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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天師傳奇之軒轅塚》第三十章
夙夜出言提醒已經來不及了,應龍並未移動身體,只是手腕輕輕一抖,銀槍便如毒蛇吐信般向少年的心窩刺了過去。

這一槍如疾電穿雲,槍尖旋轉著衝破空氣的阻力全力突入。張尋全身正隨著奔跑的步伐往前沖,等到發現這一槍刺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躲避了。

眼看著張尋就要被這一槍貫穿身體。他連忙聚起靈力,勉強剎住前沖的身體,手捏法訣輕叱一聲,靈力從全身往外噴出,與周圍的空氣摩擦,凝成一道道藍紫色的電光,圍繞在身體上,發出嘶嘶的響聲。

帶著風聲突刺的槍尖與電光交纏在一起,被從電光中湧出的強大力量拚死抵住。槍尖在離少年胸口不到兩寸的地方劇烈地顫抖著,但是就是沒法突破電網的糾結。

這便是魔族「紅蓮戰氣」第四重「雷之栩」的護體能力!

電光隨著少年靈力的催動越來越耀眼,竟沿著明晃晃的槍身反擊過去。應龍握著銀槍的左手不禁微微顫抖,連忙側身揚手一揚,將銀槍撤回,腳尖輕輕點地,身體往後疾退幾步。

少年輕舒一口氣,身上纏繞著的電光瞬間消餌於無形。他擺出防禦的姿勢,用難以置信的絕望眼神看著應龍。

「大哥……是我啊……你到底怎麼了,難道不認識我們了嗎……」

夙夜連忙跑到他的身邊,盯著應龍道:「公子,這個人……好像不是大哥……」

「怎麼可能,剛才的那一槍分明就是大哥的龍脊神槍。」看著從絕壁上摔落的應龍死而復生,剛開始張尋的心中驚喜萬分,但卻突然遭遇這樣的變故,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說不上為什麼,雖然看起來和大哥一樣,但是他渾身散發著一股很兇狠的氣,好像……」說到這兒,夙夜突然停了一下,注視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應龍道。「……好像想要把我們全都殺掉一樣。」

「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兩人正猜測著,風後蒼老的聲音從二層平台處傳來。不知在什麼時候,老人安靜地站在那裡,默默地注視著下面的一舉一動。

「你!是你把大哥變成這樣的!」少年盯著風後,恨不得用眼神將那瘦小的身影融化掉。「你到底對大哥做了什麼!」

風後平靜地回答道:「我只是讓他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讓他回到了他應該回到的地方而已。」

「胡說!」夙夜忍不住出言斥道。「應龍大哥和我們生死與共,為了保護我們才和影狩同歸於盡。他是一個溫柔善良的人,一定是你做了什麼手腳,控制了他的心智。」

「控制?呵呵……」被鬥篷遮住的老人不禁發出嘲諷的笑聲。「我風後從來不屑乾那種無聊的事情,他本來就是我們中一員,我只是幫他想起了這件事情而已。」

「你胡說!」張尋再也遏製不住心中的憤怒,他確信一定是這老人在操縱應龍的心智。「要救出大哥來!一定要!」他瞅準老人為目標,決意用最快的速度將他擊倒,將應龍從桎梏裡解脫出來。

他心意已決,行動異常迅速。腳下突然盪出一抹飄渺的雲霧,推動他的身體向上飛速彈去,同時右手湛盧劍劈空斬出,在空氣中摩擦出熊熊燃燒的火焰,融合在紅色的劍氣之中向老人急速斬去。

這一招看似平淡無奇,但是他卻用了「紅蓮戰氣」中的「雲之翳」和「火之烈」兩式的威力,足見他想要取下老人性命的決心。

但劍氣還未飛至老人身前,一道銀光破空劃過,在昏暗的空中閃爍出數十道寒星,伴隨著「叮噹」的金屬相撞聲,少年揮出的這道劍氣竟在空中被生生阻停。

是應龍飛身躍起以龍脊神槍在空中虛點數十下,方才化解了少年的這次攻擊。

老人雖躲過一劫,但對少年的這次攻擊感到萬分驚訝,顫聲道:「魔族的紅蓮戰氣?小子,你跟蚩尤是什麼關係?」

少年停住攻擊的動作,恨聲道:「蚩尤是我爹爹。」

老人渾身一顫:「沒想到你居然是蚩尤的後人,能夠身負如此絕技,這下倒也說得通了。幾千年前那場神魔大戰,君上和你父親鬥得你死我活;想不到幾千年後,他的後人居然又站在君上的對面……」

