況且他把生活重心全放在工作上面,每天忙累了就睡,睡醒了再忙,他也抽不出時間去發瘋發狂。

他原本好好的,除了越來越沉默,一切都是正常的。

而袁清遠突然的出現,徹底打亂了他的生活,那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動蕩不安起來。

他怕自己又回到以前那種可怕的狀態,他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刻意忽略那個人。

他心想著,等過完年就好了,年後他便回去了,見不著了,也就影響不到他了。

那天袁清遠偷偷地給他塞名片,其實他全看在眼裏。

袁清遠下車後,他拿著名片仔細端詳了很多遍,在對方樓下待了一個小時才開車離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麼,他渴望那人身上的溫暖,卻又害怕靠近。

他把袁清遠的名片天天帶在身上,但從沒想過去撥打那個號碼。

某些放不下的執念自己明白就好,他沒必要將所有的心思赤.裸裸袒露出來。

他這種行為,說好聽點是癡情,說難聽點就是傻。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認為自己就是一個沉醉在自我折磨之中的大傻X。

這段時間,他本來偽裝得很完美,不去見、不去想,年一過完就能回到原有的生活軌跡上。

即使今天來給袁清遠送東西,他依然克制得很好,而令他沒想到的是,那張撕碎的照片居然被對方保存至今。

回想起那年撕照片的一幕,當時的疼痛仍舊那麼清晰。

心裏就像被刀子劃拉一下,劃在最柔軟的地方,留下難以癒合的傷口。

而這些傷痛都是他的戀人帶給他的,遠比肢體所受到的傷害來得更深刻、更殘忍。

既然走得那般決絕,為什麼還要回頭?

痛到極致便是憤怒,那熊熊燃燒的怒火將他努力偽裝出來的鎮定統統燃燒殆盡。

自從第一次見到袁一,他便猜到了袁清遠當年不告而別的原因,而且對方消失的時間和袁一的年齡恰好吻合。真相就擺在眼前,哪怕他不願相信袁清遠會這麼狠心地對待他,他也無力改變被拋棄、背叛的事實。

可袁清遠居然說自己有苦衷?!

做都做了,難道還怕承認麽?!

他突然覺得,之前的二十一年,對這個人還抱有一絲期待的自己簡直蠢透了!

……

怒髮衝冠地質問了一通之後,他原以為眼前的人要麼羞愧難當;要麼矢口抵賴。他萬萬沒料到,他竟然看到了一張逐漸失去血色的面孔,慘白的臉色讓人瞧不見一絲生氣,如同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一般。

對方此時也看著他,黝黑的瞳仁映著他的模樣,眼波流轉之間,一抹黯然在深處盪開。

他從那雙眼裏看到了絕望與痛楚。

滿目倦色,滿目神傷。

隨後,一個平靜得近乎於空洞的聲音,在兩人之間沉沉響起。

「陸越澤,原來我在你心中是這麼不堪。」

……

「既然我們在彼此的眼裏這樣不堪入目,那麼今後就不要再見面了。」

對方說完就把身後的路讓了出來。

這是在下逐客令嗎?!

陸越澤隻覺得心痛難耐,連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再一看他,已經背過身去,根本不想理會自己,陸越澤氣得肺都炸了。

扔掉手裏的照片,最後再看了他一眼,隨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砰」,一聲巨響之後,屋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前一刻還挺著身子的袁清遠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痛苦地捂住臉,將頭埋在膝蓋間,任由眼淚在指縫間流淌。

他想到了剛進大學那會兒,走在校園的林蔭小道上,隨處可見一對對小情侶依偎或嬉鬧在一起,他們身後盛開著紅艷的小花,襯得他們臉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他羨慕地看著那些小情侶,心裏很明白,因為他那具與眾不同的身體,像這樣美好而純粹的愛情,永遠都不會屬於他……

****

次日清晨。

習慣了早起的袁一在鍾滿那張超級大床上醒來。

他打了個呵欠,扭頭便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眼睛。鍾滿那張放大的俊臉就在眼前,兩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對方那濃鬱的男子陽剛氣息熏得他微微一顫。

回想起前一晚做的那些羞恥的事情,袁一感到怪不好意思的。身子向後仰去,他準備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可鍾滿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他退一點,對方就往前湊一點。他被逼到了床邊,兩人的鼻尖幾乎抵在了一起,耳邊響起鍾滿兇巴巴的聲音,「你居然敢躲我?!」

