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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坦星浮空都市偵探事件簿》第五卷:冷血的公主與黑暗天堂 第一章:你給我笑的好看點
艾德第一次遇見塔比隆的時候是在巴布萊爾海灘一家低調、豪氣、吵鬧、奢華、廢品收購站一般格調的夜店門外。他喝醉了,而且醉的很厲害,而且好像醉後的酒品還不怎麼好,與人打了一架。他應該明顯是沒打贏,因為就結果來說他是被人架著胳膊從裏面給丟了出來,摔在了台階上,正好摔在艾德的腳前。

艾德看向那兩個小夥子——都是年輕、精幹、一臉兇相、血氣旺盛的那種年輕人,應該都不超過二十五歲。他們中的一個對著塔比隆的後背吐了一口唾沫,對著他用幾個骯髒的辭彙謾罵了幾聲,然後就和同伴轉身推門回了夜店。塔比隆對此的反應只有幾聲睜不開眼睛的哼哼,以及一個氣沖雲霄的酒嗝兒,差點將低頭想要把他扶起來的艾德熏得一個跟頭栽到台階下面去。

夜店的名字叫做「紅鱷魚」,是巴布萊爾海灘東大街某條小巷最深處的一個相對來說位置極為隱秘的地下歌廳酒吧。而有意思的是,雖然位置不好找,可這裏的生意卻很好,非常好,好的他媽的和潑了汽油的篝火節一樣。艾德還沒有進去,就聽到了那透門而出的歌唱嘶吼聲。無論正在唱歌的這位是誰,光憑這份如傻瓜一般不要命的認真勁,就值得一桶啤酒澆灌在他的腦袋上。

艾德把注意力集中回了自己面前的這位新朋友身上。他沒費多少勁的就將他給一把拉了起來——這傢夥身上的肉應該超不過一百二十斤——他仔細的上下打量了這位一番。

塔比隆不是一個年輕人,也不是一個中年人。他是那種光從外表上很難看出具體年紀的人,說他是四十歲也可以,說他是六十歲也可以——但以艾德的經驗來說,他應該至少已經五十五歲了,五十五到六十之間,甚至還要靠後一點。

他上身隻穿著一件紫色的襯衫,明顯有一段時間沒洗了,髒兮兮的,敞開的領口一邊立著一邊折著。他的頭髮全都白了,略微有點卷,有點像綿羊的毛,柔柔軟軟的,嫩嫩香香的,湊近深聞一下能讓人打出噴嚏來。他一定是對他的頭髮很上心,以至於用了太多量的洗髮水,沒準是半盆的量也說不定。他的下巴上有那麼一點鬍子茬,看著就很扎人。他的左臉雖然被打的有點腫,但是還是可以在眼睛下面看到一道類似眼淚劃過的傷疤——不太明顯的那種白疤,可認真點也能夠看得出來。而憑藉著這道疤痕,艾德確定了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可是……如果這真的是他要找的人,那麼他可是稍微有點名不副實啊——至少和艾德這一路過來的時候在腦中所意淫出來的樣子完全不同。

不過不管了,也許這個人就是這種古怪的個性……也說不定呢。艾德這樣的對自己進行著讓他聯想到美術教室裸體石膏像一樣的催眠性說服,然後將塔比隆的一條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架著他向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邁過一級級台階,向著紅鱷魚夜店的門口走去。

塔比隆再次發出哼哼聲。他不知道是因為酒喝多了,還是因為被打懵了,還是二者兼而有之——他的精神現在處於半昏半醒的半混沌狀態。他知道自己喝多了,知道自己和什麼人打了一架,知道自己被什麼人給丟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然後他知道有人搭了把手,把自己給拽了起來,正在架著他走向什麼地方。

他意識到有什麼人在幫助自己,想要出聲道謝,可是話說一半就變成了嬰兒囈語。他想要幫助分但一點壓力,可是兩條腿與被微波加熱鍋加熱過的橡皮沒什麼區別。他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掛件,整個就那麼掛在艾德的身上,被艾德一步一拉的拖著向前走。

在即將推門的時候,艾德突然停了下來。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寒冷而晴朗的夜空。

時間來到十一月,再有個十多天就要迎來太陽系星紀元的第187個星際年了。斯圖加爾的環境模擬系統照常運轉,大雪連著下了四五場,將市中心百分之八十的面積都覆蓋上了一層晶晶亮亮的銀色,天氣徹底冷了下來。

艾德已經脫掉了自己的那套黑色西裝——這種天氣穿那種衣服純粹就是給自己找罪受——他換上了一身新服裝,一副新眼鏡,一頭新髮型,一雙新皮靴。

不過沒有任何意外可言的,這些都不是他自己選的。他的上身是一件黑色的立領夾克,就是那種無論看上去還是實際上料子質地都硬邦邦的「半鎧甲」型外套。這個是什一羅給他的推薦,也是唯一一個什一羅給他的推薦。剩下的其他那些,無論是眼鏡還是褲子還是皮靴還是手套,都是瑪西幫他出的主意,順便給他做了全部的主。他當時其實本來有著一點自己的想法,不過後來懶的多說了。

