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回到此岸415號世界藍星時，剛好是中午十二點。

襄北市處於亞熱帶季風氣候區，雖然才立夏沒多久，天氣已經變得有些燥熱，五月上旬的陽光談不上刺目，但經過城市建築玻璃幕牆的聚焦反射，偶爾也會晃到行人的眼睛。

梁德從紅葉樓公寓出門後被晃了好幾下，但並沒有覺得特別討厭。

在藍星老家時，他就已經對城市光汙染習以為常，如今，他更進一步，因為沒頭髮成為了光汙染的重要組成部分，時不時地傷害著無辜的眼睛。

自有城市以來，各類汙染便隨之而生。

梁德練成一副不畏汙染的武者之軀後，對城市裏的雜訊，霧霾，強光反而產生了一些親切感，每次從異世界回到襄北市，他都忍不住多吸兩口有特色的藍星空氣。

襄北的空氣汙染不算嚴重，遠不如梁德從小長大的那座城市，但走進映雪堂書店所在的山後街時，從遠處飄來的柴油機尾氣還是讓他想起了故鄉。

他並不會經常想起在老家時候的事情，雖然人生走馬燈可以隨時翻閱靈魂記憶，但那需要消耗武道元神的力量，特別是算力。

一段特定的靈魂記憶不是原本就在那裏，儲存在靈魂裡的並非完整的線性記憶，而是一大堆零碎的材料。

比如對色彩的記憶、對溫度的記憶、對觸感的記憶、對氣味的記憶等等，每次用人生走馬燈翻閱過往，都需要調取各種材料臨時組構，這樣才能看到完美無缺的靈魂記憶。

平時他大部分的元神算力都在後台推演武學，不停地探索最適合他的修行之法，根本沒有多少資源可以隨意使用。

在自性界原的售貨機裡抽獎需要將靈魂記憶從頭到尾重整一遍，因此他連「回光攝影」的自性神通也很久沒有使用，神入界原這麼久，自營商品還是只有修仙咖啡和窒息香煙。

他也很少刻意去回想過去，就像是在逃避什麼。

但熟悉的氣味總是能勾起一些往日時光的記憶碎片。

儘管這些碎片並不像靈魂記憶那樣完美無缺，但那些朦朧的畫面同樣足以觸動人心。

梁德在與他毫無關係的人群中停下腳步，站在一輛賣煎餅果子的攤位車旁邊閉上了眼睛。

他記得那時候小杓兒剛上初中，三不五時地偷偷從主臥梳妝台上拿玉蘭油搽臉。

這件事家裏其他人都知道，只是都不說。

兩個人放學回家的路上總會遇到好幾輛拉貨的柴油車。

他和妹妹走在窄窄的行人路上，街邊小店裏的鐘錶指針慢悠悠的，每次看都是離六點差幾分鐘。

左邊是柴油尾氣的味道，右邊是玉蘭油的味道。

他不用人生走馬燈翻閱靈魂也記得清清楚楚，那些事情就像發生在昨天。

讓另一個人格找回家的路，一覺睡到大功告成？

他怎麼睡得著。

梁德在馬路上站了一會兒，突然睜開眼誇張地翕動著鼻翼。

他一臉嚴肅地看向那位正在往煎餅果子裏加辣條的攤主大媽，痛心疾首似的捂住胸口道：

「你，你怎麼可以往煎餅果子裏加辣條。」

他湊近到攤子前，發現煎餅用的圓形鐵板旁邊還擺著一瓶沙拉醬。

梁德的臉頓時皺成一團，彷彿無法呼吸。

「還有沙拉醬，

煎餅果子裏怎麼能放沙拉醬，這能吃嗎？」

真是禮崩樂壞，餅將不餅！

攤主大媽手上不停，又往煎餅果子裏加了兩塊薄脆用刮板鏟斷。

「加了就加了囉，現在年輕人都喜歡吃辣條，烤冷麵裡也有辣條啊，不都差不多。」

「烤冷麵裡也不該加辣條！」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能這樣！

傳統文化的衰落和畸變，就是從往煎餅果子和烤冷麵裡加辣條開始的，如果一個民族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就等於失去了一切。

梁德燃燒的責任感在這一刻比煎餅的鐵板還要炙熱。

「大姐，你開個價，你今天帶的辣條和沙拉醬我全買了。」

「可以囉。」

攤主大媽拿起裝辣條的塑料籃子數了數遞給梁德，道：

「一起算你五十，還有雞柳你要不要？」

什麼，還有雞柳？！

……

映雪堂書店襄北分店。

「梁叔叔你出差回來啦。」

趙雨涵一身書店店員圍裙站在收銀台後面，沖他打了個招呼。

「回來了回來了，雨涵你在這打工中午也不能休息，太辛苦了。

吃午飯了嗎，我給你帶了辣條。」

梁德把一籃子辣條放在櫃枱上，突然想到了什麼，道：

「今天也不是周末啊，你怎麼就來打工了？」

「因為之前白蓮邪神的那件事，邪災局給我辦了休學，反正高中課程我都學了十幾遍了，到時間直接去參加高考就行了。」

趙雨涵拿起籃子吹了個口哨，-招呼了幾隻雪糰子似的山雀畫靈從屏風上下來吃辣條。

女孩兒故意哼哼了兩聲，對梁德道：

「所以這些辣條根本就不是特意給我帶的，梁叔叔你好油膩啊。」

梁德輕咳了幾下，將上一個話題葬在咳聲中。

「休學了你到處去玩兒唄，還在這打工幹嘛。

年紀輕輕就隻想著打工，你這個情況很危險啊。

雨涵，一個人的身體和靈魂啊，總要有一個不打工。

去過五嶽嗎？吃過正宗的關外鍋包右嗎？看過海嗎？

青春易逝，抓緊時間啊。」

趙雨涵輕輕地撫摸著山雀畫靈，道：

「在這裏打工每天都能見到很多現役的魔法少女姐姐，可以問她們各種關於魔法少女的事情，知弦姐每天都會過來看書吃點心，比旅行有意思多了。」

梁德往閱讀區瞄了一眼。

「和你閑扯差點忘了正事，我先去找你栗阿姨了。」

「等一下。」

趙雨涵隔著櫃枱拉住梁德的袖口，道：

「知弦姐和佩環姐在聊天，梁叔叔你等一下再過去吧。」

「聊什麼天啊，我都看到了。

倆人隔著一個書架，還是背對背，一個看書一個喝酒，一句話沒說。」

「梁叔叔。」

趙雨涵豎起食指放在鼻尖上，小聲道：

「有時候，聊天是不需要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