袁一眼神躲閃,不自覺地往後仰頭,「我沒有……」

「還說沒有?」鍾滿步步緊逼,「那你退什麼退?」

袁一伸手推他,「你貼著我,我不舒服。」

鍾滿不可思議地瞪眼,「你是在嫌棄我嗎?!」

袁一感覺好冤枉,磕磕巴巴地解釋,「我、我沒有。」

鍾滿越貼越近,「那你老推我做什麼?」

「……」袁一趕緊把推他的手收了回來。

鍾滿又湊上來,「昨天把你弄得那麼爽,這才過了一個晚上,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

「擼都擼過了,還不讓碰嗎?」

袁一苦下臉來,「老闆,你不是說那個屬於朋友間互相幫忙嗎?」

「是啊。」

「既然已經幫過了,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鍾滿笑了,笑得壞壞的,「一次怎麼夠呢?我們還可以幫第二次,第三次啊。」

袁一嚇了一跳,「我、我去上廁所……」

袁一一口氣衝到浴室的盥洗池前,心中怦怦直打鼓。

他打開水龍頭,捧起一把水澆到臉上,臉上灼熱的溫度頓時被刺骨的涼水帶走了不少。

經過了昨晚那件事,袁一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鍾滿。

說實話,他並不排斥和鍾滿有肢體上的接觸。鍾滿摸他、親近他、為他做那樣的事,他竟然一點也不反感,相反還很貪念鍾滿給他帶來的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刺激感。

鍾滿知道該怎麼做,可以讓袁一更快活。在他情動難收的時候,鍾滿會撫摸他,親吻他,就像對待戀人那樣溫柔的親吻。在那一刻裡,袁一感覺自己的身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甚至想沉溺在這種前所未有的快感中永遠不要醒來,當真是欲仙.欲死、欲罷不能。

可是高.潮過後,一種深深的無措感悄然包圍了他。

袁一心裏清楚得很,他們這麼做是錯的。他們不是情侶,況且還是兩個男人,卻做著情侶之間才會做的事情,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

馬上就要過年了,袁一決定近期在家好好陪一陪袁清遠,讓這件事自然而然地翻篇兒,等過完年再去餐廳上班時,他和鍾滿應該就能回到原來那種相處模式。

從浴室裡走出來,袁一已經穿戴整齊了,身上穿著前一天的臟衣服,被水打濕的褲子到現在還沒幹透。

鍾滿納悶地看著他,不太理解他的行為,「現在才七點多,你不接著睡了?還有你把臟衣服全穿著幹嘛?我們不是說好了拿出去幹洗的嗎?」

袁一顧左右而言他,「我在外面玩了一夜,連電話都沒給我爸打一個,我怕他擔心,我還是回去吧。」

「也行。」鍾滿覺得他說的話有道理,騰地一下從床上爬起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鍾滿在衣櫃裡找出一套衣服給他,「把身上的脫下來穿這套吧,褲子都是濕的,等會出去了會感冒的。」

袁一接過衣服,心裏暖暖的。他知道鍾滿對他好,所以他更加珍惜這個朋友,他不希望一些無端的事情破壞了他們之間的友誼,他可是打算和鍾滿做一輩子的朋友,到老了可以一起曬太陽的朋友。

他抱著衣服再次衝進浴室,身邊傳來鍾滿的戲謔聲。

「你全身上下我哪兒沒見過?躲著換幹什麼啊?」

「……」

看吧看吧,這傢夥逮著機會就開黃腔。袁一真是怕了他。

穿著鍾滿的衣服,袁一感覺自己像個唱戲的。這人也不知是吃什麼長大的,居然長這麼高的個子。袁一準備找個膠袋把臟衣服裝起來帶回家洗,鍾滿直接把他的衣服扔進了衣簍裡,並且還說洗好了明天給他送過來。

袁一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窗外充足的光線打在他的身上,他即使逆著光,也遮掩不住滿面的笑容,似乎比冬日初升的太陽還要暖人。

那些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袁一輕輕嘆氣,哎,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回去的路上,鍾滿一直興緻勃勃地安排著這幾天的活動。

過年期間他白天要走親戚,基本上只有晚上才有時間,他打算每晚都帶著袁一去外面玩。他們可以看電影、可以演唱會、可以參加朋友聚會、可以去市郊放煙花……總之把沒玩過沒吃過的全都嘗試一遍,玩累了就去他家睡覺,到了第二天他再把袁一送回去。他還說白天的時候他也能抽空來找袁一,帶著對方逛逛街,或者找個地方坐著聊會天,等到了和家人聚餐的時候他再趕回去。