少年挺直腰桿,大聲打斷老人的話:「這是因為你們背棄了天下大義,要將世界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你說這是宿命也好,是孽緣也罷,但是這次蚩尤的後人一定會擊敗姬軒轅!不信我們走著瞧!」

老人冷笑道:「天下大義?你知道什麼是大義?義字難道能當飯吃,能填飽肚子嗎?難道說只靠這個義字,便可以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生存了嗎?嶽飛為那宋皇鞠躬盡瘁,他最後的下場是什麼?……」

「那是你們從中搗鬼!才害得嶽元帥他……」少年聽他提起嶽飛,更是目眥盡裂。

「你錯了!嶽飛會死,根本不是因為我們,他的死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老人的聲音蒼老沉鬱,雖然聲音不大,語氣中卻有一種不可反駁的威嚴。「功高蓋主,又過分忠誠。他會死全是因為所謂的大義,將他牢牢禁錮住。如若他不去保那昏君,而是取而代之,恐怕這個天下早就是他嶽飛的了……」

不等少年反駁,老人一展鬥篷,大聲道:「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所謂的大義都是用來誆騙無知之輩的可笑幌子。要生存,只有靠力量,只有永不枯竭的力量,才是征服亂世的唯一法寶!」

他指嚮應龍道:「因為你們沒有力量,所以應龍必須要像個保姆般隨時護佑你們,最後還因為要保護你們而死;而現在他因力量而重生,找到了真實的自我。這才是本來的應龍!」

「你胡說!」張尋憤怒地嘶吼,但是卻無法掩蓋他內心的無力。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親身來體驗吧!」老人彷彿厭倦了這種對談。「除非你能戰勝應龍,否則你所謂的大義永遠只是懦夫用來掩蓋自己虛弱的無助**!」

他話音甫落,呆立已久的應龍突然大吼一聲,手中銀槍一甩,向張尋和夙夜沖了過來。

這裡是哪兒?為什麼這麼黑?什麼都看不見……

空氣中飄著一股什麼怪味道?聞起來好像是硫磺的臭味,但又不全是,似乎還摻雜了別的什麼味道。說不上是什麼,但是聞起來卻很熟悉。

眼前突然被一片刺目的紅色充滿,眼睛都睜不開了。好不容易慢慢適應過來,睜開眼睛,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是哪裡啊?我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根本就不是人間。紅色的火山往外噴發著熔岩,在空氣裡散播下濃烈的硫磺臭味。地上到處都是血紅色的池水,可能是被火山噴出過的熔岩炙烤了的原因,池水向上蒸騰出一股股熱氣。天空也是紅的,就連掛在天上的太陽,也呈現出糝人的紅色,好像隨時都會從上面滴下血液來。

怎麼臭味越來越重了。還有我的身上怎麼癢起來了……好癢好癢……

低頭看了一眼,怎麼我的皮膚變成這樣子了。皮膚也變成血紅色了,上面還長滿了奇形怪狀的疙瘩,疙瘩裡面流出黃綠色的膿液來。還有我的手,手指怎麼變得如此瘦長,指甲又長又尖銳?到底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腳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什麼,這是人的頭顱……腳下全是,密密麻麻堆疊起來的人的頭顱和殘缺的軀體……

難怪這麼臭,是屍體的臭味,至少也有上千具屍體的臭味……

我這是怎麼了,我怎麼會站在這麼多的屍體堆上面,我怎麼會變成這副鬼樣子……

天空中突然響起一個威嚴的聲音:「流雲空!」

是在叫我的名字嗎?我叫流雲空?我想起來了,這是我的名字,我是一個降魔師,是一個了不起的降魔師。

「流雲空,你心懷殺孽,身陷魔障,已無法自拔。罰你輪迴入餓鬼道,天天嘗盡廝殺果腹的痛苦,待滿兩百年,才能重生轉世投生。」

什麼?餓鬼道?我怎麼會墮入到地府來?難道我死了嗎?不!這絕不可能!

為什麼我會墮入地府,什麼心懷殺孽?什麼身陷魔障?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殺的都是作惡多端的妖魔鬼怪,我是在替天行道啊!老天你到底有沒有睜開眼看看?

