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仍舊在勉強彈奏著，但是現在連曲子旋律都已經沒辦法保持了。原本順暢的曲調中夾雜了太多雜音，給人以雜亂無章的感覺。

於藍鼻中喘著粗氣，心臟砰砰砰的跳動。眼前都開始出現重影了，腦袋也逐漸發暈。

彈得這麼糟糕，她自己心裏自然清楚。但是即便如此，卻依舊在堅持著彈奏，沒有輕易停下來。

應該已經沒希望了吧，升入芸苔大學，於藍心中不由自主的想。

沒想到努力了那麼久，卻依舊不能順利通過。

這下子，算是遂了於青原和黑長直的心願。這樣想著，於藍瞟了眼台下，只見黑長直正滿臉擔憂的看著自己。

黑長直啊。

沒想到她也會來看比賽，是糰子給的她門票嗎？不過不管怎樣，現在這副狼狽相被她看見，也真夠丟人的。

話說回來，和她糾糾纏纏已經多久了呢？

應該快十年了吧。

自從媽媽去世後，於藍參加完葬禮，記憶中關於她的形象便開始淡化。自然是不願忘記的，然而卻抵擋不住時間的消磨侵蝕。剛開始還能清晰的記著媽媽的容貌，慢慢的就必須看照片才能回憶起，再到後來，就算看著照片也沒有了實感。彷彿在回憶當中，於藍媽如同冰雪，被時間這陽光一點點的照耀，逐漸融化消失了。

所以才對黑長直充滿抵觸，至少於藍認為正是她的存在，才使得自己對媽媽的記憶忘記的更加快速。

到現在，小時候的事情——和媽媽在一塊的記憶大都記不清了，只有關於補習班，以及未能按照約定前去接她這件事仍舊記憶猶新，反倒是對黑長直的事記得越來越多。

那麼和黑長直的糾葛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像水波一樣撥動著，埋藏已久的回憶翻找出來。

十一歲的於藍從練琴室中出來，忽然發現自己父親於青原正在客廳中和一個頭髮如同瀑布一般又黑又長無比柔順的女人擁吻——那女人就是黑長直。小小的於藍一下子呆住了，儘管年幼，但是不可能不知道於青原正在做什麼。所以從心底裡感到氣憤，便轉過身，砰地一聲關上門，躲回練琴室中。

這是和她的第一次會面，情況有些糟糕。黑長直給於藍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不潔、無恥、心懷鬼胎。

然後到了晚上。

黑長直和於青原一起在廚房裏面忙碌著，有說有笑。於藍趴在廚房門口，小心的往裏面打量，然而卻被發現了，而且還是被黑長直發現的。

黑長直笑著走過來，彎下腰撥了下頭髮，笑眯眯的對於藍說：「嗯……是叫於藍的對吧？我就叫你藍藍好了，藍藍你是不是餓了？別著急晚飯馬上就好。」

黑長直說完，伸手想摸於藍的頭髮，於青原則在一邊看著，帶著微笑對於藍說：「藍藍，以後她就是你新媽媽了。」

看著黑長直纖細骨感的手即將落到自己頭頂，於藍朝後一步躲開，冷聲道，「就她？」然後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黑長直有點尷尬，收回手在自己後腦杓上摸摸，「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於青原笑道，「藍藍害羞了，給她一點時間吧。」

小學畢業，之後便開始在家附近上初中。雖說是在家附近，但每天上學還是要乘車去上學。開學的第一天，黑長直早早起來，梳洗完畢後趕緊去做飯。等和於藍吃完一起吃完早飯，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我開車送你吧？」黑長直說。

於藍搖搖頭，「我坐公交就好。」

「可是……」黑長直還打算說什麼，於藍卻已經背起雙肩書包出了門。黑長直匆匆跟上，從車庫把車開出來，追上於藍說：「就這一次好不好，畢竟是第一天，往後你想坐公交那當然可以。」

於藍不說話，繼續走著。黑長直從車窗裡看著於藍，慢騰騰的跟在於藍身旁。這樣子走了一百來米，於藍終於停下身，拉開車門上了車。

黑長直立即眉開眼笑。

到了校門口，於藍從車上下來準備進校門，卻被黑長直叫住。

「我做了便當，你帶著中午吃吧。」黑長直從身旁取出來一個食品袋，裏面裝著一小盒便當。於藍回頭看了一眼，淡淡的說：「我去食堂吃就好了。記得以後不要給我做，沒必要這麼麻煩。」

