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酸死了，肩膀也非常疼。手腕更是開始麻木、失去知覺。

友川鬆開筆，把面前的畫稿整理了一下，整整齊齊的放在被爐上面，然後身子往後傾，兩臂伸直嘴裏發出啊——的聲音。

梁小如回過頭看著友川伸懶腰，等他舒服過了，才問：「全部弄完了麽？」

「嗯。」友川手撐在地板上，把下身從被爐底下取出來，站起身體扭扭腰，這才拿起畫稿走到書桌旁邊，遞給梁小如說：「你看一看吧？」

梁小如也不矯情，直接取過來，仔仔細細的看著。過了好一會兒，才點著頭說：「還可以，還行，不錯……」

「這不是當然的麽，也不看看是誰的手筆。」友川笑嘻嘻的道。這貨又自吹自擂，完全忘記了一開始對著漫畫毫無自信百般不願的那副狼狽模樣。梁小如只是笑了笑，也不點破他。知道友川性格就是這樣，越和他說，友川反而會越張狂。

「這下沒事了吧？」友川問。

「嗯。」梁小如再次點點頭。

不過友川並沒有準備離開。腦子裏面一片空白，就算早早回去，恐怕也沒有辦法開始寫小說。碼字沒思路，坐在電腦前只會徒增痛苦。友川站在梁小如身側，看著梁小如把抽屜拉開往裏面塞畫稿，忽然一點金色光華一閃而過。

「那是什麼？」友川立即說。

梁小如一愣，手上動作不由得停了下來。友川繞過梁小如的白皙手腕，從抽屜裡取出某樣事物——這是一串透明的小珠子串成的鏈子，上面吊著一枚金燦燦的戒指。戒指做工無比精細，雕琢在上面的鯉魚身形飽滿，鱗片生動，整條魚呈現出彎曲著、躍動著的姿態，栩栩如生，彷彿下一刻便會從戒指上面跳出來。輕輕把戒指捏在手裏，友川拿在眼前細看了半分鐘，才說：「這不是你的戒指吧？它看上去稍微有點大。」說完，友川還瞟了一眼梁小如拿著畫稿的修長纖細的手指頭。

「這是我父親的遺物。」梁小如笑呵呵地說著，然後把畫稿放到抽屜裏面，又把抽屜推進去。梁小如說遺物兩個字的時候沒有表現出悲傷的神情，於是友川也就沒有在遺物這個飽含深刻與哀傷的字眼上面糾纏，直接忽略掉它。

友川右手捏著戒指，左手撫摸著下巴點點頭說：「有點大……沒辦法戴，所以就用珠子串起來，做成胸墜嗎？」

「對呀。」

「你腦袋挺好使的嘛。」友川笑著，把戒指輕輕從珠鏈上面取下來，看著看著，忽然戴到左手中指上。一瞬間，梁小如嚎叫著撲過來，將友川壓倒在滿是失敗畫稿的地板上，從他手中奪下戒指。途中友川下意識的用右手退梁小如臉，沒想到竟然被咬了一口。

「誰叫你亂戴的！」梁小如從友川身上起來，氣氛的大喊。

友川無語的看著右手虎口處兩排鮮明的牙印，苦笑道，「那也不用這麼激動吧，我只是看著感覺應該和我合適，就試了一下而已。」

「試一下也不行！」梁小如繼續喊。喊完，梁小如把戒指重新串在珠鏈上面，然後把頭髮撩起來，戴到自己脖子上。

「好吧，是我不對。」友川投降了，戒指畢竟是比較敏感的東西，隨隨便便就想試一試，的確是他太不小心。感覺到梁小如是真的生氣，友川便認錯道歉，因為為這種事和梁小如鬧矛盾真的沒必要。而且看起來，梁小如絕對是非常珍視那枚戒指，所以才會如此緊張。「是我不小心，是我錯了。」

「你好歹長點腦子行不行？」梁小如埋怨著，重新坐回書桌上，低頭畫漫畫。友川現在不知道該幹什麼，一時間竟有點無聊。可能是察覺到友川無事可乾，梁小如便說：「要不你用我電腦碼字？我現在不用它。」

「不用，我現在沒思路。」說完，友川搔著腦袋苦笑，「昨天出雲書社打電話過來，那那個叫長谷川的編輯，約我下周禮拜六在市裏見面，到時候要看我稿子，可我現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寫，和你一樣，陷入瓶頸了。」

「這可真糟糕。」梁小如笑了。「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我在琢磨思路，但是沒靈感。」友川皺著眉頭，苦著臉說。他用力思考著，忽然想起什麼來，問：「長谷川還說『我身上沒有能夠打動人心的東西』，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啊？」梁小如一下子有點迷茫。

