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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第十九章 大破同蹄俞 初戰第一功(四)
第37章遍觀詐與虐唯是取信難

「攏共三縣,六百裡的行程,四五天即能辦完的公事,你一去二十天。本郡眼下無尉,主政者唯我與你。你不回來,『收胡屯牧』就沒法開辦。我等你等得心焦。老宋,你還要賞?」莘邇朝谷陰方向拱了下手,對宋翩說道,「我真要一道書上,你不怕反致主上震怒麽?」

宋翩瞪大眼,說道:「明府,話怎能這麼說?」

「那該怎麼說?」

宋翩義正言辭地說道:「『被之僮僮,夙夜在公』。我是去的久了點,可我沒閑著呀,我又不是遊山玩水去了。撫恤忠孝鰥寡孤獨,此乃大王的頭項德政,咱們做臣子的,必須沉下心,細細地將之辦好;草草地轉一圈就回來,花的時間是少了,有效果麽?」

莘邇心道:「我信你才怪!」

宋翩是隴地著姓宋氏家的子弟,莘邇來任郡守前,他便是建康的郡丞了。

莘邇初到郡日,他非常熱情,沒有高門閥族的清高,忙前忙後,又是給莘邇介紹府吏,又是幫莘邇安置行李、奴婢,莘邇那會兒挺高興,以為碰到了一個容易共事的同僚。

然而沒過幾天,宋翩的本質就暴露了。

當下有個陋俗,凡長吏上任、卸任,地方要給「迎新錢」、「送故錢」。依照地方的窮富,這筆錢或少或多。舉郡為例,送故之錢,富郡多至數百萬,少亦數十萬。迎新錢主要是供新任長官到任途中的消耗所用,故又稱「行裝」、「行資」,比送故錢少,但也是官員的一筆收入。

隴州諸郡中,建康屬中郡,迎新錢這一塊兒,照例是郡守五萬錢,郡丞、尉三萬錢;但給莘邇的有八萬錢。莘邇不懂這個,實際上他是根本不想要這個錢的,在他看來,當官應是為民作事,勤勤懇懇,在官一任,造福一方,此其所願,平白無故的,郡尚未到,先收一筆錢,算怎麼回事?俱民脂民膏,受之有愧。可這是慣例,他不能不合群,隻好收下。

宋翩迎接他數日後,主動找上門,東拉西扯,最後說到了八萬「迎新錢」上。

他的原話是:「本該行資五萬,賴我爭取,因是給了明府君此數。明府,我費了老大的勁兒啊!」莘邇初不解其意,道謝而已。宋翩那天遲遲不走,莘邇便留他晚飯,吃完飯他還不走,阿醜侍陪在側,猜出了宋翩的心思,悄悄提醒莘邇,莘邇方才恍然。

此人居然是想要與莘邇平分多出的三萬迎新錢!

果然,分了錢給他後,他馬上開開心心地告辭了。

莘邇實在想不明白。

一萬五千錢,確實不少。中人之家不過家訾十萬。可宋氏乃定西國頭等的閥族,金玉滿堂,便是小宗的諸家,亦個個富足,況乎宋翩出自大宗?卻怎麼連「這點錢」都看在眼裏?

不僅貪財,人且懶散,公務能拖就拖,絕不立辦,就如此次他巡縣視察,四五天的事兒非得拖成二十天。莘邇有次沒忍住,懟了他幾句,很快後悔,擔心會因此而影響同僚相處,不利「收胡屯牧」等以後的軍政舉措實施,殊不料,宋翩且還是個厚臉皮,對挨懟壓根無所謂!

