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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第十六章 大破同蹄俞 初戰第一功(一)
第34章贈君葡萄酒臨台閱軍訓

樂涫城西二十裡,萬亭。

亭前高大的華表下,停放了幾輛大小的牛車,拴了十餘匹馬。車頂和馬身上覆蓋的以作遮雨之用的氈席,已被不緊不慢的春雨淋濕。

七八個玄甲的騎士持槊列於門的兩側,門下站著三個士人。

中間的那個士人年有三十,劍眉朗目,幘巾裹頭,著圓領胡袍,腰金鈎帶,沒有配劍,穿了雙短皮靴,靴面黝黑髮亮,分毫不見雨泥的汙漬。

他叉腰而立,觀望道路對面的田野。

隴州境內多戈壁、沙漠,適宜農耕的區域共有三塊,黑河流域的張掖、酒泉地區是最大的一塊,地勢平坦,土質細腴肥沃,河流密集。

方下仲春,正當植麥的時候,因而雖然下雨,田間仍有不少農人和貴家的徒附、胡奴們在忙碌。為便於勞作,多數農人衣服單薄,有的胡奴僅著犢鼻褲,光個膀子,彎腰翻土;間或有戴鬥笠、披蓑衣,巡視其間的,那是大戶人家的徒附、胡奴頭領。

「明公。」

「嗯?」

左邊的士人蹙眉說道:「這麼做會不會不太合宜?」

「有什麼不合宜的?」

「鷹揚本大王舊臣,前些時,又與大王共患過危難,為大王還都即位立下了汗馬功勞。明公如此不給他臉面,倘若惹惱了他?」

叉腰而立的士人「哼」了聲,說道:「『舊臣』?名薄族微的一個小小幸臣,算甚麼舊臣?比得上我家四代為定西元輔麽?他有功?哼哼,我就沒功麽?我此前未對你們說,大王未返王都前,曾遣曹斐來郡中,我那會兒就、就……」

這人便是酒泉太守氾丹,左右的兩個士人分為他的郡功曹和主簿。他算是令狐奉的舊部之一,令狐奉聯絡舊部時,曹斐也給他送了封令狐奉的信,他那會兒就改換門庭,與令狐奉勾搭上了。只是,當時令狐邕尚在位,此等「賣主」的話,說到一半不太好往下說了。

左右兩個士人聽懂了他的話,面面相視,皆心道:「還有這段隱秘?」

氾丹頓了下,改換話題,說道:「別的不提,隻大王登位的這一個多月,要非我用心鎮撫,酒泉能安安生生的,丁點亂子也無麽?」

左邊的士人說道:「話雖如此,可是杜府君昨天就已到了,明公……。」

右邊的士人不屑說道:「杜府君外來寓士,寄食我隴,能與明公比麽?西海說是一郡,與一縣何異?戶兩千,口萬許,區區末郡,又能與吾酒泉大郡相比麽?」

杜亞本籍京兆杜陵,其先為唐征南將軍,避亂隴地,遂世代仕於令狐氏。氾丹族為土著,累世簪纓,是隴地有數的高門閥族,令狐氏稱王,得其族之力甚大。杜、氾兩家在隴州的威望不能比。

西海郡名為一郡,轄下只有一縣,人口萬餘。酒泉是隴州的幾個頭等大郡之一,雖分出了三縣,另設建康郡,然猶轄六縣,民口十餘萬。杜亞、氾丹兩人雖然並為太守,一個末郡,一個上郡,在朝中的地位上,兩者也沒法兒比。

「……是不能比。」

右邊的士人對氾丹說道:「莘幼著當年鄉評五品,而下以微名之身,僥倖之功,躍遷鷹揚將軍,位已至極矣!明公昔得三品,棟樑器也!今明公千金之軀,應王令之召,玉趾移駕建康,鷹揚不至郡界迎接,實是他的無禮,怎能反責明公不合宜呢?」

