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藍坐在鋼琴前，裸露的白皙的肩膀被燈光照耀著，泛起明晃晃的光亮。她深藍色的長裙也在燈光下面波光閃耀，釋放出如同真的海洋一般恬淡夢幻的色彩。於藍雙手在琴鍵上飛快的躍動，整個人隨著曲子節奏的加快，全身細胞都調動起來。所以僅僅穿著這麼一件單薄的長裙的於藍，現在竟然反而感到有些熱了。

克羅地亞第二狂想靈動的旋律接連不斷響起，從鋼琴中發出後經過音響設備放大，回蕩在偌大的演廳裏面。這聲音，即便是站在稍遠一點的等候室外邊的友川三人，也能夠清清楚楚的聽見。

「這是於藍在彈？就是那什麼克羅地亞的那個……」友川說著說著說不下去了，感受著梁小如看向自己的憐憫眼光，尷尬的搔後腦杓。

「是克羅地亞第二狂想曲。也算是比較有名了，你稍微操點心好不好？」梁小如看著友川，無可奈何的說。

二人交談時的聲音放的很小，除了站在身邊的吳道，就算是隻隔著一層布簾子的等候室裡的其他人也聽不見。不過即便如此，鬍子男仍舊站在布簾旁邊，一刻也不放鬆的盯著三人，警戒著他們。

被攔在外邊不讓進去，友川梁小如並沒有撤回休息室等候的打算。而且於藍的演奏時間不會太常。曲子就五分鐘左右，加上剛剛進去時在台上的耽擱，怎麼也不會超過十分鐘的，這麼點時間在這裏等等就好。吳道估計也是這種想法，所以相比友川梁小如能夠稍微理智一些的他也不會一聲不吭的站在這裏傻等。

重點是，三人都想進去，從幕布的縫隙裡看看，於藍彈鋼琴時的風采。

「早知如此就應該買張門票。」吳道手插在褲兜裏面，打量著站在布簾旁邊的鬍子男對友川低聲說。

「我也是沒想到……那樣的話就能坐在台下看於藍的表演了。」友川手在下巴上捏著，微微搖搖頭，說話時語氣也頗為懊惱。

「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梁小如打斷了二人無意義的廢話。

從舞台上傳出來的鋼琴聲依舊在持續不斷的響起，而且相比剛才，本來就很快的節奏現在更是快到了一個令人吃驚的地步。畢竟克羅地亞第二狂想曲就是以酷炫著稱的，節奏如此之快很正常。站在這裏只聽得見卻看不見，但是友川他們也能通過琴音想像的出於藍盡情演奏的場面。

舞台上，幾乎所有的燈光都打到了於藍身上和她面前的古典高雅的鋼琴上面。這一小塊地方過於晃眼，使得舞台其他地方都顯得非常昏暗。打扮艷麗的女主持人也沉浸在黑暗的陰影當中，無法媲美此刻於藍迸發出的光彩。

於藍兩手飛快舞動，在鋼琴黑白兩色的琴鍵上來回遊走。一個個琴鍵按下，立即發出清脆的鳴音。而當所有的音符全都連在一起，自然而然的便形成了激蕩靈魂的曲調，使她自己，以及正在聽她演奏的人，都深深陷入其中難以自拔。

台下，糰子表情滿是掩飾不住的欣喜。於藍能夠發揮出這個水準，可以說已經超出她給於藍設下的期望了。所以儘管曲子到現在才過去一半，整個曲調的彈奏過程也不如專業級別的鋼琴師那樣酷炫帶感，但糰子已經非常滿意。

「很令人驚訝，還以為她會像藝考那樣再一次令人失望呢。」冼新海笑著說。可以看得出他是在說玩笑話，於藍表現得好，他自己也很高興。「如此一來應該就沒有問題了，憑著這番表現足以進入芸苔大學。由我提名保送她，其餘老師也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

糰子眼裏一下閃出神采，不由得側身回頭看看黑長直，發現黑長直也正獃獃的看著台上，忘我的看著於藍演奏。或許她一直都沒有真正聽過於藍彈鋼琴，所以現在才會如此出神。糰子心想，於藍升入芸苔大學的事情有了保障，她自己滿足的同時，也好跟黑長直，以及於藍的父親於青原交代，便一下子身心暢快。