袁一聽著他的計劃,不知怎麼的,心裏有點酸酸的。

如果在昨晚之前,他聽到這些話肯定會很開心的。

他從小就比同齡人開竅得晚些,對於情.事更是懵懵懂懂,他從沒喜歡過誰,也沒人喜歡過他,他只是自己小小的幻想了一下,他將來的另一半一定是一個漂亮可愛喜歡吃甜食的女孩。

雖然他沒有談過戀愛,但是看了不少愛情電影。那些男主角喜歡上一個女生時,都是掏心掏肺地對那個人好,而且他們的眼中有光,是那種看見喜歡的人才會有的光芒。

此時此刻,袁一在鍾滿的眼裏發現了一簇亮晶晶的光,比電視上的那些男主角來的還要閃亮,而鍾滿對他也是掏心掏肺的好。

袁一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們都是男人啊,男人怎麼能喜歡上一個男人……

汽車快要開到小區門口的時候,袁一撒了一個謊,他長這麼大從來沒說過謊話,說話時聲音都止不住發抖。

「老闆,過年的時候,我估計要和我爸回老家一趟,大概要過完正月初七才會回來。」

鍾滿狐疑地瞅著他,「回老家?之前怎麼沒聽你提過?」

「我忘了,剛才突然想起來的。」

「你老家在哪兒?」

「貢柳縣。」

「這麼遠?」

「嗯,坐車要好幾個小時。」

「初七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晚上吧。」

鍾滿低嘆一聲,「那我們豈不是得等到初八才能見面?」

「是啊,初八正好上班嘛。」

……

鍾滿沒搭腔,汽車一直開到袁一家樓下,他都是一聲不吭的。

這樣的他沉默得有些異常,袁一見他不開心,心裏也跟著難受起來。恨不得想把剛說過的話全收回來,可是他又怕鍾滿質問他說謊的原因,忍了忍,才把這股衝動給壓了下去。

他說了聲「再見」準備下車,鍾滿突然叫住了他。

他扭頭詢問道:「怎麼了?」

鍾滿略微沉默片刻,而後悶悶地開口,「你回老家後,會不會有一群三姑六婆爭著搶著地給你介紹對象啊?」

袁一冷汗,「呃……應該不會吧。」

「不會吧?」鍾滿的聲音裡已經帶了一些怨氣,「那要是她們給你介紹怎麼辦?!」

話音還沒落下,鍾滿像是被自己腦補的內容氣到了一般,又說:「是不是只要有人給你介紹,你馬上就會答應下來?」

「……」袁一覺得他有點無理取鬧,卻還是在儘力安撫他的情緒,「不是,找對象怎麼能這麼草率,我不會隨便答應別人的。」

聽了這話,鍾滿似乎好受了一點,低聲提醒,「記住你說過的話。」

袁一努力為他順毛,「嗯,我記住了。」

鍾滿又交代道:「你不準背著我找女朋友。」

「……」

鍾滿敲了敲方向盤,「這麼點要求也不能答應我嗎?」

袁一立馬好言好語地哄他,「好好,我不找,我保證。」

「近兩年之內都不準找!」

「……」啊啊,還真是不可理喻啊。

「說話啊!」

袁一無可奈何地望著這個帥氣的男人,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透著倔強的神色,就像個大男孩一般幼稚。

袁一發覺自己無法拒絕他提出的所有要求,無論那些要求有多麼的不合理,袁一也狠不下心來對待他。

「好吧,都聽你的。」

話音剛落,眼前的人笑了,一隻大手伸過來,捏了捏袁一的臉蛋,「這還差不多。」

……

鍾滿不是笨蛋,他能感受到袁一的變化。

昨晚他做的確實有些出格,他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能嚇到了袁一,畢竟那小子是個直男,叫他和一個男人卿卿我我,的確有點難為了他。

不過鍾滿也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觸碰並不排斥,反而還很享受,甚至樂在其中。

近幾個月來,鍾滿一直在悄悄地做著準備,從了解到自己心意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有種想把袁一掰彎的衝動。

他也曾掙扎過、矛盾過,怕袁一一旦踏入這個圈子便難以回頭,可他捨不得、放不下。

他心想,如果袁一真的因為他變成了同性戀,那他負責到底就好了。何必糾結、煩惱,給自己找不痛快?