這樣的一個人,打不得,罵不在乎,熟悉他本性後,莘邇早沒了初見他時的「高興」,現在一聽他說話就頭疼,可郡裡他是副手,諸多的政務都得與他商量,又不能不見。

宋翩見莘邇不理他,徑往主位落座,忙跟到後頭,訴苦說道:「明府,我下縣半個多月,風塵僕僕,前幾天又下雨,實可稱『迎塵冒雨』。即無功勞,總有苦勞。難道不該為我請賞麽?」

莘邇無可奈何,說道:「好,好。待『收胡屯牧』辦成,我一併給你請功。」

「別忘了啊。」

「你請坐吧,宋公!」

對宋翩的稱呼,莘邇最早「君」,繼為「老宋」,偶爾稱「公」,是在氣極而又無法之時。

宋翩叮嚀再三,落座於側。

「宋君,各縣的巡查結果及春耕諸務如何?」

宋翩取出羽扇,揮灑手中,說道:「三縣令、長的能力,明府以為何如?」

轄下三縣的令、長,悉為名族子弟,莘邇客氣地說道:「甚好。」

「哪兒有能力甚好,卻辦不好王令、理不好春耕諸務的?」

「誒?」

宋翩悠閑地揮動扇子,說道:「所以我什麼也沒問。」

莘邇聞言,不覺一呆,張口結舌。

你他娘的出去一圈二十天,給老子回個什麼也沒問?這就是你「細細地」辦的事?

功曹史亮、主簿張道將、錄事史黃榮等吏陪坐在旁。

張道將敬佩地說道:「宋公風度,遠愈吾儕,真名士也!」

宋翩謙虛地答道:「拙鄙之人,乏善可陳,焉敢『名士』?主簿謬讚,慚愧慚愧。」

莘邇閉目默坐,稍頃,呼堂外的衛士進來。

兩個侍衛登堂,披甲帶械,問道:「將軍有何吩咐?」

莘邇奮聲說道:「給我備下箭靶,我等會要引射!」

「是。」侍衛們應諾退出。

宋翩贊道:「明府文武兼資,國之英才也。」

「老宋,咱們談正事罷。」

「明府請說。」

「大王的『收胡屯牧』之令下有近月。我前數天,和西海杜府君、酒泉氾府君已見過面了,他兩郡大概月內就會開始推動;我郡也即當著手。你有可行之策了麽?」

宋翩搖頭不已,說道:「大王的此令難行啊!盧水胡遊牧為業,數月一徙,無法以地拘之,大王今卻欲以戶籍收之,取租、役使,豈會好行麽?」

放牧的胡夷生活處於「遊動」的狀態,一年轉四五個放牧點,不似農耕的唐人百姓,幾畝地即能約束住一家人,所以縱使是內附的胡夷,唐人政府也不好強迫管理,上不上牲口稅,悉任其自便,願意繳納就繳納,不願意也強迫,否則,輕則他們舉部遷走,重則便會生亂。

莘邇當下說道:「你出郡的這些天,我苦思冥想,得了一策,似可用之。」心道,「一去二十天,啥事沒做,還說不是遊山玩水?你逍遙快活,老子廢寢忘食!」

「什麼策?」

「我打算拿出官有牧場,誘招盧水胡的種落來居。」

「拿出官有牧場?」

「現下二月,乃是胡牧一年中最難熬的時節。我以官有的上好肥美草場,加上羊羔、牧草作餌,並給以許諾,兩年內不收其租。老宋,你以為何如?可行與否?」

遊牧胡夷出冬場一般在二月下旬,此時牲畜羸弱,草資源不豐,確如黃榮所言,各部爭奪激烈,且有春雪的威脅,因此是胡牧一年中最困難與危險的時節。

黃榮建議用挑撥之計,換成是令狐奉,也許當時就接受了,但莘邇想先用利誘之法。

宋翩說道:「明府此策,乍聽不錯。卻有一比。」

「何比?」

「鏡中花,水中月。一廂情願耳。」

莘邇心道:「你當我是猢猻麽?」卻也知宋翩此話與他後世所看的那書無關,問道,「此話怎講?」

「上好的草場、羊羔、苜蓿,兩年免租。聽起來不錯。可有一點,明府你想過沒有?」

「甚麼?」

「胡夷會相信你麽?」

這是「收胡屯牧」的最大難處。

此前,於苦思此事而無策時,莘邇曾叫黃榮收集前代、本朝邊吏的事跡,以圖從中找到可以借鑒的靈感,但在黃榮搜集到的內容中,非止一無所獲,且於紙上,莘邇處處看到了「詐」、「虐」二字。

