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顯嘈雜的快餐店裏邊，友川緩緩把手中厚厚一遝原稿放下。然後卸下眼鏡慢慢的揉捏額頭。在他看梁小如漫畫的這麼一會兒時間裏，簡基本上已經把滿滿一桌的東西吃完了。

不過梁小如的漫畫並不算長，從頭到尾友川也只看了半小時而已。看漫畫遠比畫漫畫容易多了，要知道梁小如畫這本漫畫用了幾個月的時間。

「有什麼感想？」簡饒有興緻的看著友川。

苦笑著，友川搖搖頭說：「……快崩潰了。」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內容實在太那個……這種題材我不是很喜歡。」友川不想薄梁小如的面子，可是又難以控制自己說違心的話。簡點點頭，「對啊，問題就出在這裏。不管怎麼說，梁小如漫畫的主題實在太怪異了，這樣怎麼可能被人接受。所以才會被退回來。要不是她的畫風功筆令人眼前一亮，這種漫畫我看都不想看。」

明明是梁小如的編輯，卻將她說的這樣一文不值，友川不免有點驚訝了。

簡話鋒一轉道，「所以才要你幫忙，勸勸她，多嘗試一下比較正統的、主流的漫畫題材。如此再配上她高超的技巧，梁小如的漫畫一定會受歡迎的。」

友川連連搖頭，要他去勸梁小如？說什麼混話呢，早上才被她那麼說過，就算自己脾氣再好也不能這麼被欺負吧。更不用說現在還懷著好心去勸她，這種事怎麼可能做得到。

「不行，我勸不了她。」

「你不是她的朋友麽？」

「你見過有把自己朋友壓在身下打的人麽？」

簡噗的笑了。友川臉一紅，拿起書包就準備走，但是被簡抓住手腕。不耐煩的回頭，發現簡正認真的看他。「別難為我了，我做不了這種事。」

「那麼你就忍心看著她這麼一次又一次碰壁麽？這樣的漫畫梁小如已經不是第一次畫了，但是每次都會被退回來，然而她卻繼續這麼畫……友川，那孩子太固執，所以真的需要有個人幫她一把。」簡是非常陳懇的說出這番話的，這從她看著友川的堅毅眼神便可以看得出了。然而，友川自己並沒有這樣的信心，而且他被簡的某句話震住了。

「她一直畫這種漫畫的嗎？」友川瞪大眼睛驚奇地問。

簡點點頭。

無話可說了，明知道不會通過審核卻還一次又一次的畫這種題材，梁小如那傢夥是傻瓜嗎？有受虐傾向嗎？抖M嗎？

簡慢慢把友川放開，「拜託你了。」

…………

看著面前稍顯陳舊的兩層建築，友川懊惱的抓抓頭髮。

說到底還是心太軟，被那樣拜託之後就沒法拒絕了。而且還真的來了梁小如家，但真正到了這裏又後悔起來。等會兒見了她要怎麼跟她說呢？不管說什麼都不會聽的吧，那個傢夥。總是以自己為中心，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怎麼想的傢夥，會在意給她的建議嗎？

總之先試試吧，畢竟都到這裏了。

友川猶豫半天，正準備敲門的時候，鐵製的大門呼啦一聲打開了，梁小如一隻手端著盆子把小半盆水嘩的一下潑出來，盡數灑在友川身上。

「啊。」梁小如張著嘴，呆住了。

「啊你個頭！」友川氣憤的大喊。

房間裏面，梁小如在衣櫃裏面翻找著，終於找到一件還算像樣的衣服丟給友川，「那是我爸爸穿過的，你將就一下吧。」

「這是那麼久遠的東西麽？」友川拿著衣服看著，終於還是穿上，不然光著上身像什麼樣子。

料理完友川，梁小如轉過身趴在書桌上，手裏拿著差不多食指寬卻比較扁平的畫筆認真的畫著什麼。友川把自己潮濕的衣服疊好塞進膠袋然後裝進書包。看著梁小如作畫的背影，友川輕輕走過去站在她身側。察覺到友川過來，梁小如意外的說：「你還沒走啊？」

