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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第二十一章 循撫夜噩夢 談笑送人頭(下)
第39章果然是肥差焉為短視徒

莘邇大喜,問道:「你有何法?」

禿連樊胸有成竹,說道:「將軍屈尊紆貴,與投附的種落小率盟誓便是。」

莘邇大失所望,心道:「盟誓要是管用,禿連赤奴會背叛令狐奉麽?他的一家人,會整整齊齊地被令狐奉殺個一乾二淨麽?」說道,「你這辦法不成。」問乞大力和蘭寶掌,「你倆有主意麽?」

蘭寶掌說道:「胡人敬重的是公正的大率,將軍只要不偏不倚,公道相待,早晚能夠取信。」

「胡人敬重公正的大率」這話不錯。便是在莘邇平均給督下諸胡分配打劫的戰利品過後,蘭寶掌對他的態度才發生了改變。

只是莘邇今非昔比,堂堂朝廷二千石,難道再領盧水胡打劫去麽?別說沒打劫的地兒,即便有,也不能做,太不像話。

莘邇知道的「立信於人」的典故,共有兩個半。

曾子殺豬、商鞅徙木為信,此為其二;孫武行軍法,殺掉吳王的兩個愛姬,主要是為明軍紀,姑且算半個。兩個半的古人事跡,全然借用不上。

莘邇心道:「罷了,既然無策,只能暫且擱置。」

「收胡屯牧」本就難辦,想不來辦法首先取得他們的信任,可以預見,推行此策將會更加困難。而下的情形,放棄是不行的,唯有迎難而上。

莘邇於是說道:「大力、禿連,我給你倆一個肥差。」

兩人楞了下。

乞大力問道:「什麼肥差?」

莘邇說道:「我已上書朝中,請求撥五十萬畝草場,用來安納投附的胡落。胡中不比郡縣,不是傳道公文就能宣佈政措的,須有人入盧水胡諸部,為我宣傳。這件重任,我交給你倆了。」

胡人遊牧遷徙,居所不定,不像定居於郡縣的唐人,凡有政措,郡下縣,縣下鄉,張個榜文,即可周知;「收胡屯牧」此事,非得遣人去到盧水胡中,主動宣揚,才能使他們知曉。

莘邇本是想明天再令乞大力、禿連樊辦此差事的,今天既然召了他們來,就順道辦了。

——至於令狐奉的迴文,現下雖尚未得到,但令狐奉告訴過莘邇,只要是有利於推行「收胡屯牧」的,一切需要,他都會儘力滿足。五十萬畝牧場,料他不會吝嗇不給。

乞大力說道:「將軍,胡牧分落散居,方圓數十裡,有時僅才一兩落,跑個幾天,見不到幾個人,要想把將軍的此措遍告與知,沒幾個月下不來,……唉,奔波勞累的,怎是肥差?」

「你怕吃苦麽?」

乞大力正色說道:「為將軍辦事,豈會害怕吃苦?只是像小人此樣的,體胖,走得慢,怕會耽誤了將軍的大事啊。小人以為,這件差事,最好選身強力壯的去辦。」說著,偷覷蘭寶掌。

蘭寶掌啐了口,拱手說道:「將軍,小人願為將軍辦此差事。」

這件差事還真用不上蘭寶掌。

禿連樊能說會道,可動人心;乞大力貌似憨厚,能使人信。蘭寶掌就不行了,不會說,又凶神惡煞似的,萬萬遣用不得。

莘邇笑道:「也好。你既不願,我不勉強。」鋪紙於案,執筆在手,招呼三人近前。

三人湊近。

莘邇在紙上平行畫了兩道短線,說道:「這兩條線,是禿連與寶掌。」

三人不解其意,看他接著在兩線下各劃了一道豎線,豎線末端開叉,又在四個開叉處,各劃一道短短的橫線。

莘邇頓筆,說道:「這四道橫線,是你倆召來的胡落。」

蘭寶掌問道:「將軍,什麼意思?」

「你倆每召到一個胡落,我賞你倆每落兩千錢。」莘邇拿筆尖在那第二層的四道短線下又各劃豎線,又各分叉,分叉處各添短橫線,說道,「此八條線,是你們所召之胡落召來的。」

「所召之胡落召來的?」

「你們對願到牧場居住的胡牧們講,他們如能為我召來胡落,我一樣給賞。照樣是每落兩千錢。不過,此兩千錢,不全給他們,其中有五百錢是你倆的。」

蘭寶掌沒搞懂莘邇的意思,納悶問道:「我倆的?」

乞大力眼睛亮了,說道:「將軍是說,我等單獨召到的胡落,每落兩千賞錢;胡落又召到的胡落,每落他們得一千五百錢,我等得五百錢。」

「正是。如有胡落不要錢的,折與等值的羊羔牲畜亦可。」

一千五百錢,約值兩三隻羊。

乞大力舉一反三,問道:「若是胡落召到的胡落,也召來了胡落呢?」

「依舊兩千賞錢。五百給你們,五百……」莘邇在第三層的八條橫線上點了下,「給他們。」

乞大力仰著腦袋,掐指計算,喃喃說道:「我要能召來十落,是兩萬錢;十落各召一落,我得五千錢,各召兩落,我得一萬錢;二十落再各召一落,我得萬錢,各召兩落,我得兩萬錢。……是計五萬錢。」心道,「我給胡落們鼓鼓勁,叫他們呼朋喚友,動員親戚,一落不會僅召一兩落;四五落、十七八落也不是不可能。這樣的話,哎呀,哎呀,我不發財了麽?」