還沒放年假之前,他每天接送袁一,帶著袁一到處玩到處吃飯,時不時對袁一做一些親密的動作,甚至連生活上的一些瑣事也不放過,比如夾菜、盛飯、倒茶、穿衣服、系鞋帶,等等,只要被他看到了,他絕對會搶著來做。

他做這麼多,並不是為了體現他有多麼的溫柔體貼,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他要讓袁一慢慢地依賴上他。如果生活中少了他,就像少了根主心骨似的,會難受、會不習慣、會茫然無措。

當依賴變成習慣,便再也捨不得分開,他就是想要袁一離不開他!

也許這麼做有點卑鄙,包括不讓袁一找女朋友,雖說看起來挺無理取鬧的,他其實是想斬斷對方所有的退路。只要袁一能接受他,即使做個卑鄙的小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

袁一哪裏知道鍾滿這九轉十八彎的心思,還在為自己欺騙了他而感到內疚,臨下車前又改了口,「老闆,或許我們不一定會回老家,目前還沒定下來,反正我們電話聯繫吧。」

鍾滿點了點頭,眼中藏著笑意,「好,不管你回不回老家,每天必須給我打電話。」

「好吧。」袁一手指外面,「那我回去了?」

鍾滿把臉湊過來,笑著問:「不親一個再走嗎?」

袁一:「……」

又來了又來了!你每天不耍耍流氓是不是就渾身難受啊?

……

之後鍾滿又把袁一調戲了一番才放他下車。

看著遠去的車屁股,袁一輕籲了一口氣,總算把這尊大佛給送走了。

回到家裏,已是上午九點,客廳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平時這個點兒袁清遠應該早就起床了。

袁一喊了幾聲「爸」,卻沒人回應,直到看見茶幾上擺著一杯色澤深暗的隔夜茶,他才察覺出不對勁來,連忙衝進主臥室,只見袁清遠恍恍惚惚地躺在床上,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看上去像是生病了的樣子。

他心頭一驚,兩步衝過去,伸手去摸袁清遠的額頭,隻覺得手下的肌膚滾燙得嚇人。

他試著叫了叫對方,依然得不到回應,躺在床上的人就像被燒糊塗了似的,皺著眉頭,嘴裏不停地胡亂囈語。

怕他越燒越嚴重,袁一趕緊替他穿好外套,背著他走出了家門。

來到醫院做了個檢查,袁清遠只是感冒發燒,並沒有別的癥狀,因為他高燒不退,醫生建議打點滴,袁一立馬就答應下來,因為他發覺袁清遠真的病得不輕,嘰裡呱啦地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有些話袁一沒聽懂,還有些話卻聽得真真切切的。

好比他反覆念叨著陸越澤的名字,念了不下於五十次,然後又是情啊愛的,還有孩子什麼的。

袁一知道他心裏總惦記著陸越澤,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又會和情情愛愛、孩子之類的扯上關係?袁一猜不透原因,權當他病了在說胡話。

住進病房之後,袁一把袁清遠安頓好了,接著給陸越澤打了一個電話,可是響了很久都沒人接,想到對方有可能在忙,袁一便收起手機,沒再繼續撥打下去。

……

時間靜靜流逝,袁清遠醒來的時候,已是正午時分。

空氣中瀰漫著濃鬱的消毒水味道,讓他明白過來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探頭朝下望去,左手背插著針頭,果然在掛吊水。

坐在一旁的袁一聽到動靜,連忙湊上前。

父子兩目光相對,袁一鬆了口氣說道:「咳,爸,你總算醒了!你都昏迷了好幾個小時了,差點把我急死了!最開始你不舒服的時候就應該給我打電話啊,怎麼能一個人硬扛呢?」

有兒子的關心,袁清遠感到很欣慰,他張了張嘴,發覺喉嚨乾澀得厲害,努力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的電話關機了。」