啊……我好餓,不行了,好餓啊,感覺肚子快要陷進去了……一點力氣都沒有……可是這鬼地方看起來哪裡都不會有東西吃的樣子……

不對,好像還有一點我忘了。還有下面的這些屍體可以吃呀,為了活下去,只能吃這些東西了……

腐臭的肉和內臟塞進嘴裡,不知道是什麼味道,連咀嚼都沒有就直接吞下去了。吃了好多了,但是還是餓,還是餓……好餓……

下面的屍體都已經吃完了,還是餓,怎麼辦?……看起來我身上的肉味道不錯,不如就吃這個吧,也許能吃飽也說不定……

咬了一口,味道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比那些腐臭的屍體味道好聞一點罷了……

吃了一口,沒有什麼感覺,肚子還是咕咕叫著……繼續吃吧,不要停……只要感覺餓,就這樣不停地吃下去……

很奇怪,剛才被吃掉的地方很快又長出來新肉了,可以吃的糧食永遠不會少;雖然剛剛咬下去的時候有點痛,但是想想可以解餓就不那麼難受了……

我變成餓鬼了,必須要不停地吃,就算怎麼吃都不會飽,也得這樣不停地吃下去……

粗重的呼吸從鼻孔裡不斷噴出來,汗水從鼻尖一直滑落到嘴邊。流雲空的嘴張得大大的,牙齒和嘴唇上沾滿血跡,血混合著汗水,把他的下巴都沾濕了。

他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幾十個大小不一的傷口,傷口的邊緣往外翻捲起,上面沾滿了渾濁的唾液。傷口雖然不大,但卻很深,連鮮紅的肉都顯露出來。

鏡惑不動聲色,從鏡子背後冷冷地注視著已經陷入瘋魔的流雲空。

可憐的人……連自己的宿命都無法面對,怎麼可能承受得了輪迴遁入鬼道的痛苦……

除非萬不得已,鏡惑很少自己出手殺死敵人。她是個愛美的女人,不喜歡身上沾滿血腥的味道。對她而言,最好的殺人方法並非一定是殺死對方的肉體,先粉碎對手的意志,讓他自己傷害自己豈不是更好?

沒有人能夠堅持著走過三重鏡之迷宮的考驗。很多人剛剛踏進裡面就已經瘋了,你居然還能堅持到輪迴鏡,已經難能可貴。

不過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人都是有弱點的,有所牽絆必然有所痛苦,鏡的幻術只不過讓你不得不面對那些你深藏在心中的痛苦。很多人沒有面對痛苦的勇氣,你也只是不能免俗罷了。

降魔師,你心中到處都是傷痕,你的弱點太多了,根本不可能掩飾得了……

你不是我的對手。你已經輸了,快點結束這一切吧……

鏡子上泛起一陣湖水般的漣漪,女子的身體穿過其中,從裡面走出來。她站在離降魔師五步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一動不動的對手。

降魔師雙膝微屈站在原地,肩膀耷拉著,兩手無力地垂下,血從手臂的傷口上順著指尖落到地面,頭部低垂,身體呈現出一種僵硬的死灰色。

「很痛苦對吧,不過這一切都是暫時的,你已經解脫了。」

鏡惑輕輕說道。突然她眼角一挑,竟看見降魔師的指尖微微彎曲了一下。

「還活著嗎?」她連忙將身形一晃,後退數十步,警惕地注視著呆立原地的降魔師。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流雲空還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身上散發出濃烈的死亡味道。

難道是看走了眼?可能是風吹動了他的手指吧。鏡惑用這樣的理由將自己的懷疑搪塞過去。她向降魔師走過去,手掌平端在胸前。「先取下你的首級,然後再去收拾其他人。」

就在她靠近的一瞬間,原本好像死了的降魔師突然抬起頭,雙手十指彎曲成勾爪狀,置於兩脅旁,張大嘴悶吼一聲,團身向她撲來。

鏡惑萬沒料到對手在經歷了鏡之迷宮的三重考驗之後,居然還有能力可以站起來進攻,而且這一下攻擊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都不像是瀕死之人能發出的。猝不及防的她只能勉強運起靈力,在身前築起一面透明的鏡壁。流雲空兩記勾爪狠狠襲來,將鏡壁抓得粉碎,雙爪去勢未了,直向鏡惑抓來。女子忙一矮身,雙爪從她兩肩上劃過,帶起的勁風將她肩上的皮膚颳得隱隱作痛。

她連忙就地縮身,腰部用力,身體向後彈去,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兩個圈後方才站住。

「混蛋,中了我三重幻術後居然能保持心智,而且設圈套引誘我上鉤!」鏡惑氣狠狠地站起身來,用手試探了一下肩上的傷口,並無大礙,但卻火辣辣地生疼。她不再多言,雙手中指互觸,一股靈力從指尖出湧了出來,幻化為一面閃亮的三稜鏡,圍繞在她周身不停旋轉著。

接踵出現的三稜鏡一共有五面,與鏡惑形為一體,在她的身體周圍不斷旋轉,速度越來越快。鏡子呈現出紅、黃、白、藍、綠五種不同色彩,從遠處看上去宛如一條五彩光帶在黑夜中逡巡,好像廟會時掛在小販們攤前的走馬燈。

