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成已經轉過彎看不見了，尹小芽才聳了聳肩，獨自到電動車停車棚去找她的車。把手□□厚厚的披風，還是覺得迎面而來的夜風吹的刺骨。

尹小芽把電動車開到門口，還沒上主路，忽然一個女孩從角落裏躥出來，嚇了她一跳。她急急剎車，人差點沒從車上栽下去。

女孩見車停下來了，跑了兩步，雙手按在車把上，呵著氣，興奮的說道：「老師！總算等到你了！」尹小芽仔細看了下，這女孩竟然就是前兩天找她來指導過的，張萌萌的同學，佟妍。

尹小芽皺皺眉，啞著嗓音問道：「不要命了你？！」佟妍滿眼都是興奮，看著她嚷道：「老師，快快快，帶我去找個地方暖和一下，我都在這兒守了你兩個小時了，凍死我了！」

尹小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已經入了冬，入夜的氣溫接近零下十度。她就穿了一個薄薄的夾克，連帽子都沒有帶。看腿，估計也就是一層單褲。尹小芽眉毛皺的更緊了，問道：「你找我什麼事？」

佟妍沒想到尹小芽會問這個問題，抱著肩膀呵著氣說道：「老師，這麼冷的天，您就別跟我在大街上探討這麼長的問題了。我快凍死了，我們哪怕先吃碗牛肉麵行不行？」

尹小芽又上下看了她一眼，扔下兩個字：「不行。」發動電動車揚長而去。佟妍急的跳腳：「老師……老師？！」

回答她的只是越來越遠的「突突」聲。

第二天尹小芽是白班。九點上班，不到八點半，她騎著電動車「突突突」的到了酒店。剛要轉進酒店停車場大門，就看見佟妍笑嘻嘻的站在門口跟她揮手。尹小芽翻了個白眼，沒理她，自己把車開進停車場。

鎖好車，佟妍已經一溜小跑的追了過來。她今天倒是聰明了，穿了一件長到腳踝的羽絨服，跑過來的時候怕影響速度，把拉鏈全解開了，飄著羽絨服的下擺跑到尹小芽面前：「老師，早啊！」

尹小芽無視她，拿了車鑰匙，抱著頭盔往員工通道走。員工通道設了一個安保，見佟妍跟著尹小芽過來，笑著說道：「原來這姑娘是找你的啊！早上五點半就來了，你也是的，今天白班，跟人家說一聲啊，看把小姑娘凍的。」

尹小芽回頭看了一眼佟妍，她很配合的打了個噴嚏，然後揉揉鼻子，笑呵呵的說：「沒事兒，大叔。我不冷。」尹小芽偷偷的撇撇嘴，自己在大門上刷指紋，門禁刷指紋，可以順便打卡。尹小芽把拇指按上去，打卡機「嗶」的一生，傳來電子語音：「尹——小——芽，員工號33333653……」佟妍聽到這個電子音，眼前一亮，跟著她就要擠進去。

尹小芽反手就要把門關上，佟妍眼疾手快，把手插在門縫裏，尹小芽低聲喝道：「放手！」佟妍沒皮沒臉的朝她笑：「不放，我有話跟你說！」

尹小芽使勁擰著眉毛，隔著門對她說道：「你的忙我幫不上，放手。」佟妍眼睛一亮，驚喜的說道：「你嗓子好一些了？！」尹小芽隔著門怔了下，這幾天好像保養得當，嗓子是不像以前那樣，一說話就疼的那麼厲害了。

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佟妍半個身子就擠了進來。尹小芽往外推她，後面又來了兩個員工，互相看看，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佟妍跟尹小芽一較勁就發現—word媽！這力量不是一個級別的。眼看她就要被推出來了，佟妍急中生智，突然大嘴一咧，「哇」的一聲哭出來：「媽！媽，媽你不能不要我啊媽！媽！我跟你一起打工行不行？！媽我能賺錢啊，你別不要我啊！爸不要我！你再不要我，我就成孤兒了呀！媽你開門啊……」

尹小芽被佟妍喊的頭皮發麻。看著已經走進去的同事又出來看熱鬧，她把門一推，一把把佟妍拖進來就往裏走。

佟妍這個虎妞兒，一邊走還一邊「破涕為笑」的嘟囔：「媽，媽我知道你最好了！媽你就是嘴硬心軟！媽你最心疼我了……」

尹小芽忍無可忍，吼道：「再嗶嗶就滾！」

她喊了這一嗓子，隨之而來的，是自己一怔。嗓子居然沒有發出那種破碎陳舊的濁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沉的暗音。