莘邇不知他所想,如果知道,定會贊他一句「孺子可教」。

蘭寶掌大略知道了此是件發財的差事,果是「肥差」,然他對錢的興趣不大,不屑去算,卻聽乞大力嘟嘟囔囔地說「我」怎樣、「我」怎樣,瞧不慣他那樣子,嗤笑說道:「老乞,你不是不肯幹麼?」

乞大力說道:「誰說的?」下拜堂上,對莘邇說道:「將軍,小人昨晚沒睡好,適才腦子有點昏。將軍的命令,給小人個狗膽,小人也不敢推辭。」

「此差勞苦啊。」

乞大力說道:「正因勞苦,才能顯出小人的赤膽忠心。將軍,褲襠裡插斧子,小人破上了!」

莘邇哈哈大笑。

定下由禿連樊、乞大力辦此差事,莘邇吩咐他倆明日即出發。今日天晚,他三人出不了城了,在郡府的客舍住下。

他三人出宅去舍,剛好碰見阿醜過來。

阿醜進到屋中,說道:「大家,乞軍侯怎麼了?」

「怎麼了?」

阿醜心道:「往日見到,總悄摸摸地瞄我,今日卻掐著指頭,不知嘟噥些甚麼。」這話沒法對莘邇說,答道,「與平常不太相同。」

「那就對啦。」

阿醜接住莘邇正在洗刷的筆,細心地洗凈筆上墨汁,擦拭幹了,放入筆架,整理好紙、硯,說道:「大家,飯已熱過兩次了,是到房中用?還是在這裏吃?若在這裏,奴給大家端來。」抬起頭,恰與莘邇的目光相對,卻是不想莘邇一直在看她收拾。

蜜燭的瑩瑩光裡,她臉不覺微微一紅。

雖是換了唐人的襦裙,卻因莘邇的喜歡,阿醜髮式未改,仍束了辮子,搭在素底染花的絹衣襟邊。她紅著臉,低下頭,撫弄辮捎,一副柔馴的姿態。

莘邇柔聲說道:「到房中吃吧。」

夜色迷人,滿院花香。

次日一早,禿連樊、乞大力忙不迭地出城到營,略作整裝,各帶十餘胡從,前往北邊的黑水,找盧水胡的種落去了。

郡功曹史亮今天休沐,出至自家的田地巡視,遠遠地望見了禿連樊和乞大力各引從騎,策馬向北,心道:「怪哉,他倆不在營中,往北邊作甚?」

直到回入城中,來到自家在「市」裡的店鋪,他兀自尚在思忖此事。突然想到了原因,他心道:「是了,應是府君要行『收胡屯牧』,故遣他倆往盧水胡傳訊去了。」

「賢佐?」

史亮應聲瞧去。

喊他字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士人,模樣與張道將有幾分相似,卻是張道將的父親,名叫張金。

史亮趕忙行禮,說道:「張公。」

「你想什麼呢?魂不守舍的。」

建康三縣,有三個土著大姓,張、高、史。此外另有一「麴」,即麴碩之「麴」,不過是麴氏的小宗,人丁不旺,然因其大宗之故,卻也差可與前三姓比擬。而此四姓中,張姓最貴。

張金雖無官身,但那是因他不願出仕;他居家養望二十餘年,一旦出仕,郡人都說,至少四品起步。無論張金的族望,抑他本人的名聲,均非史亮可比。

故此,史亮執禮甚恭,謹敬地把自己所想,告訴了張金。

張金「哦」了聲,說道:「府君要行『收胡』之策了啊。」

「是的。」

史亮半點也不奇怪張金怎會知曉郡朝尚未公佈的政措。

張金的兒子在郡府任大吏,他的兄長在朝中任重臣,他的從兄弟、族兄弟分佈內外,任官者眾,所以其人儘管白身,論及消息之靈通,莘邇也不如之。

張金沒有蓄鬚,他摩挲光滑的下巴,心道:「我兄與我信中說,此策是大王極其看重的,如能得行,將對朝廷大有益處,囑我切莫從中作梗。阿兄,你太小看我了。我豈短視之徒?此策如行,受益的何止朝廷?長遠來看,對我家也甚有利處,收的胡夷越多,……呵呵,日後供我家役使的徒客不也就越多麼?我不但不會阻撓,且會相助莘幼著。」

便如那禿連赤奴早前巴結令狐奉相同,為了爭到更好的草場,盧水胡的諸部,不少找了唐人的權貴作後盾。求到張家門下的,是而今建康郡內盧水胡最大的一部,號為「且渠」,其部每年送給張家大量的牛馬羊駝,並年年獻上胡奴胡婢,供張家勞役驅用。只是,在「長遠的利益」面前,且渠的這點奉獻就不夠張金看了。

史亮問道:「公今日怎有興蒞臨下鋪?」

張金收回思緒,笑道:「我聽說你家進了一批西域的金銀寶器,特來看看。」

「是進了一批。公請入內閱視,如有相中,亮親自給公送到宅上。」

張金令二十餘個隨從候在街上,隨史亮進其鋪內,選揀寶貨。

連著七八天,郡內無事。

莘邇上午理政,下午練兵,夜間讀史,日子過得充實。

這天,守城的門侯來報:城外來了百餘胡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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