「我不會再上當了!看我的五稜鏡華!」

她雙指一錯,一道靈力從指間飈出,射在其中一面旋轉著的稜鏡上,又隨之在五面稜鏡間不斷反射。每經過一次反射,靈力就會增強不少。鏡惑清嘯一聲,雙手向前展開,五面稜鏡同時向前推出,呈現出不同色彩的五道靈力從稜鏡中射出,直擊流雲空。

降魔師好像看不見即將襲來的危險,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嘴角流下一絲涎水,渾身像被抽掉了筋,軟綿綿地耷拉著。

可就在鏡惑射出的靈力即將打到他的一瞬間,恍如行屍的降魔師突然像被電擊中了一樣,猛然從地上蹭地彈起來,身體化成一道灰影,從五道靈力光束的死角中穿了過去。

鏡惑一驚,手中動作險些停了下來。以她對降魔師的了解,就算他能發現五稜鏡華的死角,但是身體也決計跟不上反應。但沒想到已經被她的幻術摧毀了心智的降魔師,居然還有力量做出如此快速的移動,甚至超越了他本身的極限!

好在鏡惑位居五天將軍之一,雖是女流之輩,但身手和經驗都遠遠高出流雲空。她的慌亂並沒有持續太久,手指在空中虛畫出一個符印,而後雙掌一伸,將符印順著空氣的波動推入眼前的五面稜鏡中。兩面稜鏡突然從她眼前倏地消失,瞬間移動到降魔師的身體後方,正好攔住那五束還在飛行的靈力光束。

光束刷地一聲打在稜鏡上面,稜鏡立刻泛起一層朦朧的光華,隨後發出滋的一聲,將全部靈力光束彈向天空中,而那裡則浮著另一面發出幽幽光芒的稜鏡。

靈力光束在空中經過第二次反彈後,迅速向飛奔中的降魔師射去。鏡惑不斷推動著手中的符印,稜鏡忽而在這裡出現,忽而又移動到另外的地方,無論降魔師的速度多快,鏡惑的稜鏡都能搶先一步預判到他的動向,以靈力光束封堵他的行動。

「就算你能上天入地,也別想逃過我的五稜鏡華!」

鏡惑尖叫道。果然如她所說的,在五稜鏡反覆折射靈力光束的追擊下,降魔師只能疲於縱身四處躲閃,完全沒有機會能欺近鏡惑的身旁。他稍一不留神,便被一道靈力光束從小腿處對穿而過,鮮血飛濺,身體啪地一聲倒在地上;緊接著另外四道靈力光束先後襲至,流雲空連忙將身體往前翻去,但是仍被一道靈力光束打中手臂。順著他滾動的路線,在地面上拖出一道血痕。

奇怪的是,受了這麼重的傷,他卻連吭都沒有吭一聲。兩手撐著身體從地面抬起來,嘴裡發出低沉的吼叫,好像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吞進肚子裡。

「這傢夥……根本不像人了……」鏡惑沒由來地打了個冷戰。她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對手,往常的對手只要走過鏡之迷宮,早就變成了毫無反抗能力的廢物。但眼前這個降魔師卻全然不同,他的速度和力量彷彿比心智迷亂之前更快、更猛了,感覺……感覺就好像野獸一樣。

是的!就是野獸!聞到了鮮血的氣味、就會異常興奮的野獸;根本不需要意志操控、而是單憑著肉體本能行動的野獸。

但我不能輸給他。我是僅剩的三位五天將軍之一,我的任務是要捍衛那個我深愛的男人的畢生夙願!

鏡惑鳳眼圓睜,兩道淡淡的眉毛擰成結,殺氣從她身上覆蓋著的黑色鬥篷裡無形地飄逸出來,充滿了整個空間。

我不能再和這個人糾纏下去了。現在不是玩貓捉老鼠的時候,我可不相信老頭子,還有他找到的那個看起來癡傻無比的據說是東天將軍的人。他們都是靠不住的,君上可以依賴的人只有我,只有我鏡惑一人!

我得快點結束掉這裡的事情,馬上回到君上身邊去!