此人之言,深得氾丹之意,他連連點頭,乜對左邊的士人說道:「敬道,君長所言才是正理。」

「鄉評五品」,說的是本朝實行的九品官人法。

簡而言之,此法分鄉九品和官九品。

官九品是官職的九個等級。鄉九品是士人當官前,郡縣中正給士人定的九個等級。

鄉九品與官九品對應。

比如莘邇,入仕前被郡中定為五品,那麼入仕後,如果鄉品一直沒變,中正不提高他的鄉品的話,他最終就只能做到五品官,換而言之,他目下的任官鷹揚將軍、太守,已是他仕途的終點了,再有改換,也只能在五品的範圍內打轉。

氾丹被定為三品,他將來就可以再從太守的官位上得到升遷,直到官居三品為止。

所以說,莘邇雖是「從龍舊臣」,躍遷之後,現與氾丹的官位相同,可從未來的仕途來看,他比不上氾丹。未來仕途比不上,倒退回過往,起家的官職上,他也比不上氾丹。起家官通常比鄉品低三四等,莘邇以九品起家,氾丹以護羌校尉司馬起家,此乃七品官。

可以這麼說,於仕途上,莘邇和氾丹兩人,好比一個徒步,一個騎馬,要非正好碰上令狐奉逃難、篡位成功,莘邇這輩子都只能遠遠地落在氾丹後頭,吃他的馬蹄土罷了。

莘家是外來寓士,在隴地族聲不重,莘邇本人的鄉品遠遜氾丹,目前看來,似乎前途有限,也就難怪氾丹不大看得起他。奈何被王令壓製,卻又不得不受其「督」,委屈應召「下」臨建康,此等深以為恥的不甘,端得無法形容。

一隊騎士從東邊馳來。

氾丹等人停下話頭,側目望之。

字叫「君長」的士人姓田名寔,他眼神好,看清楚了來騎中的當頭者,說道:「是方才來過的那個胡虜軍侯。……明公,會不會是鷹揚自知過錯,親來迎接你了。」

氾丹沒有說話,心道:「親來迎我,才算識相。」

那隊騎士馳至,氾丹幾人沒從他們中找到莘邇,俱是前次來過的那些髡頭胡人。胡騎們無人下馬,在官道上打轉,踏濺起水花和碎泥;馬嘶恢恢,引得田間的農人們扭頭打看。

右邊的士人田寔皺起眉頭,深嫌他們無禮。

當頭的乞大力跳下馬,抖抖蓑衣上的雨水,從鞍邊的褡褳裡掏出兩個瓶子,朝上呵口氣,拽袍裾擦了擦,大步來到門下的氾丹等人前,把瓶子遞上。

田寔接住,呈給氾丹。是兩瓶葡萄酒。

氾丹納悶問道:「鷹揚此何意也?」

乞大力撓撓頭,憨厚地笑道:「將軍說:下雨天冷,送給府君兩瓶葡萄酒,供以禦寒。」

明明牛毛小雨,你說雨大,車不好行;那我就春暖時節,送你兩瓶酒,給你禦寒。

氾丹看看酒,看看乞大力,說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將軍,說我謝謝他。」

田寔怒不可遏,怎麼看乞大力的堆笑,怎麼像在嘲諷他剛才的話,恨不得搶回酒瓶,砸到他的肥臉上。

乞大力不知他險遭毀容之厄,隻覺氾丹右邊的那個士人渾身顫抖,心道:「瘦子就是體虛,不如咱體碩的耐寒。這麼暖和的天,瞧把那瘦子凍得,哆哆嗦嗦。將軍叫我送酒來,我猶以為沒必要,不料仍是將軍高明。」嘆服莘邇的先見之明,恭恭敬敬地作個揖,帶胡騎回城。