雖然說之前也是沙啞，現在也是沙啞，但音質是完全不同的。之前的聲音渾濁不堪，一句話說完了，聲音就好像消失在了一團棉花一樣的虛空裏，總讓人感覺毛骨悚然。但這一句，聲音卻落了地，讓人有種踏實感。簡單的說，就是之前的聲音像不明生物發出來的，現在的聲音終於像個人了。

佟妍被她吼了一嗓子，馬上立定，做了個嘴巴拉上拉鏈的動作。眨著眼睛看著尹小芽。然後小心翼翼的舉起一根手指。

一臉「就說一句，你不讓我說我就能憋死」的便秘表情。尹小芽掃了她一眼：「說。」佟妍就無比誇張的驚嘆道：「老師你嗓子快好了！」

尹小芽皺著眉毛，斜睨著她：「不喊媽了？」佟妍立刻又做了個封嘴的動作。尹小芽眼皮跳了跳，轉過身邁步就往裏走。

佟妍繼續一溜小跑跟著。最後，尹小芽把她帶到了員工會客室，轉身接了一杯熱水「咣」的一聲放在她面前：「說事！」

佟妍就笑眯眯的抱著那瓶熱水說道：「媽，我就知道你疼我，知道我冷！」尹小芽白了她一眼，道：「再叫媽就滾！」

佟妍挑著眉毛，小人得志一樣的啜了一口水，才笑嘻嘻的說道：「我要拜您為師，學習唱歌跳舞怎麼能紅。」

尹小芽吐出兩個字：「不行。」

佟妍使勁眨著賣萌眼，尹小芽不耐煩：「眼毛眨掉也不行！」佟妍朝她嘻嘻一笑：「老師，你嗓子好點了，連說話都這麼萌啊！」尹小芽翻個白眼不理她。

佟妍賤兮兮的湊過來說道：「不過哦，我跟您說，人家的眼睫毛可是貨真價實自己生長的哦！木有粘，也木有種，我就是這樣眨眨眨，還有那樣眨眨眨都不會掉的。」

尹小芽額角直跳，她直接站起來就打算走，佟妍雙手抓住她，可憐兮兮的低聲說出一句殺傷力極大的話：「我知道你就是尹月！你提前出來了是不是？」

尹小芽一怔，抽出自己的手，卻沒有走，眯著眼睛打量著佟妍。

佟妍嘻嘻笑，從自己的羽絨服兜裡掏出手機，點開照片給尹小芽看：「你看，為了確定你的身份，我把我壓箱底的寶貝都翻出來了。

這是八年前你剛出道時候的雜誌，上面有你的全面介紹哦！諾諾諾，尹月，原名尹小芽！剛才打卡的時候我聽見了。你就叫尹小芽對不對？」

「還有還有，這是你上次帶我們跳舞的時候的視頻截圖。我找了很多你原來的照片比對，去掉劉海，補全您故意刮掉的眉尾，哇塞，一模一樣有木有？！」

「還有，這是你教我們跳舞的視頻截圖，諾諾諾，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您有一個習慣性撚手指的小動作，好巧啊！尹月也有！」

把照片演示完，佟妍滿臉期待的看著尹小芽，一臉「你看我說對了吧？看我多聰明，你表揚我啊，快表揚我」的欠揍表情。

尹小芽面無表情的看著那些照片，等佟妍說完了，她指了指大門：「上班高峰期，員工通道隻進不出，你直接從正門走就可以。」

直到尹小芽從她身邊走過去，都要拽門了，佟妍才反應過來：「你不怕我曝光嗎？」「尹小芽朝她一笑，雖然佟妍並看不到她的笑容。然後就聽到尹小芽無所謂的說道：「那你就去曝光吧！」

佟妍一個箭步躥過去，堵住門口：「媒體會來採訪你，他們會蜂擁而至，堵住這個酒店的各個出口，你走到哪兒都會有狗仔如影隨形，你現在的平靜生活一定會打破，難道……你不害怕麽？」

尹小芽淡淡的看著她，輕輕的嗤笑了一聲，說道：「你未免太高估我了。狗仔有那個閑功夫，應該是去追現在哪個當紅明星劈腿了，哪個好男人男星又離婚了。至於尹小芽……她只是一個完全沒有存在感的人，最多也就是在最角落的地方，放上一條「昔日女星，今做保潔悲慘度日」的小新聞，不會引起任何波瀾。你想曝光，就去曝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嗓子真的舒服了，尹小芽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個字，居然一點都沒覺得疼。但在說道：「不會引起任何波瀾」的時候，她自己心臟莫名的緊了一下。

說完出獄以來最長的一段話，尹小芽拉開了門，再也沒看已經呆掉的佟妍一眼，邁步走了出去。

佟妍獃獃的望著尹小芽，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機——費心找的這些，她不在意。她不在意，就完全沒有用。可是，為什麼明明剛才她說的是一段決絕無情的話，但佟妍卻覺得她好可憐，好可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