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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第二十六章 桓蒙兵鋒銳 莘邇輕克城(五)
第46章豪牧羊馬萬應徙多貧困

乞大力從且渠元光的部中僅僅召到了四帳胡落。

不是因為他口才差,而是氣氛不對。

「誘胡」此事,在乞大力看來,關鍵在偷摸二字。

他以前是他們種落的小率,深知小率、大率們的心理。

帳落的多寡關係到小率、大率在草原部落間的地位和利益。未見有帳落稀少而卻能獨佔豐茂草場、稱霸一方者。故此,絕不會有大、小率樂見自己的部民被人糊弄走。

而元光的這個別部才從上一個遊牧地徙至此處,還沒有給部中的小率們分配好他們各自種落放牧的路線、草場,以致當下滯留此地的小率頗多。

乞大力出沒其間的這幾天,時常感到似有人在監視他,陰森森的,渾身不自在。

出於謹慎起見,為免激怒某個小率,挨頓悶棍,他沒敢太過放肆,這就導致了收穫不是很好。

他與禿連樊不謀而合,也是用「兩年後你不樂意繳稅,大可一走了之」的言辭忽悠胡牧。

哄到了四落後,他的危機感越來越強,背脊森涼,深覺此地不宜久留,當機立斷,見好就收,便即帶著他們趁夜悄走。

乞大力召來的這四落,是一個「阿烏爾」。

「阿烏爾」是胡語,可以理解為牧團,通常由父系近親家庭組成,類似唐人的「家族」;是胡人政治層級中,種落以下、家庭以上的一個中間單位,也是胡人放牧時的基本單元。

唐人耕種不易,胡人放牧也難。

草原的生活條件嚴酷,不僅旱、雪等災說來就來,並且不同部落間、甚而相同部落間亦時有小規模的劫掠、偷盜發生,遼闊的草原上,單個的胡人家庭難以生存。

因此,為了對抗天災、人禍,胡人像唐人那樣,也組成了家族這樣的互助群體。

日常放牧、遊徙、居住,胡牧都以「阿烏爾」為主;對外,與別的「阿烏爾」分區劃片,內部,成員互相依賴。

艱難的生活條件下,同個「阿烏爾」內的牧民很團結,用「相依為命」形容他們不為過。一些大的「阿烏爾」裏邊,有外來的、非本家族的牧民,但當危禍當來時,全都齊心協力,比如受到劫掠,哪怕劫掠方是外來牧民的近親,他泰半也會將之當敵人對待。

因是之故,不樂管束只是胡人不好召誘的一個困難,他們的牧團,或稱為家族凝聚力也是一個難點。

單個的胡人家庭太難說動了。

乞大力、禿連樊深知胡情,明白此點,由是,他倆這次來入盧水胡,沒把單個的胡人家庭當做說服的重點,主要的精力皆用在了說服「阿烏爾」的頭人上。

正如唐人的家族有富有窮,有貴有賤,胡人亦然,「阿烏爾」也是有富有窮。

富裕的阿烏爾至有羊馬畜類數千,團中除了本家族的人,亦一如唐人富貴大姓門下有佃農、徒附相似,還有畜主雇傭來的幫工,或依附來的破產阿烏爾,擁落多者,或有帳百十,牧民數百。

此類的阿烏爾,縱是莘邇親至,吹個天花亂墜,也沒法說動。

禿連樊、乞大力也不行,所以他倆專挑瀕臨解散邊緣的赤貧「阿烏爾」下手。

「阿烏爾」一旦解散,依附到其它的牧團去,團中的牧民就無復自由,唯任主家驅使,形同唐人的徒客了。這種情況下,禿連樊、乞大力的一番忽悠,他們為求保自由身,一些便願內徙。

禿連樊召到了四五十落,乞大力在元光部沒能放開手腳,召到胡落的不多,但在別處召到的不少,合有六七十落,強過了禿連樊。

乞大力在元光部召到的這個牧團,四個帳落加起來,羊馬三二十頭,幾近於無,一個帳落也養不起,落民平時唯以給別的牧團打工、討口飯吃為生。

日子過得苦難,不過他們的家當少,搬家卻很方便。

連夜趕路。

春深草長,跌跌撞撞地行出十餘裡,沒見人追,乞大力才放下心來。

他叫隨從幫胡落們暫安頓下來,等天亮再走,一個人溜達到邊兒上,蹲到草叢中方便,順道檢討此回在元光部的得失,想道:「碰著個沒有分開的大部,那群小率、頭人防賊似的防我,呸!有些不美,但也沒所謂。鄙諺雲:『有羊不愁往山裏趕。』反正盧水胡就在這裏,黑水不移,他們就跑不掉,早晚都是我的羊,且容他們幾時,等他們分開了,我再來趕!」

他與召到的胡落約好了三天后會合,為防夜長夢多,決定先將他們帶回郡中換錢。

出郡已有小半個月,盤算下來,這一趟能入手十餘萬錢,搖身一變,儼然中產之家了。

乞大力竊喜心道:「果然人無外財不富!不枉我半月來跋山涉水、蚊咬蟲叮。」

想到了錢,春風吹拂,不免心神盪動。

出完了恭,他隨手拽片粗草,胡亂擦了兩下,提褲站起,心道:「……樂涫『市』裡的女閭,鶯鶯燕燕,勾得我魂都飄了,往日在那門外,我來回踅摸過好幾回,奈何囊中無錢。而今本軍侯是個殷實的富戶了,稱得上有權有錢,總算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去,當回貴人了!」

