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安排妥當，沈氏和秦氏又帶著家裏的所有孩子、所有下人，朝著衢州城吳府的方向用力磕頭。

她們都清楚，留在家裏等著欽差的吳老夫人和吳夫人已經沒了活路。

雖然她們並不是第一次失去至親，也不是第一次意識到吳老夫人和吳夫人會死，更不是第一次意識到她們連守靈和送葬都無法為對方去做，但她們卻依然控制不住的滿心悲傷、滿心不舍。

在所有人都重重磕了九個頭後，沈氏和秦氏這才紅著眼睛，帶著吳大少爺以外的五個孩子，以及家裏僅剩的兩個丫鬟一個嬤嬤上了馬車。

吳家下人為他們準備的馬車是那種沒有任何標誌、也沒有任何特色的最最普通的帶廂馬車，前面兩輛坐人，最後一輛則放著食物、水囊、藥品、衣服鞋襪、鍋碗瓢盆、帳篷被褥等常用之物。

至於吳大少爺，他選擇了帶著家裏的八個小廝騎馬趕路，配合穆卿雲等人保護車裏的老弱婦孺。

「你們可有能夠投奔的親戚朋友？」一邊帶著眾人趕路，姬永安一邊跟雙眼紅腫的吳浩清閑聊。

吳浩清搖搖頭，眼神裡有著茫然和不安，「我家現在這樣的情況，投奔誰家都不妥當。」

「那你們是想隱姓埋名，躲起來避禍？」

吳浩清微微頷首，「如今的這個世道，我們怕是只有去到深山老林裏面才能躲開戰亂了。」

「也不盡然。」姬永安摸著馬脖子，「現在西北就秩序井然，形勢穩定。」

吳浩清驚呆了。好一會兒他才磕磕巴巴的對姬永安道：「您、您打算把我們帶去西北？」

姬永安撓頭，「我只是給你個建議而已，到底要不要去該由你們自己決定。」

話是這麼說，但事實上姬永安還是很想吳家人跟著他們去西北的。

一來西北是他老子楚王姬恆的地盤兒，吳家人過去了，他完全有能力讓對方在大楚過上安穩日子。

二來吳家人如果願意過去，那他和穆卿雲就不必再絞盡腦汁幫他們琢磨安全的隱居地點了。

要知道如今的這世道，除非吳家人真的躲進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不然他們九成九是避不開戰亂的。

雖然以賀舒寧他們的能力，他們有十成把握把吳家人安全送進深山老林，可問題是，躲進深山老林真的就能讓吳家人過上好日子嗎？

吃飯要自己種地打獵捕魚，穿衣要自己養蠶織布剪裁縫補，住宿要自己伐木搬石蓋房，生病要自己揣摩癥狀嘗試藥草...

原本拿了銀子就能換來的火摺子、草紙、皂角、食鹽、茶葉...進了深山之後他們到哪去弄？

生活上的諸多不便，再加上長長久久與世隔絕所帶來的孤獨和寂寞，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起的。

好人做到底，姬永安可不想他們千裡奔波到衢州救人，最後這些被救的人卻因為他們中途撒手而沒能過上安穩、幸福的日子。

「那我晚上跟兩位嬸嬸商量一下。」

吳浩清是世家子，家裏出事之前，他沒少聽祖母和父親私下誇讚楚王姬恆，什麼心懷大義，一心為民，善於審時度勢，既有為帥之才又有治世之能...總之全是溢美之詞。

聽的多了，吳浩清對西北那塊地方就也多少有了些了解和期待。

這也是為什麼姬永安一提，他立馬就動了心思。

等到負責掃尾抹去痕跡的穆卿雲匆匆趕回，姬永安低聲把自己的提議說了一遍。

穆卿雲微微頷首，「你看著辦。」

姬永安回她一個既溫柔又燦爛的笑，「中午我們就吃乾糧吧，什麼時候離了衢州，咱就什麼時候停下來略作休整。」

穆卿雲沒意見。姬永安於是放緩馬速，取出包袱裡的幾個油紙包，將之依次丟給穆卿雲、賀舒寧和燕南逍。

至於吳家諸人，馬車裏的十來個人吃的是他們自帶的點心、湯羹，吳二夫人甚至還讓吳浩清送了一匣子給穆卿雲等人，騎馬的吳浩清和八個小廝則是吃的吳浩清在路邊茶攤上臨時買來的素餡兒包子、饅頭和大餅。

***

車馬粼粼，不斷向前，姬永安引著眾人直奔兩浙路杭州府的新安縣。

他打算帶著吳家諸人，由新安縣逃往淮南路的宣州府，然後再從宣州府的當塗縣乘船過江，去往和州府的歷陽縣。

眾人從中午一直走到夜色降臨，穆卿雲這才叫了姬永安和自己一起往前探路。

師姐妹二人把方圓二十裡全都轉了一遍，發現沒有亂兵、匪患，也沒有追殺吳家人的官兵，穆卿雲這才帶著眾人到她選好的地方安營紮寨。

留下燕南逍和姬永安在營地周邊佈置陣法、灑下藥粉，穆卿雲帶著賀舒寧一起到林子裏打獵、撿柴、挖野菜、摘野果。

等到她們帶回一大捆乾柴、若乾野果野菜、一隻半大野豬和十來隻野雞野兔，姬永安他們也已經從營地旁邊的袖珍小湖泊裡捉上來了一大堆活魚。

捉魚的主力是吳大少爺和吳家的四個小廝，他們自己帶了漁網，捉起魚來非常省力，剩下的四個吳家小廝則被吳大少爺安排去了搭帳篷、喂馬飲馬、撿石頭壘灶台。

眾人分工合作，沒一會兒就架起了鍋灶、燒好了熱水。

見到滿載而歸的穆卿雲和賀舒寧，燕南逍第一時間迎了上去，「師姐，賀八。」

賀舒寧把手裏沉甸甸的布口袋遞給燕南逍，「給你吃。」

燕南逍接過布口袋，然後又伸手去拿賀舒寧掛在胳膊上的一串野雞，隻比他稍微慢了一點兒的姬永安則直接拿過了穆卿雲拎著的半大野豬。

四人走回營地，把東西分門別類在湖邊放好，賀舒寧迫不及待拉著燕南逍去洗布袋裏的野果子。

她雙眼亮晶晶的，「師姐說是枇杷、楊梅和李子，我嘗了，每一種都非常好吃。」

燕南逍下意識抬手摸了下賀舒寧的頭，「我來洗，你隻管坐那兒歇著。」

拎了野雞野兔過來剝皮去毛的姬永安斜他一眼，默默開乾，穆卿雲則是拿了把刀開始處理她帶回來的那隻半大野豬。

大少爺吳浩清也主動拎了把刀，開始和小廝們學著刮魚鱗以及給魚開腸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