田寔咬牙氣道:「鷹揚欺人過甚!」

氾丹不語,提了酒瓶入內。

當天沒走,夜宿亭舍。

次日,一行人出亭向東,行到下午,到了樂涫。

字「敬道」的士人名蘇清,提前去到城裏通告,沒見著莘邇,和先前來傳訊的那個酒泉屬吏一起出來,在城門等候氾丹。待氾丹等到了,他迎上去,說道:「明公,鷹揚不在郡府。」

「在哪裏?」

「府吏說他一早出城,去了軍營。」

軍營在樂涫城南,離城約兩三裡。

營區分成兩塊,東為兵營,供兵士居住;西營比較簡陋,供營戶,即兵士的家屬聚居。

莘邇此時在東邊的兵士營內。

兵營又分為兩區,一區是騎兵,一區是步卒。

按照通例,步騎比應在二比一,但因蘭寶掌等胡騎是才成軍不久,戰力不足,所以令狐奉撥給莘邇的三千步騎,按的各佔半數的比例。

步卒與騎兵均是一千五百人。另有五百甲騎。

步卒與五百甲騎是老卒,正常訓練即可。

蘭寶掌等胡騎卻非得多加操練方行。

唐人軍官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先是教他們學會了旗語、長短不同的金鼓聲代表的軍令含義等等,又三令五申,教他們記住了重要的軍法規定。

校場容納有限,這會兒,正有兩隊胡騎在冒雨接受隊列的操訓。

莘邇坐於高台的大篷下觀之。

四五個軍官立在他的左右,有蘭寶掌、乞大力、禿連樊三個胡人軍官,和兩個唐人軍官。

此二唐人軍官,一個是甲騎的督將,一個是莘邇的長史羊馥。

莘邇現居的諸官裏邊,「都督」此職,令狐奉沒有給他開府的權力,不得任官;太守、將軍則均可辟除屬吏。太守的屬吏,通常隻從任官地的士民中辟用;將軍的屬吏沒有這個限制,可以自由除任。將軍屬吏,以長史、司馬為首。

羊馥的弟弟是莘邇的朋友。得任鷹揚將軍後,莘邇從記憶中尋找可用的人,找到了羊馥的弟弟,雖本人與他並不相識,然此身的記憶對其卻評價甚高,便登門請他來做自己的長史。然而羊馥的弟弟卻不肯出仕,以「吾兄未仕,吾不可仕」為由,把羊馥推薦給了莘邇。

羊馥也有才名,莘邇就辟用了他。

辟用至今一個多月,莘邇對羊馥比較滿意。

這個人少言語,性沉穩,名字起得挺雅,卻沒有如賈珍、張道將之類名族子弟的浮華習氣,自就職以來,常在營中,盡心儘力地佐助莘邇處理軍務、訓練胡騎。

場上的軍官揮動旗幟,指揮胡騎排成長隊,繞著一個豎起的木柱繞馳。偶爾有性子急的胡人越過前騎,軍官立即呵斥,命之還回隊中。

蘭寶掌看得聚精會神,禿連樊東張西望。

乞大力瞅了會兒操練,湊到莘邇身邊,問道:「將軍,打仗時咱們都是散遊騎射,叫他們繞柱跑,放到戰場上有用麽?依小人看,不如教他們用槊,學成如太馬、牡丹騎,才叫精騎啊。」

甲騎的督將呵呵的笑了聲。

乞大力問道:「笑什麼?」

督將懶得理他。

莘邇心道:「甲鎧、馬槊,造價不菲,舉定西全國,鐵甲、皮甲的都算上,太馬、牡丹諸營也不過萬餘騎,你等方入士籍,又是胡人,朝廷怎捨得給你們用?」答道,「正因汝輩往昔接戰,常以遊散為鬥,故此才需操習隊列。」學隊列不是為了讓他們在戰場上用,而是為了培養他們服從命令的本能。

注意到校場上的胡騎們興緻不高,莘邇心知,這是因為他們被強行納為了兵籍之故,從月前組軍起,他們就是這幅樣子。

莘邇尋思,得想個辦法,調動下他們的積極性,不然再是操練,士氣低迷,亦無用於疆場。

黃榮和兩個郡吏舉著素色的油紙傘,青色官服,一手提起襦裙,使不沾積水,足踩木屐,由外進來,登到台上,俯身稟報莘邇:「酒泉氾府君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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