打動人心，就是讓人受到觸動嗎？這麼想的話似乎會好考慮一點，不過為什麼要說友川身上沒有？是應該有，但是卻沒有？而且就算這樣，到底什麼是「能夠打動人心的東西」這一點卻沒有交代清楚。想了半會兒，梁小如抬頭看向友川。友川以為梁小如相處了答案，一下子高興起來。

但是梁小如卻說：「那個編輯腦子有病吧？」

友川臉上頓時滿是失望的神色。儘管他很贊成梁小如的話，認為長谷川有病，可是人家是編輯，就算有病，也得按人家的意思來。但是實際上，友川好好的思考過，感覺長谷川並不是無的放矢。

「他說的其實有一點道理的。」友川扭扭捏捏的說。

梁小如張大嘴巴，挑著眉毛哈——了一聲，似乎為友川說出這樣的話感到驚訝。

「你聽我說。」友川在梁小如面前坐下來，不過梁小如是坐在凳子上，友川是坐在地板上，所以友川必須仰面看梁小如。「以前我也認為長谷川是在胡扯，但是昨天，看見於藍和黑長直和好，看著車站門口，於藍和黑長直擁抱的場面，我好像明白一點了。因為當時，我真的感覺有一點——就是那種——」友川臉有點紅，嘴裏結巴了幾下也沒有說出話來。

「心動的感覺？」梁小如說。

友川有點不好意思，輕輕點了點頭。

梁小如到並沒有表現出太過難為情的神色。漫畫和小說一樣，對人物的情感分析要儘可能的細緻入微。友川能對昨天看見於藍和黑長直那副溫馨場面時，自己內心的感覺印象深刻，還是令梁小如稍微有些欣賞的。

「這大概就是讓人心動的東西吧，那麼就把這份感情寫入書中。」梁小如說。

友川臉拉得很長，「說得輕巧，我應該怎麼寫才能很好的融入進去，應該怎麼做一點也不明白。」

這下兩人都低下頭，靜靜的思考。

到最後，實在想不出，梁小如便提出了一個比較折中的辦法，那就是虛構一個情節，稍微借鑒一下於藍和黑長直的事，以營造出這種效果。

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不過目前，沒有什麼明確的、好的辦法，只能這樣子試一試。

「我回去之後先這麼寫吧，看能不能達到希望的效果。」友川惆悵地說。這是沒有老師指導，孤身摸索者的苦惱。遇到了難題，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而不能像有老師指導的人那樣尋求幫助。

哀嘆兩聲，友川收攏了心思。

這時候，梁小如忽然想起了什麼，問：「對了，那個編輯是叫長谷川嗎？」

「對呀。」

「名字怎麼這麼奇怪？」

友川啞然。和長谷川交流過幾次，卻從來沒有意識到他的名字有多古怪，這麼一想，終於察覺到其中的怪異之感。「可能是筆名吧？」

「哦。」梁小如點點頭，轉過身繼續畫漫畫了。看著凳子上的梁小如，以及她穿著看上去綿軟保暖的長筒襪，友川也想起什麼來了。剛才被分散了注意力沒有問，現在終於壓抑不住心中的好奇。「那個戒指是你父母的結婚戒指吧？」

梁小如把戒指從衣服底下掏出來，捧在掌心神色複雜的端詳著。「嗯，是結婚戒指。這枚是我爸的，我媽的那一枚找不見了。」

「原來是這樣。」看著梁小如神情有點說不出的哀傷，友川情緒也受到感染，沒有了平日裏那份聒噪。梁小如把戒指舉在空中，讓從窗戶裡透進來的陽光照耀在上面，戒指纖細的指環和金色的鯉魚全都泛出光芒，閃耀著，光線一直印射進二人心田。

「好看吧？」梁小如得意的說。

「嗯，好看。」友川點頭。

…………

吳道收拾著行李——幾件衣服加上錢包，便算作行李了。裝進還算小巧的行李箱裏，吳道坐回床上，看著對面牆壁上掛著的棕紅色籃球，呆愣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吳廣才推開門進來，問：「這就準備走了麽？」

「嗯。」吳道點頭，「晚上還有自習課。」

「那就去吧，路上小心點，注意安全。」吳廣才說，視線隨著吳道移到牆上的籃球上面，臉色變了變，準備說什麼，嘴唇抿了抿，又合上了。然後又嘆口氣，往外面走。到了房門口，忽然又回過身，看了眼牆上的籃球，轉而對吳道說：「有些事，註定只能當**好，不可能當做正途。」

吳道沒看他，好一會兒，點點頭說：

「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