袁一猛拍腦袋,「啊啊,我差點忘了這一茬,瞧我這記性!你不要怪我啊!我手機沒電了它自己關機的!」

看著自家兒子那副傻乎乎的模樣,袁清遠怎麼可能會和孩子置氣,笑了笑說:「我怪你幹什麼?我就知道你手機沒電了,去給我倒點水喝。」

「好。」

袁一很快端著一杯溫水走了回來,將他扶坐起來後,再把手裏的水杯遞給了他,「爸,昨天我叫陸叔來找你,他在我們家玩到什麼時候走的?」

冷不丁地提到陸越澤,袁清遠毫無防備地愣住了。

半晌,緩過神來,喝了口水,說:「送了東西就走了。」

袁一又問:「你怎麼感冒了啊?」

袁一問的問題很跳躍,袁清遠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大概是天氣太冷的原因吧。」

袁一「哦」了一聲,坐回到椅子上,掏出手機按了幾下,嘴裏突然蹦出一句話。

「爸,你發燒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叫陸叔的名字。」

袁清遠聞言渾身一顫,一不留神把杯子裏的水給潑了出來,潑得手上、身上全是水。

「爸,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袁一從椅子上彈起來,抽了幾張紙巾給他擦手,「怎麼一提到陸叔,你的反應就這麼大啊?」

袁清遠沒吭聲,袁一說的沒錯,陸越澤這個名字現在成了他的禁區,一旦提起,心如針扎。

見他不回話,袁一也不在意,繼續喋喋不休,「我先前給陸叔打電話了,準備叫他來醫院看看你,可他沒有接電話,而且過了幾個小時了,也沒見他回一個過來。」

「……」袁清遠的心裏沉甸甸的,彷彿壓著什麼重物似的,連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也許他沒聽見吧,以後不要給他打電話了。」

「為什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要輕易打擾別人。」

「爸,就你這種思想,難怪陸叔說你交不到朋友。」

袁清遠:「……」

「爸,我覺得陸叔這人很不錯啊,別看他外表很冷漠,其實他心腸挺好的。你們失聯了這麼久還能再次遇到彼此,這就證明你們的緣分還沒斷啊,為什麼要說『不打擾』這樣的話?陸叔過完年就會走的,下次回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了,難道非要等他走了,你再來後悔嗎?」

……

「爸,你經常抱著你和陸叔的合照一看就是一下午,生病了嘴裏喊的也是他的名字,你明明就很在乎他啊,為什麼又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

袁一的話就像把刀子似的,字字戳在袁清遠的心窩上,戳得他心裏一陣刺痛。

當陸越澤武斷地指責他腳踩兩隻船的時候,對方那篤定的語氣,讓他深深的感覺到他們之間隔閡太大,這二十年多來的誤會已經隨著怨恨深入骨髓,根本無法化解。

即使他把真相說出來,陸越澤心裏也會有個疙瘩,因為他當時選擇的是逃避,而不是留下來與對方共同度過這個難關。他這麼做,即使有不能言說的苦衷,也會讓人產生不被信任的感覺。大概從他懷著孩子走掉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

袁清遠打了兩天吊針,感冒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這場病來得快去得也快。病來時,他的心情正沉在谷底,各種不適的癥狀才來得那麼兇猛。病走時,他突然看開了許多,沒什麼非他不可,沒什麼不可失去,前二十年已經挺過來了,後面的日子還是可以照舊或悲傷或者快樂地過下去。

當袁清遠的身體完全好起來的時候,新年正式來臨。

雖然每年過年只有他和袁一兩個人,但他仍然會精心地準備一頓豐盛的團圓飯。從早上起床忙活到下午兩三點,然後就等著晚上正式開飯了。

大過年的街上的店鋪都關著門,外面也冷冷清清的,袁一閑著沒事一直在和鍾滿發短訊。

袁一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人,前些天袁清遠病了,他轉個身就把這件事告訴了鍾滿,接著又撒了個小謊。他說因為袁清遠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經不住旅途的奔波,所以他們不回老家了。

不過這幾天他和鍾滿也沒時間見面,他要陪著袁清遠置辦年貨,鍾滿要陪父母到處走親戚,他們平時只能靠手機聯繫。

閑下來時,袁一的腦子裏總是浮現出他和鍾滿在一起時的畫面。

兩人一起上班,一起吃飯,一起玩耍,天天都膩在一起,幾乎秤不離砣。

他忽然發現,鍾滿居然佔據了他生活中的絕大部分時間,而他早已習慣了對方的存在,一日不見,甚是想念,時不時的還會翻看手機,希望對方能打個電話或者發條短訊過來。

他也說不清楚,這樣的轉變究竟是好是壞,心中總洋溢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好像有點小糾結,又有點小甜蜜……

一晃就到了吃年夜飯的時間,袁一幫著袁清遠把菜挨個端上桌。

在這個喜慶的日子,父子倆為了應節,喝了點小酒。兩人都是一沾酒就上臉的體質,皆頂著一張紅臉蛋開開心心地飽吃了一頓。

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飯後袁清遠感到胃裏燒得慌,臉上的熱度也遲遲不見消散,他走到陽台上,準備吹吹涼風透透氣,視線不經意地向樓下掃去,整個人不由得一怔,在一個花壇的轉角處,停著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好像是陸越澤的車!