友川沒有反應過來，「走哪兒去？」

「當然是回家了，你該不會想在我這兒蹭飯吧？我沒有為你做飯的興緻哦。」

雖然一開始就沒這個打算，但是梁小如這樣子說還是讓友川有點生氣了。「誰也沒想過在你這兒吃飯！」

「是嗎？那就好。」

竟然說那就好，這傢夥真的是不可理喻。

一瞬間，友川開始懷疑自己過來勸她的必要性了。

但畢竟答應了人家，無論如何還是先試一試。

友川站在梁小如身後，一手插在腰上，另一之後放到嘴邊咳了兩下才說：「嗯……梁小如，剛剛我有和你的編輯見過面的。」

「簡嗎？」梁小如的畫筆停下來，但是並沒有回頭看友川。「沒有和你說奇怪的話吧，那傢夥。」

友川想了想，還是坦白一點比較好。「她讓我看了你這次的漫畫……還說……」

「還說什麼？」

「讓我勸勸你，換一種題材。」

梁小如嗤笑了幾聲，扭頭看向友川，眼裏充滿戲虐。「你該不會真的是為此而來的吧？」

臉微微有點紅。現在承認的話不就顯得自己好像是個傻瓜了嗎？友川搖頭道，「我只是想聽聽你怎麼說而已。」

梁小如輕蔑的哈了一聲才說：「我有什麼好說的？我只要專心畫我的漫畫就行了，幹什麼管別人對我的看法。」

「但是簡對你完全是好心。」

「這我知道，用不著你說！」梁小如把筆放下，把身子轉過來看著友川，「所以我感激她，可並不代表我什麼都要聽她的。」

友川看了眼窗外又把頭轉回來，沒好氣的說：「這樣你的漫畫根本不會通過審核的。」

然而梁小如卻是滿臉不在乎的樣子。「那有什麼關係。反正現在隻畫插畫也足夠養活我和小意了，漫畫不通過不打緊。」

真是無懈可擊的防禦。

但是友川從中看出一絲破綻了。非常簡單的事，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了。「這麼堅持也沒有用的，別人——至少絕大多數人是不會認同你的。」

這也算是稍微有點深奧的話，不過梁小如心裏非常明白友川的話是什麼意思，所以沒答話。但友川沒說完，他繼續道，「這樣堅持著畫這種女裝題材的漫畫，你是想改變人們的認知對吧？想讓他們覺得女裝也是很正常的對吧？然後你自己本人穿著裙子生活也就不顯得奇怪了。然而這是不可能的，梁小如。」

梁小如竟然是想通過漫畫來對別人的認知進行修正嗎？通過使看漫畫的人受到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從而達到就算真的有人在自己面前女裝，也只會覺得很有趣而不是違背常理的目的嗎？

梁小如笑了，撥了下頭髮，眉眼裏含著驚訝。「不，我沒你想得這麼深。一直畫偽娘，只是想通過漫畫來使自己獲得認同。影響別人這種事，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

「無論怎麼樣吧」友川往後退一步，看著梁小如書桌上，地板上，床上，衣櫃上……到處丟著的漫畫原稿，忽然想到了自己。在熬夜創作的那兩個月裡，自己的房間也是這種亂糟糟的樣子的，而且有著共同之點，那就是二人都未成功。可是之後的態度卻截然相反，友川放棄了，梁小如卻已經著手畫下一本。「不改變的話你的漫畫就不會通過審核，你自己考慮吧，我懶得跟你廢話了。」

友川轉過身準備走，卻被梁小如叫住。

「你給我站住！」梁小如大喊。

停下身，友川站在原地。梁小如一手放在書桌上，摩擦著自己還未畫好的漫畫，笑著，眼圈卻紅了。「跑到我這裏來說一大通廢話然後就想走嗎？」

「那你還想怎樣？」友川沉聲說。

梁小如甩了下頭髮，看著友川的眼神充滿了不屑。「我告訴你，我和你這種膽小鬼不同。我畫漫畫的確也是希望別人能看到，希望能夠被人承認，但是即使沒有通過審核，我也不會放棄，我會堅持著一直畫，我不會因為別人說了我什麼就輕易的改變原則，我更不會一蹶不振產生放棄的想法。現在你明白和我的差距了吧，膽小鬼。」

胸口像是有團火在燒，友川看著梁小如，臉脹紅了，額上青筋悉數迸出。「你了解我的情況麽！我付出了多少努力，但是到最後卻被人帶著有色眼鏡看待，我除了放棄還有什麼辦法！」

用不屑來形容梁小如看友川的眼神都顯得太輕了。「難道我沒有付出努力嗎？你和別人不是正用有色眼鏡看我嗎？不要以為全世界自己最可憐，說到底你只是在給自己找借口罷了。「

友川大喊：「我沒有——」

「你有！」梁小如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聽著，友川，你要還是個男生的話就好好承認這一點吧。你最初是因為什麼才動筆的？你是以什麼為目的去參加那個徵稿活動的？你忘記自己初心了，友川。」

無話可說。友川呆立著，一點反駁的話都想不出來。

「我呢，確實是想要被人承認，可就算沒有一個人認同我，我也會堅持著畫下去。因為，我是在畫我自己啊。」

慢慢的站起身，梁小如看著面前失神的友川，笑著。「大概我是錯誤的吧。但那又如何，我便是這麼錯誤的活著的，不被人接受的話難道去死嗎？不會，不可能，我會好好的活下去的，哪怕孤身一個。」

夕陽照進窗戶裡，照耀在梁小如身上，臉上，頭髮上，將她的整個身軀照射成金紅色。梁小如就那麼站著，卻宛若山嶽一般，給人難以擊倒的錯覺。

「所以我會一直這麼畫，誰也別想改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