鏡惑殺心已起,雙手抬起在空中一揚,原本浮現在空中各個位置的稜鏡突然全部消失,聚集到流雲空上方的空中,排列成一個整齊的圓周。

「沒時間和你磨蹭了。看我鏡惑最大的秘技,鏡之術,天舞神光!」

她的聲音彷彿就是命令,圓周狀的五面稜鏡同時亮起,發出刺眼的白色光芒,在幽深的石室中顯得格外冷酷。

女子再次結出一個閃亮的符印,雙掌將符印推入空中。符印融入五面稜鏡組成的光圈裡,瞬間變大,充滿整個圓形空間。而後符印突然也閃出刺眼的白光,一道巨大的光柱從稜鏡中噴湧而出,像懸掛在山崖上的瀑布,憤怒地向地面傾瀉而去。

在五天將軍中,她雖被看作是功力最淺的一人,但這招「天舞神光」是她隱藏已久的最強絕技,從未在他人面前使用過。只因為她懷疑五天將軍中的其他人或有反心,恐怕會對君上不利,所以一直保留著最後的絕技、以備不測。

可這次她卻在降魔師的身上用上了這招。

原因到底是什麼?她也說不上來。也許是擔心這次闖入軒轅塚的敵人有些不太好對付,若不快點除掉降魔師,可能老頭子那邊會撐不住,到時候影響了君上的大業該怎麼辦;再則,這個降魔師的表現太奇怪了,與她以前的對手完全不同……

以前,她可以清晰地看透對手的心思,但現在卻怎麼也琢磨不清流雲空到底在想什麼。

所以她也開始莫名地煩躁起來。

「不過馬上就要結束了!」

光柱如鏡惑所願兜頭打在降魔師的身上,如同野獸般瘋魔的身影瞬間被刺眼的白光淹沒了。「天舞神光」的奧妙不在於它殺傷力的強大,而在於五面稜鏡在空中組成的麻痹結界可以封鎖敵人的行動,就算是速度再快的對手,只要踏進這個陷阱裡,都無從施展。

白色的光柱在地面激起了一陣兇猛的衝擊,碎裂的石塊像被瀑布拍打飛濺出的水珠般四散射出,衝擊的喧鬧在好長時間後才漸漸恢復平靜。煙霧瀰漫的地面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大坑,降魔師臉朝下躺在大坑中央,渾身衣衫已經被打得殘破不堪,身上冒出縷縷的青煙。

鏡惑站在坑邊,冷冷地覷了一眼道:「結束了……」

風從石室裡吹過,將煙塵往空中捲起……

應龍的銀槍突然伸長,將正在急退的張尋逼得腳步踉蹌,隨後槍尖一抖,從幾乎不可能的角度彎曲過去,刺中了張尋的小腿。

夙夜忙將雙手一合,揚起一股仙靈之氣,在空中組成宛如桃花瓣的形狀,翩翩芊芊地纏住應龍的銀槍,讓他無法繼續刺入。應龍皺了皺眉,手腕翻轉,銀槍倏地從少年的小腿上拔了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明顯的血痕。

少年趁著應龍收回銀槍的當口迅速退步穩住身體,但是仍抵不過腿上傳來的一陣巨痛,腳下發軟,險些坐倒在地。

夙夜逼退應龍的銀槍之後,立刻退到張尋身邊,彎腰察看他的傷口。這一擊造成的傷害頗重,只差一點銀槍就會貫穿小腿;受傷的位置距離血管和大脈也僅有毫釐之差。可以看出應龍手下根本就沒有留情。

「怎麼可能……大哥他居然會對我出手!」張尋咬牙承受著劇烈的疼痛,仍無法相信這傷就是那個他一直尊重的大哥所造成的。

夙夜將四時仙氣聚集到掌中置於傷口上方,傷口隨著靈力的滲入慢慢開始癒合。「公子,就算外形相似,他也絕不可能是大哥!現在這種時候,你不可再留手了。」

其實夙夜何嘗不知,眼前的人就是應龍無疑。世間縱再有人長得一模一樣,也斷不可能連擅長的法術、武器都完全相同。她這樣斬釘截鐵,無疑是想讓少年放下心中的包袱。畢竟現在情勢危急,若一味拖下去,不知道對手又要搞出什麼陰謀來。

夙夜的治療讓少年腿上的疼痛減輕了些。他對女孩點點頭,站起身來道:「好!就算他真的是大哥,也一定著了什麼魔障。我一定要親手把他打醒過來,讓他重新回到我們身邊!」

說著少年衝上前去,劍氣在空中盪出一道紅色的波紋;應龍則以銀槍正面迎擊,身上揚起的青氣澎湃四溢。一紅一青兩道氣勁在空中交織著,發出詭異的光芒。

雖說張尋現在身負蚩尤大帝的紅蓮戰氣,力量與在玉珠峰時已不可同日而語。但因時間倉促,他還並不能完全駕馭這股力量。再加上應龍雖神智混亂,但力量卻驟增數倍,一時間兩人竟鬥得難解難分,如同蝴蝶穿花般在空中飛舞,一旁的夙夜看著心焦,但是卻完全插不上手。