他正欲仔細看個清楚,客廳裡突然傳來一陣手機鈴聲。

鈴聲持久而響亮,半天沒人接,袁一的叫喊聲緊接著響起。

「爸幫我接一下電話,我在上廁所。」

袁清遠走過去拿起手機一看,來電提示顯示著「老闆」二字。

他按下接聽鍵,手機那邊的人興奮地說道:「你猜我現在在哪裏?」

「……」袁清遠輕咳一下,說,「我是袁一的爸爸,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另一端的人似乎愣怔了一下,然後客氣道:「原來是伯父啊,新年快樂啊!」

「嗯,新年快樂。」袁清遠舉著手機走回到陽台,目光再次朝那個花壇看去,哪裏還有黑色轎車的影子!

他略感失落地收回視線,心裏想著,也許是看錯了吧,上次陸越澤走的那麼果斷,他應該是真的生氣了,又怎麼可能會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守在自己家的樓下?

電話那邊好像說了些什麼,袁清遠沒有聽清。

他想了想問道:「你現在在哪裏?」

「咦?」

「你不是要我猜你在哪裏嗎?」

「……」

「你要是在我家樓下就上來吧。」

「呃!伯父,你真是神了!」

……

袁一上完廁所出來驚訝地發現鍾滿居然出現在他的家裏。

對方此時正畢恭畢敬地坐在沙發上,臉上的表情那是相當的正經,和他平時那種痞子氣完全不搭噶。

他的對面坐著袁清遠,袁爸面色沉靜,垂目小口小口地喝著茶,也不知在想些著什麼。

袁一走過去正好對上鍾滿求救的目光。那個大高個兒揪起眉頭,沖他做了一個苦瓜臉。

袁一「噗」的一下笑出了聲,問道:「老闆,你怎麼來了?」

鍾滿客客氣氣的,「我來給你拜年啊。」

「哦,新年快樂!」眼睛隨意一掃,袁一發現牆角堆著好幾箱禮品,無奈地望著他,「你人來就行了,送什麼禮啊?」

鍾滿悄悄地瞅了一眼袁清遠,乾笑道:「初次登門拜訪,空著手多不像話啊。」

袁一發現他在長輩面前顯得特別拘謹,萬萬沒想到平時總是大大咧咧臉皮超厚的他居然也有老實乖順的一面,不禁感到好笑。

「老闆,你吃了飯沒有?」

「吃過了。」

「你要吃點心嗎?我拿給你吃。」

「不用了。」

「那我給你泡茶?」

「伯父給我泡了。」

「那我們看電視吧?」

「隨便。」

「要不去我房間玩電腦吧?」

「好啊!」

袁清遠:「……」

兩人朝袁一的臥室走去,交談聲在屋內飄蕩。

「老闆,大年三十的,你不用陪你的家人嗎?」

「他們都在打麻將,根本顧不上我。」

「難怪你偷偷地跑出來了。」

「瞧你這話說的,我又不是小屁孩兒,需要偷偷跑嗎?我都這麼大個人了,我父母早就不干涉我的事情了。」

「哦,那你在我這兒多玩會再回去。」

「行啊。對了,我剛才在樓下碰到陸叔了。」

「啊?你怎麼沒把他叫上來?」

「我叫了,他不願意上來,我們就在樓下隨便聊了幾句。」

「你們聊什麼呢?」

「他說他明天就走的。」

「明天?大年初一走哪兒去?」

「回他國外的家啊,好像他的公司出了點問題。他還說他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他打算把他的家人全接過去……」

忽然,「哐」的一聲脆響,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袁一一臉疑惑地轉過頭來,只見袁清遠最鍾愛的陶瓷杯已經碎成了一地渣,茶水也濺的到處都是,而剛才還坐在這裏喝茶的人竟然不見了。

家裏的大門正敞開著,外面有冷風呼呼的灌進來,吹得袁一打了一個冷戰。

他心想著袁清遠應該去找陸越澤了,可是這樣突如其來的行為,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怪異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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