詐者如:前代,胡夷有次叛亂,殺死了護羌校尉,後來胡夷兵敗投降,繼任的護羌校尉某接受了他們的投降,將其集中一處,設酒大會,而施毒酒中,候夷人醉酒,伏兵起,誅殺胡夷酋豪八百餘人。此舉固是為陣亡的前護羌校尉報仇,可因失信殘詐,也導致了胡夷隨後更大規模的叛亂。

虐者如:前代和本朝的不少邊吏,有的貪圖戰亂所帶來的戰功和暴利,主動挑起爭端,縱兵斬獲;有的認為對胡夷應該「唯長毛挾肋,白刃加頸耳」,採取嚴酷的高壓手段,至以殺俘。

又有邊吏貪財好利的,壓榨內附的胡夷,侵奪其畜產、婦女;又有豪右焰盛,驅使內附的胡夷勞役、耕牧,與奴隸無異。

諸如種種,久而久之,胡夷中就形成了類若蘭寶掌這樣「唐人狡詐」的觀念。

可以這麼說,不把此一難題解決掉,再好的政策都很難得用。

「老宋,此誠難處。你有取信於胡夷的辦法麽?」

宋翩搖了兩下扇子,徐徐說道:「沒有。」

莘邇就知道指望不上他。

不知為何,他想到了令狐奉和傅喬。宋翩和傅喬的為人不一樣,傅喬厚道,然從能力言之,兩人相近,皆無理政務實之才。往日見令狐奉威嚇傅喬,莘邇覺傅喬可憐;今居位主官,乃漸能理解令狐奉。設想,如果手底下全是這樣的官兒,可不得把主官給煩死麽?

好在,尚有史亮、黃榮、羊馥。

只是,這個取信的難題實在棘手,莘邇問了一圈,史亮、張道將、黃榮俱無對策。

宋翩問道:「明府打算拿出多少官有牧場?」

「五十萬畝。」

「這麼多啊!大王會同意麽?」

「我自會上書主上。」

五十萬畝,看似很多,實則不多。

地區條件的不同造成了當地牧人主要養的畜種之不同,隴州地區的胡牧,養的主要是羊,佔總數的七八成,次為牛,再次為馬。

胡人的一落是一戶,通常四五口人,至少得有百十頭羊,二三十頭牛馬才能維護其較低的生活標準;而平均下來,一隻羊就需要十來畝草地,一匹牛或馬需要的草場更多,亦即每落胡牧,加上苜蓿的補充,差不多也得給他們三到五百畝草場。

按此分配標準,五十萬畝只能容納千餘落胡牧。

莘邇的想法是,先試試水,如果此法可行,那就擴大規模;如果不行,就另作其它謀劃。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說不得,隻好採用黃榮之策。

莘邇說道:「主上對此事極為看重。老宋,你要沒意見,事不宜遲,便即推行吧。」

「好,好。」

「我明天遣人召盧水胡諸部的酋大、千人來郡,到時你與我一起。」

召酋大、千人來見,一是宣告此政措與之;再則是從中挑個人出來,行「分化」之術;三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此政等同挖酋大們的牆角,是在爭他們的部民,彼輩定是不樂意見之推行的,莘邇有十成十的把握,這些酋大中,定會出現他推行此策的絆腳石,故而,雖已知道了不少盧水胡的內部情況,但在動手推行前,再親見見他們,當面地進一步地了解他們,就也是很有必要的了。

送走宋翩,莘邇出堂,引弓射箭,射光了一壺箭矢,方才住手。

黃昏已至,吏員們下值。

黃榮回到吏舍,推開窗戶,獨坐呆思。

三四個郡吏推門入內。

一人問道:「景桓,那件大事,你給府君提了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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