張尋連續幾次攻擊未能突入應龍銀槍織成的防禦圈中,不禁有些焦急。他清嘯一聲,湛盧劍斬出的紅色劍氣橫著嚮應龍掃去,應龍將槍身豎起阻住這一擊,但是張尋迅速變化手腕的動作,劍氣在空中彷彿畫了一個圈,竟將應龍的銀槍勾住,向他身前拉了過來。

其實他完全可以用「火之烈」的奇詭變招直接攻擊應龍的身體,但他隻奪兵器,原因便是在心中還存著一絲僥倖。

他畢竟是大哥啊……雖然夙夜說他不是,但是我知道那是騙我的。大哥的氣息我不會忘記,我不能痛下殺手,我要讓他醒過來!

戰場對敵豈容他如此大意。張尋完全忘記了龍脊神槍的奇妙之處。應龍立刻鬆開握著槍桿的手,運起掌力向銀光燦燦的槍身拍去。

只聽得「嘩啦」一聲,彷彿在空中亮起了點點繁星,應龍的掌力震碎了龍脊神槍的槍桿,銀槍化為九百九十九顆龍牙釘,在空中熠熠生輝,直射向毫無防備的張尋。

夙夜大驚失色,連忙運起桃花仙氣,將一團粉紅色的靈力投入到應龍和張尋中間。

女孩的及時出手讓張尋撿回了一條小命。滿載殺氣的龍牙釘被桃花仙氣的芬香吹落不少,但仍有幾顆穿過粉紅色的迷霧刺入張尋的體內。他喉嚨一甜,眼前一黑,被迫回劍自救,身子往後踉踉蹌蹌地倒去。

但是應龍卻沒給他任何喘息的時機。他伸出手在空中虛抓一下,龍牙釘立刻從四面八方聚攏到他手中,重新變回鋒利的龍脊神槍。他單手握住槍桿,往前猛刺一槍,少年忙拚力揮劍攔住,但應龍迅速用另一隻手握住槍桿,就勢往上一抬,強大的膂力將少年連人帶劍一同挑起,甩進牆角的瓦礫堆裡,激起一片嗆人的煙霧。

「呵呵,想不到紅蓮戰氣也不過如此。在我們東天將軍的龍脊神槍面前簡直不值一提。」老人乾笑兩聲,拈著短須道。

一招得手的應龍卻並不繼續追擊,而是手持銀槍傲立在原地,眼中的精光逼視著將張尋掩蓋的瓦礫堆。

「東天將軍,你還在等什麼!還不快點過去將他結果掉!」老人則沒耐性,用沙啞的嗓音嚴厲地命令道。

「不要命令我!」應龍第一次開口說話。在夙夜聽來,那聲音雖有幾分相似,但裡面卻好像多了一種痛苦的嘶啞。「這小子是個勁敵,我要和他好好公平過招!」

「又來了!」老人的心裡不禁焦急。「果然不出君上所料,還未完全恢復記憶的東天將軍,到底是難以駕馭。不過眼下他佔盡優勢,這樣下去那小子必敗無疑!不如就聽之任之吧。」他乾脆不再說話,而是將身影靜靜包裹在黑色鬥篷中,注視著場中的一切。

「小子,我知道你沒事,快點出來吧!」應龍又說話了。這次他說話的方向對著瓦礫堆。

響起一陣「嘩啦啦」的瓦礫和磚石落地的聲響。少年甩甩頭上的灰塵,從碎石中站起身來。尖銳的石頭稜角將他的身體擦破,傷口滲出幾滴血珠子,綴在他粗糙的皮膚上。

「小子,你的武功很不錯。我很喜歡,我們好好地再來打一場吧。」應龍緊盯著張尋,嘴角居然綻起了一絲笑容。

那笑絕不是回憶起從前的開心微笑,而是一個酷愛爭鬥和廝殺的人在遇上了旗鼓相當的對手時的滿足微笑。那個曾經在自己身邊庇護和拯救自己的義兄,那個豪氣乾雲、無論何時都以爽朗大笑面對困境的義兄,現在已經不復存在了。

「賢弟!你萬不可忘記了天下大義。為兄先走一步了!」

黑暗中捲起的風雪仍映在張尋的心頭,他親眼看著應龍的身體慢慢消失在萬丈深淵之中。他的義兄已經死了,死在了玉珠峰的懸崖下,和對手一起同歸於盡。

而眼前的這個人,他雖然有與大哥相同的容貌,但卻絕不可能是大哥。就算大哥重生,他也不可能放棄他追求始終的大義。而眼前的這個人,從他的身上只能感覺到兩個字。

戰鬥!