「新的一年就要開始了。」

看著被城市通亮的燈光燒的有些發紅的夜空,艾德舔了一下嘴唇,呼出一口白氣,咧了咧嘴。

……

與塔比隆起衝突了的不是酒吧的店家本身,艾德最先的發覺到了這一點。

他架著塔比隆,來到了吧枱最靠外面的一角,將這位軟塌塌的橡皮泥老先生放下——準確的說,是丟在了高腳椅上。老先生的腦袋「咚」的一聲敲在了吧枱桌面上,好像上課打瞌睡的學生。不過不同的是,這一位似乎是真的睡著了。

穿著藍製服、扎著紅領帶的酒保向著這邊看了一眼。他的臉色不太對,目光中隱含著一絲不滿,還有一絲陰沉。那是一個性格敏銳的人在察覺到有麻煩要來了時特有的反應。

他將手中調好的雞尾酒禮貌的遞給面前的客人,看著她們嘰嘰喳喳咯咯笑著轉身離開,緊接著就向著艾德二人這邊靠了過來。

「金酒兌橙汁。」艾德說,伸出了兩根手指,「兩杯,雙份。」

「先生。」

「對了,給我這位朋友來杯湯力水。他需要清醒一下。」

「先生,」紅領帶耐著性子,壓低聲音的對著艾德說道,「您和您的這位朋友最好馬上出去。」

「嗯?」艾德的臉上露出了誇張的神情,「為什麼,你們這裏把人灌醉之後就不繼續接待了?」

「您的這位朋友剛剛在這裏惹了麻煩,」紅領帶沒有理會艾德語氣中的諷刺,「如果您和他留下來的話,您也會有麻煩。」

「你是在說你?」

紅領帶搖了搖頭。「別人,」他說,「他們暫時還沒有發現他們剛剛丟出去的癩皮狗又回來了,可是他們會發現的。相信我,朋友,如果不想倒霉,現在就趕緊走。」

艾德舔了一下嘴唇。他半睜著眼睛,嘴角帶著微笑,冷漠的看著紅領帶。然後他轉過頭,環視了一下酒吧大廳——人群在瘋。

艾德現在已經漸漸的察覺到了,漸漸的看清楚了。斯圖加爾是一座暗黑之城,是一座在這罪惡的星空中頗為典型的文明世界中的鋼鐵黑暗森林。在那光鮮的表面之下,運行的是赤裸裸的弱肉強食法則——就像人類自己,撕掉表面那一層薄薄的皮膚,下面是血淋淋的骨肉筋膜。

不過這層皮雖然薄,但總歸還是必要的,尤其是臉皮的部分還尤其必須得厚。城市裏面不是所有人都是瘋子,或者說不是所有人都瘋到了連最基本的遮掩都不再做了的程度。他們還是有好好的將自己人性的陰暗面隱藏在心底的最深處的,他們也必須要如此,因為城市的表面必須要維持著光明的形象。

可是在這裏不同——在成為偵探之後艾德經常經常經常光臨的這些地方,多多少少都與那個文明社會之下雙軌並行的黑暗世界有所關聯。這裏是放縱的地方,是宣洩的地方,是展示平常不能夠顯露出來的那一面真實自我的地方。這裏是能夠盡情瘋的地方,是用來盡情瘋的地方。

艾德視線所及之處,沒有人在看他。人們在跳舞、在唱歌、在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談笑、喝酒、相互揪著對方的耳朵嘶吼、好像生命馬上要走到盡頭了一樣的親吻著嘴唇,扭曲的身影佔據了每一個卡座。他沒有看到之前將塔比隆給丟出店外的那兩個年輕人,只能猜想他們是和同伴在包廂裏面。

他將頭轉了回去,從夾克兜裏面掏出錢包,從錢包中抽出了兩張鈔票,丟在了吧枱上。

「不用找了,」他淡漠的說,「給我笑的好看點兒。」

「……」

紅領帶本來臉上已經浮現出了一絲火氣,張開嘴想要對著艾德說些什麼不像之前那麼客氣的話,但是他的眼角餘光卻先掃到了桌上的鈔票。那上面的面額一下子讓他閉上了嘴。

「……兩杯金酒兌橙汁,雙份,一杯湯力水。」他壓低嗓子,悄聲的說,伸手將錢收起,揣進了自己的口袋,「馬上送來。」

「謝謝。」

「另外,」稍稍猶豫了一下後,紅領帶又補充了一句,帶著一種堪稱明媚的微笑,「他們在十四號。」

「十四號?」

「十四號。」

「……十四號。」

艾德摩挲了一下下巴。他向後扭過頭,看了一眼大廳通往包廂區的走廊。然後他看到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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