他系好褲帶,往襠下掏了一掏,嘆道,「阿父貪圖陪嫁,給我覓了個醜妻,豈料我也有發達之日?老弟,這些年苦了你了!現下咱們有了錢,怎也不能虧待你,到女閭快活幾日,咱們再出來吃苦罷!」

等到天亮,趕到與召到胡落們約下的集合點,等了兩天,諸落到齊。有幾個「二級落」召來了「三級落」,總數卻非六七十落,計有百餘落了。乞大力歡歡喜喜地引他們返回樂涫。

莘邇聞訊,親自接見到郡的胡落。

禿連樊休息了幾天,奮作勇氣,重振旗鼓,雖已於前日出城,復往胡中了,但他先前召到的那些胡落會否改變主意?他此趟又能召到多少?尚未可知。

乞大力引來的此百餘落,實為「誘胡」之策付諸實行後,到來的第一批胡牧,莘邇相當重視。

接見的地點選在了兵營。

之所以不在郡府,一來是因為府中沒有這麼大的院子;二來,選在兵營,也是為了顯顯郡府的「強大」,方便日後對這些胡牧進行管理。

莘邇特地挑了五百壯實的唐人步卒在校場上操練陣列;空出了鄰高台的一半,給胡牧們站用。

百餘落,三四百胡牧,擁擁擠擠地站著。

那邊步卒操練時發出的喝吒聲,吸引住了胡牧的注意力,不時有人畏縮地觀望。

郡尉傅喬、將軍長史羊馥、郡府功曹史亮、主簿張道將、督郵黃榮等吏和蘭寶掌、乞大力等軍官的簇從下,莘邇登台。

他往台下看去,只見場中的胡牧們衣衫襤褸,汙體垢面,一些孩童光著屁股,想是無衣可穿;青壯為少,老弱居多。

莘邇稍微失望。

先期能召到的胡牧定是窮人,此是無疑的。

卻老弱的數量,超出了莘邇的預計。轉念想想,這種情況也屬正常。但凡青壯多的,勞力多,日子再窮,勉強亦能果腹,只有老弱為主的阿烏爾,才會混到破產的地步。

他給自己鼓勁,心道:「『誘胡』之策方行,大力能給我召來數百胡牧,已是不錯。青壯雖少,也不打緊,便如我那『取信』之法,老弱越多,才能越顯出我的真誠。」

如果對老弱都十分厚撫的話,那麼對願來的那些青壯胡牧當然會更加優待。

羊馥不通胡語。

郡功曹史亮代他上前,對台下的胡牧說道:「鷹揚將軍、建康郡守莘君駕至,你們快快下拜。」

胡牧們張皇拜倒。

莘邇精心準備了一篇「演講稿」,可隻說了兩句,就發現台下的胡牧要麼戰戰兢兢,要麼心不在焉,沒幾個認真聽的。

戰戰兢兢的他知緣故,肯定是懼怕自家的「官威」,抑或害怕那邊的唐人甲士;心不在焉的他隻當是胡人難馴,卻不知真正的原因,實乃是禿連樊、乞大力忽悠胡牧們的那句「兩年後可走之大吉」的說辭,既是隻待上兩年、騙些羊馬,然後就要逃走,對莘邇的演講,他們自就興趣不大。

傅喬在旁邊搖頭,說道:「胡人粗野,不知王化。幼著,你熙熙令音,唯是對牛彈琴啊!」

莘邇的「演講稿」請他看過,他對之並有潤色。眼見胡人不聽,他不免明珠暗投之嘆。

莘邇隨機應變,既然胡人不聽,索性也就不再說了,吩咐乞大力招呼他們排成隊列,使通胡語的郡吏下去,先按照「阿烏爾」的單位,一一登記每個烏拉爾的名稱,內部牧民的名字,以及彼此間的家族關係,接著給他們分配牧場;有借羔羊的,立下字據,作為憑證。

少數單個家庭來徙的,根據他們的自願,當場組成新的「阿烏爾」,亦記錄在簿。

取出帶來的銅錢,給那些召來「三級落」的胡落,發錢兌現;不要錢的,留待到了牧場上,給以等值的羊羔。

較以「令音」,還是「牧場、財貨」誘人。

胡牧們的情緒一下高昂起來。

來之前,對乞大力的話,很多牧人本就半信半疑,願意內徙,無非窮困潦倒之下,姑且試試罷了,到了校場,見竟有數百的唐人甲士在此,呼呼喝喝的,明刀明槍,於是膽小的,便以為郡府是要殺掉他們,嚇得不輕;結果台上的那個唐人大官兒沒講幾句,就開始派人登記他們,真的給他們分起牧場,分完牧場且踐行承諾,又真的給他們發錢。

忐忑的不再懷疑;得了牧場的歡喜滿面,拿到錢的不可置信地數了再數。

老人遍佈皺紋的臉上綻出了笑容,婦人皴裂的嘴唇向上揚起。孩子們在人群中竄來竄去,調皮的跑到唐卒操練的場地邊兒上,看個不休。

不知為什麼,莘邇忽然想到了「分田分地」。

拋掉政治上的考量,單從眼前的沸騰場景來說,他好像是辦了件好事。

欣慰的心情沒有停留太久,目光轉到身邊的郡吏身上,一件未決的事兒使他皺起了眉頭。

寫書啊,情節不難寫;難寫的多是大概看者不在意,而又不得不寫的內容。如本章的「阿烏爾」,又不想因此而影響大家閱讀的流暢感,又不能語焉不清,說不明白,短短幾段,反覆措辭,再三上下文通讀,刪改了好幾次,寫了個把小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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