無窮無盡的戰鬥!以殺戮為目的,以殺戮為始終的戰鬥!

這就是一具活生生的戰鬥機器!

「你不是大哥!」張尋怒吼道。「你不是他!快從我大哥的身體裡走開!」

伴隨著怒吼,他左手一揮,五張符咒從指間倏地彈射而出。符咒上環繞著亟亟閃耀的電光,嚮應龍打去。

鏡惑正想轉身離開那大坑,突然感覺到脊背上傳來一陣涼意。

她萬萬沒有想到,到了這個地步,流雲空居然還能站起來。

降魔師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皮,身上滿是燒灼出的深紅色塊狀傷痕,某些地方已經開始隱隱顯出黑色,衣服像爛布條一樣掛在身上,頭上有些地方已經燒得焦禿,露出粉紅色的頭皮,整個人發出一股噁心的焦臭味。

「怎,怎麼……可能,中了我的天舞神光,居然還能站得起來!」

降魔師仍然沒有說話,雙臂軟軟地垂在身旁,嘴裡發出咕嚕咕嚕的怪聲。突然,他頭一低,身體和周圍的空氣融為一體,從大坑裡快步跑上來,向鏡惑衝去。

鏡惑雖然吃驚,但卻並未亂了陣腳。眼見降魔師不改攻擊方式,眼中立刻閃過一抹凶光。

「你找死!」

若能再用一次天舞神光,他一定必死無疑。可是這種消耗靈力巨大的招數,本就不是她所擅長的,用過一次之後,須得等待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元氣。但降魔師眼下已經是一隻腳踏進棺材的半死人,就算不用最強秘技,只要五稜鏡華能命中一擊,也能讓他立刻倒地、再也爬不起來。

「最後一擊了!五稜鏡華!」

五面稜鏡再次在鏡惑身前齊齊排開,射出五道光束。雖然降魔師已是強弩之末,但仍能腳步如飛,躲過了五道光束的第一次攻擊。

「看你還能撐多久!」

鏡惑咬牙驅動稜鏡閃移至急奔著的流雲空身後,將剛才打空的靈力光束反彈回去,直襲向流雲空毫無防禦、空門大開的背部!

眼看著光束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遠快過降魔師奔跑著的腳步,只差一點點就要從他的背後貫穿而過!

「贏了!」鏡惑的心裡響起了一個興奮的聲音。

就在眨眼的瞬間,事情竟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降魔師好像背上長了眼睛般,如同鷂鷹般高高躍起,正好躲過了這次的光束攻擊。而光束穿過原來他所在的位置,余勢未減,竟直朝著鏡惑打去!

原來,降魔師奔跑的路線、鏡惑反射的稜鏡正好處在同一條直線上。本是用來一擊致命的靈力光束,卻因為降魔師的突然躍起,反讓鏡惑成了靶子。

女子心頭一凜,立刻揚手將稜鏡召回。就在光束即將打到她的瞬間,稜鏡上亮起一片刺目的白光,靈力光束被吸入其中,向上高高彈起,將天花板打落下不少的碎石和土屑來。

「好險,差點就被這要死不活的混蛋擺了一道。」

她剛喘口氣,但是突然感到腹部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好像是什麼東西攪進其中、並且一點點深入。痛感從傷口傳遞到全身,讓她的手腳都個感覺到麻痹不聽指揮,腦子裡也變得混沌起來,讓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她勉強命令自己低下頭,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

她只看見一條黑色的、上面蓋滿被灼傷成深紅色塊狀傷痕的手臂,直直地刺入自己的小腹裡。

那手還在一點點往裡面用力,每一次深入,都能讓鏡惑感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沒想到,你居然還有力氣……」

鏡惑大口地喘著粗氣,艱難地說道。她想用力把降魔師的手拔出來,但是卻使不上力氣。降魔師的頭低垂著,左手撐住地面,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右手上,好像鉤子似的深深地咬住了她的皮肉。

「為,為什麼……」

「你是想問,為什麼我還有力氣嗎?」降魔師擠出一抹淒慘的笑容。

鏡惑沒有回答,她的力氣已經不足以支撐她再繼續說話了。

「就算是行屍走肉又怎麼樣。我早就說過,從師傅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死了。我生存的所有意義,就在於能殺了你。你可以摧毀我所有的意志,但是卻奪不走這個執念。」降魔師自顧自說道。「最後,你還是輸了……」

