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長夢

蘇然做了一場夢。

那是一場無比漫長的夢境。

他又回到了末世之初。

蟲群從天而降，大地哀嚎，整個世界都在震顫，無數人類淒厲地奔逃。

他也夾雜在這奔逃的人群之間，就這樣一直跑……一直跑……

天空彷彿永遠是黑暗的，如此的陰沉壓抑，無星無月，隻透出一點猩紅，顯得格外淒清慘淡。

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周圍那些和他一起奔跑的人類倖存者都不見了，追著他的蟲子也不見了。

他站在空蕩蕩的冰城街道上，茫然地看向周圍。

高樓聳立，像是一個個矗立在陰影裡的巨人，正冷漠地俯視著自己。

而就在這時候，蘇然忽然聽見天空裏傳來隆隆的巨響。

那聲音是如此之大，彷彿要將人的耳膜洞穿。

然後，他看見天空裂開了一個口子——那微紅漆黑的天空裂開了一道像是彩虹一樣閃光的口子，像是空間被割裂了一樣。

緊接著，從裏面，有鋪天蓋地的戰艦飛了出來。

它們有的造型奇特，前所未見，甚至不知道是怎麼飛上天的。

密密麻麻，成千上萬，有的大，有的小，都從那天空的裂口裏飛出來，爭先恐後，像是炸散的煙花一樣，彷彿一下子就填滿了整片天空。

大的戰艦甚至看起來有一顆星辰那樣大，小的卻可能不如一輛三輪車。

蘇然有些茫然，這麼大的戰艦，地球是如何裝下的？自己為什麼能盡收眼底？

但那萬千的戰艦裡，也有的是蘇然熟悉的。

雲城號！

他看見了雲城號。

不止一艘雲城號，拱衛在一艘森嚴如宮殿般、如同木星一樣巨大的戰艦身邊，其上艦炮林立，雲城號在它身邊，像是一艘小船一樣。

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蘇然見都沒有見過的飛船，卻保持著和雲城號如出一轍的建造風格，拱衛在那艘宮殿般巨艦的身邊，宛如一支行星艦隊。

這支艦隊是最後一個離開那道口子的，才飛出來，便拋射出一團閃過，轟中後面的那道空間的口子。

剎那間，泯滅產生，一個黑洞瞬間誕生，周圍的一些小型戰艦規避不及，甚至被當即被扯了進去。

然而，只在下一刻，淒厲的破空聲響起，從黑洞中，竟然錯位般殺出一道漆黑如閃電般的流線型戰艦。

它是如此渺小，甚至不如一艘風隼攻擊機，卻掙脫了黑洞的拉扯，高速突殺向面前天空裏海洋般的艦群。

這一刻，天空裏無數的風格各異的戰艦望風而逃。

居中的那艘宮殿般巨艦的中央甲板升起，露出一組十二門陽電子炮，瞬間開火。

光芒將整個世界映照地一片慘烈，無數渺小的戰艦到處飛竄，逃亡如倉皇的老鼠。

然而，仍是詭異地如錯位般的視覺觀感，那艘閃電般的流線型戰艦直接越過了陽電子炮的轟擊，一頭撞進了那座宮殿般的巨艦中，縱橫擊穿。

不知道在裏面發生了什麼，蘇然獃獃地看見那艘龐大如木星般的巨艦在空瓦解，殉爆中，在空變成一團「新生的恆星」。

彷彿星辰隕落。

天空裏飄下鋪天蓋地的火雨。

蘇然覺得自己的視野就在這時候開始變得模糊起來，他扭頭就跑，要躲開這片毀滅之雨。

哪怕那每一塊墜落的碎片都有一座城市那麼巨大。

蘇然就這樣跑啊跑，聽見大地震顫，樓宇垮塌，整個世界都被慘烈的紅色所照亮了，卻沒有一個碎片砸中他，這條馬路彷彿也沒有盡頭一樣，永遠也跑不到頭。

蘇然累了，卻又驚慌無比，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來。

雲城號，艦隊！

他的艦隊是不是還在天上？

萬一也這樣沒了怎麼辦？

蘇然站住了腳步，扭頭想要去尋找，但就在這時候，大地卻忽然裂開了，巨大的裂縫一路蔓延到蘇然的腳下，一聲慘叫，蘇然向下跌落下去。

周圍的光景變得黑暗起來，天空的慘烈畫面變成了一條縫，也漸漸變得越來越遠，看不到更具體的內容了，只是一道火紅的光。

而墜落卻彷彿是無止境的，黑暗如潮蔓延，蘇然揮動手臂，想要抓住什麼穩住自己的身軀，但什麼也沒有。

這片黑暗像是深淵一樣，落入其中的人，永遠都會在永不停止的墜落中。

蘇然卻並不驚慌，反而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一句尼采說過的話。

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他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這樣的一句話來，隻覺得荒誕又怪異。

而就在這時候，實感終於傳來。

蘇然的身軀驟然一頓。

——他跌進了一片海洋裡。

這次的跌落是如此的猝不及防，一瞬間蘇然就覺得自己嗆進了大量的海水。

他張開口想要全咳出去，卻又有更多的水湧進來。

但他在做夢，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做無用功，就這樣，他一邊吐一邊喝，反而吐的比喝的快，甚至都能逆沖海水吐出去。

然而他一直在下沉，彷彿要落向無底的深淵。

可能，就要這麼死了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的艦隊來。

雲城號裡，一片沉默的艦橋、李依蘭赤紅的眼睛、田雨霜堅定戰勝的微笑……

絕不能……這樣死掉啊……

在這時候死掉……怎麼能行？

腦海裡掠過這麼兩個中二的念頭，蘇然掙紮起來，他拚命地揮動雙手，開始努力向上遊。

一點點、一點點地向上遊。

就這樣不知道向上遊了多長時間，蘇然的眼前終於微微一亮——他遊出了海面。

……

……

當華夏正迎來白晝，美洲則正被遲來的黑夜所籠罩。

美國加利福尼亞某聖迭戈市外七十公裡，某沙灘上，被海水衝上來的蘇然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吐出了一大口水，劇烈地咳嗽起來，隻覺得大腦嗡嗡作響，難受至極，卻忽然覺得自己手心裏似乎死死抓著什麼。

他茫然地轉過視線去，正看見他手裏正抓著一隻黯淡銀灰色皮膚的纖細手臂。

順著這隻手看過去，手臂的主人，就躺在他的身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