說完，就大步踏進了校門，隻留下黑長直在車裏怔神。

一轉眼，於藍長大了一歲。與黑長直相處，也已經過去一年多。但是關係並沒有往好的方向改善多少。

晚上，客廳裡於青原看著於藍滿面怒容。而於藍卻是面不改色的坐在沙發上，黑長直則在給兩人圓場。

於青原生氣的說：「為什麼家長會的事你一點都沒有說！你知不知道老師都把電話給我打過來了！」

眉頭皺了一下，於藍說：「家長會的時候你不是出差了麽。」

「那不是還有媽媽在嗎！」於青原語氣加重許多。他話裡的媽媽則是指黑長直，然而於藍只是嗤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於青原越發生氣，可是看著於藍，不知道該怎樣批評她。

黑長直倒顯得平靜許多，她溫和的問於藍，「為什麼不和我說呢，我可以給你去開家長會啊。」

於藍偏頭不看她，冷冷的擠出三個字：「沒必要。」

時間又一晃而過，中考便隨之來臨了。

黑長直打著雨傘，站在濛濛細雨之中，等於藍從考場出來。鈴聲已經響過好一會兒了，考點校門打開著，擁擠的人群一點點往出挪動。和其他家長一樣，黑長直手撐著雨傘，伸長脖子遙望校門，看於藍是否出來。

等了半會兒，終於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黑長直不由得呼喊：「藍藍！這邊——」

朝這裏看了看，於藍明顯猶豫了一下，才把書包頂在頭上，小跑過來。到了黑長直身前埋怨道，「我沒讓你來接我的吧！」

「可是……」黑長直從包包裡拿出手帕，給於藍擦臉上的雨水，「畢竟下雨了呀，你又沒帶傘，我有點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不等黑長碰觸到自己，於藍從黑長直手中拿過手帕，自顧自在臉上擦了幾下。

雨越來越大。黑長直來接於藍，卻只打了一把傘，然而現在卻發現兩個人一把根本不夠用。站在傘下，總有一人會有大半個身體被雨淋著。黑長直就把雨傘往於藍這邊挪了挪，「折騰兩天，中考總算完了呢。」

「嗯。」於藍惜字如金。

「感覺答的怎麼樣啊，昨天怕影響你情緒沒敢問，現在終於可以好好問問你了。」

「一般。」

「……這樣啊，文化課成績也不能代表全部，畢竟你是藝術生。」黑長直尷尬的笑著，又把雨傘往於藍這邊挪，卻對自己已經淋濕的肩膀渾然不覺。

「怎麼說你也比我強的多，我從小就學的很差勁呢，高中上完沒考上大學，就停止念書了。後來在我老家那邊開了家小吃店……青原他就是去我老家那邊出差的時候，來我店裏吃飯才認識的呢——」

於藍停下來，看著黑長直，面若冰霜。「你想說什麼？」

「啊？我沒想說什麼啊？」黑長直一倆迷茫，不清楚哪裏惹於藍不高興。

於藍臉色更冷，再沒說話，撥開雨傘一個人走了。黑長直趕緊追上去，但是穿著高跟鞋的她怎麼也追不上於藍。兩人隻隔了十來米，但這點距離卻似乎永遠無法縮短一般。

分數出來了。

就藝術生來說，於藍的文化課成績稱不上有多麼好，但也還不錯。所以無論是黑長直還是於青原都挺高興。晚上，三人吃著飯商量志願應該怎麼填報，選擇要念的高中也是很重要的的，半點馬虎不得。

於藍把自己想好的五個高中寫在紙上，讓於青原看看，黑長直也湊過來趴在於青原身邊看。然後兩人一起皺起了眉頭。

於藍選的高中，離家最近的一個也有十個小時以上的車程。這樣的話，即使一周回家一次恐怕也難以做到。於藍什麼用心，可想而知。

「不行。」於青原搖頭。

於藍沒有問為什麼不行，而是從飯桌旁離開，轉身回了房間。

第二天早上，於青原抑製不住胸中怒氣，至問於藍，「你是不是已經填報志願了？」

「嗯。」於藍面無表情地點頭。

「哪個學校？」於青原耐著性子問。

「風見市芸苔高中。」

於青原一下子揚起手，但是猶豫好久，也沒有落到於藍臉上。在空中停了許久，於青原手掌重重落到自己大腿上。黑長直匆匆過來拉著於青原說：「別心急，應該能改的，改了就好——」

「沒辦法改的，我志願已經提交了。」於藍生硬的說，看著黑長直，眼裏一點溫情都沒有。「你也不用替我說什麼好話，我就是要去芸苔，其他地方我不想去。」

到芸苔高中坐火車要十二小時。

為了離這家遠一點，為了離黑長直儘可能的遠一點，於藍真是煞費苦心。

站在與青原身邊、於藍面前的黑長直，自然明白她為什麼要去離家這麼遠的地方上學，因此，現在她不知道應該做何姿態。擠出一絲笑容，輕聲說了句「你要是必須去的話，那就去吧」就轉身進了臥室。

「何必這樣呢？」看著慢慢閉上的房門，又看看看錶情倔強的於藍，於青原神情苦澀的嘆口氣。

「她對你的好，你總有一天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