於是情不自禁的雙手握在一起，小聲念叨：

「就這樣下去，就這樣堅持下去。只要穩穩妥妥別出錯，這次的比賽就是完勝了……」

也的確如此，本來不打算拿到名次，所以只要表現出現在這種足以讓芸苔大學老師滿意的技藝，順利升入芸苔，那這次參賽就極為成功。

聽見了糰子的低語，冼新海不由得笑了，側頭看她，只見糰子依舊低頭輕聲呢喃：

「不能出錯，千萬不能出錯……」

下一刻，流水琴音，忽然濺起一朵水花。

儘管很小，但夾雜在順暢的旋律中，卻是那樣刺耳。

台上，於藍沉浸在自己的曲調中，陶醉在演奏裏面，頗為自如。然而眼神無意一瞥，卻看見了台下的糰子和冼新海。那兩人正在看她，正在目不轉睛的觀賞她。

我的演奏還可以麽？於藍禁不住的想，我的表現能讓冼新海，能讓芸苔大學的老師們滿意麽？

於是又朝台下看去，這回一眼就看見了好幾個藝考時給她做評委的芸苔大學老師。

他們果然來了，冼新海說的都是真的。

只要這次比賽展現出足夠的水平，應該就能順利通過這個特別的補考了吧？

那麼從剛才到現在的表現還算好麽？

於藍收回目光，盯著面前的琴鍵，卻感覺比起剛才，似乎失去了什麼。

這鋼琴是很高檔的，和自己在學校中練慣用的那架鋼琴相比，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無論音色，還是質感都不是練琴室裡那架鋼琴所能比擬。而且這架鋼琴，也的確給了於藍自信，使她相信用這架鋼琴能發揮得更好。

這樣想著，突然眼有點花。

於藍晃頭，眼神飄過台下，隨後在還算靠前的那一排中間位置，在黑長直裹纏著紗布的右手上定住。思緒紛飛，一開頭就停不下來。腦袋裏儘是上午，黑長直被牛奶燙傷的場景。

彷彿一瞬間又回到了那個時刻，站在廚房裏，於藍面對著掉落在地的不鏽鋼小鍋。看著那一大片冒著熱氣、白花花的牛奶飛濺過來，即將落到自己身上時，黑長直喊叫著，用胳膊擋住沸騰的牛奶。

一定很燙吧。

腦袋裏回想著，禁不住笑了。

廢話，肯定會很燙，畢竟都已經燙傷不得不去醫院了。

那麼，現在她傷勢怎麼樣？雖然糰子打電話說了不要緊，但是看著她右手胳膊上纏著的那層厚厚的紗布，一定很嚴重吧？也許是為了不讓即將參賽的自己擔心，糰子才故意說這種安慰人的話。於藍點點頭，沒錯，應該就是這樣。

於是隨即而來一陣驚詫。

因為忽然意識到，沒必要為黑長直考慮那麼多。自己一向不是討厭她的麽，那現在擔憂她做什麼，做什麼——

手一抖，錯了一個音。

儘管這聲錯音隻響了一瞬間便消逝不見，但整首曲子的和諧感與緊湊感一下子就被打亂。於藍腦門冒汗，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彈錯，這裏並不是最難的地方啊？

但是緊接著，第二個錯音又出現了。比起第一聲，這一聲錯音越發明顯，越發響亮。如同一個巴掌，抽在於藍臉上，使她面頰一下子通紅不堪。

然後是第三個錯音。

整首曲子徹底被打亂，旋律也難以保持。台下，很多並不懂鋼琴僅僅出於愛好前來觀看比賽的人，也明白是於藍出了差錯，而不是曲子本身就是這樣。因為夾雜在流暢曲調中的雜音太過明顯，也太難以入耳。

糰子愣神了，想不通為什麼會這樣。

「這不對，不正常，於藍她——」糰子扭頭看向冼新海，看著他的漆黑眼眸，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一開始最為擔心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於藍還是沒辦法完全克服緊張心理，怯場使她的水平難以完全發揮出來。而且這種高等級的賽事，也令她這種緊張心理越發嚴重。

但是心理素質也是一個好的參賽選手所必需的，所以不能因此爭辯什麼。

更何況，會緊張，也從側面說明了對自己的不自信。

「於藍……」糰子轉過頭，看著台上表情有些驚慌的於藍，雙手掩面。「果然還是和自己當初一樣的結果麽？」

黑長直自然也發現了於藍的不對勁兒，這從凌亂的曲調以及台上於藍表現出的慌亂神色就看得出。黑長直神情擔憂，左手抓著纏著紗布的右手放在胸口，抑製著自己隨同於藍一起緊張起來的情緒。

而在台下，在糰子冼新海以及黑長直的周圍，絲絲議論聲響起了。

「不要啊，就這種水平也敢來參賽？」

「現在的學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應該是指導老師沒有分寸吧。」

「剛剛不是說是那個叫什麼海的系主任推薦來的麽？居然這麼沒水準！」

「感覺有點對不起門票錢。」

……

一聲接一聲的議論傳來，到最後乾脆響起了輕微的哂笑。

糰子胸口湧出怒火，但是考慮到現在發火只會打破這本來就已經控制不住的場面，那樣對於藍影響反而更大，便隻好忍住怒氣坐著，不吭聲。可緊緊抓在一起的雙手早已反應出她現在激動的心情。

「抱歉，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冼新海看著台上表情慌張的於藍，滿含歉意的說。到了現在，幾天前，以及剛剛才和糰子說的那些有關對於藍定位和未來如何如何的漂亮話全都變成空談。

糰子並沒有對他發火，畢竟就算髮火也於事無補。但還是控制不住心情說道：

「現在你能明白我為什麼這麼不希望讓於藍參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