已在死亡邊緣的鏡惑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道:「你說我輸了嗎……未必……」

她的身體突然起了變化,原本白皙的皮膚慢慢變化成潔白剔透的冰晶,棱面閃出冷峻的光。冰晶蔓延的速度十分之快,從腳跟開始,很快延伸到她的腿部。

「最後我要化入鏡中,你跟我一起死吧。我雖不能為君上做點什麼,但是至少不能再給他留下你這個敵人!」

降魔師大驚失色,想抽出手逃離險境,但卻發現女人的體內產生了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的手牢牢固定在她的身體裡。

「沒用的……不要再掙扎了……能與我這南天將軍同歸於盡,你已經很光榮了……」

將死的鏡惑臉上竟浮現出一抹滿足的笑容。結晶已經蔓延到她的腹部,她將手平抬起,指向帝王所在寢宮的方向,眼角滑下一滴淚水。

「對不起,君上……」

沒來得及說完,結晶便很快爬上她的臉龐。黑色的鬥篷向後翻起,露出她蒼白而嬌好的面容。

鏡惑變成了一尊由鏡子的結晶拚湊成的雕像。

鏡惑斷氣的同時,正在觀戰的老人感受到了她逝去的氣息。

「鏡惑居然也死了?好在闖入彤雲部的敵人的氣息也消失了。這樣看起來,是同歸於盡嗎?」老人眉頭緊皺,在黑色鬥篷的掩蓋下暗暗想著。「五天將軍僅剩我和應龍兩人。不行!此處的戰鬥必須速戰速決,不可再任由他甩性子拖延下去了!」

他暗定主意,手在寬大袍袖的掩蓋下悄悄向場中扔進一件東西。

激戰正酣的張尋和應龍二人此時各顯本領。張尋意在要救出應龍,但也知如果留手恐怕小命難保,於是拿出了全部的實力應付;而應龍更是對眼前對手的越戰越勇顯出濃厚的興趣,招數變化奇詭無比,看得一旁的夙夜又是驚嘆、又是擔心。

應龍戰得興起,大笑道:「好好好!今天打得太過癮了!讓你看看我東天將軍的百戰寒兵陣!看看你能接幾招!」說罷,他將手中的龍脊神槍高高向空中扔去,身體縱躍向旁邊的兵器架,抄起兩把鴛鴦刀劈頭向少年砍來。

少年將湛盧劍舉過頭頂,架住鴛鴦刀。應龍立刻鬆開右手刀,左手刀一拐,避過湛盧劍直入少年眼前。張尋忙回劍格開,應龍又轉身重新抄起剛才鬆開的右手刀,雙刀並突,將少年逼退數步。

張尋復又舉劍,向前直刺,逼得應龍將雙刀夾起防守中路,但實則卻變刺為揮,一劍橫掃過去,將鴛鴦雙刀齊齊斬斷!

「好劍法!再來!」應龍立刻抄起兵器架上的一副流星錘,銀鏈一抖,向張尋劈頭蓋臉地打過來。

張尋身子往下一蹲,躡足疾行,劍尖向上挑去,正挑中飛舞中的銀鏈,而後手腕一轉,將銀鏈攪在劍上用力一分,銀鏈應聲斷成兩截!

應龍愣了愣,將手中斷掉的銀鏈往地上一扔,哈哈笑道:「真有意思!再來試試這把關刀如何!」

他又抄起一把關刀砍來,少年再次破掉這把武器;然後便是金瓜錘、三股叉、金龍鞭、狼牙棒……應龍不斷更換著手中的武器,而張尋也沉著應對,一一化解。

最後一件武器在應龍手中碎裂的時候,他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了不起!普通人不可能撐到我百戰寒兵陣之十招,而你居然可以化解我百種兵器。應龍能夠碰上你這樣的好對手,當真是有福氣!」

難道你還是想不起來啊,我們不應該是對手,我們應該是兄弟啊,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他的笑容在張尋看來,如同刀子般直刺心窩。

但應龍仍沉浸在戰鬥的快樂中渾然不覺。他的眼裡滿是孩童般興奮的眼神,好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愛不釋手的玩具,巴不得多玩一會兒似的。

「老用武器多沒意思。接下來我們比比拳腳功夫吧!」

他剛想踏步上前,但是卻好像被什麼東西突然擊中似的愣了愣。下個瞬間,他抱著頭痛苦地跪倒在地,閉著眼睛不斷地發出低沉的吼叫。

「好疼!好疼!我的頭好像要炸開了!」

張尋似乎忘記了眼前的應龍在上一秒仍然還是生死相搏的敵人,見他倒地痛苦掙扎的模樣,急忙想上前查看。

但應龍很快就搖搖頭,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左右環顧了一圈,而後將頭轉向張尋和夙夜所在的方向,瞳孔因驚喜而張大,眼神中浮現出熟悉的顏色。

「賢弟……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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