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人類文明

大概在五分鐘後，葉方就見到了葉琪駿。

還有李季。

哲裡木盟防線的傷員、戰士早已全面撤回，集中在一座臨時改建的前客房宿舍樓裡。

哪怕李季這位中將也沒有例外，和普通的戰士們安置在一起。

因此，當蘇然來到的時候，引起不小的轟動。

他在外面就先見到了王國安。

這位曾經的新兵蛋子好像和之前在冰城的時候沒有什麼區別，臉上煙熏的焦黑，露出一雙白牙和瞪得溜圓的眼睛。

他看見蘇然先是露出笑容。

蘇然沖他問道：「幹什麼呢？」

「給葉團長站崗，我們謝連長說了，我要保證團長的安全！」王國安大聲地回答。

旁人見到他和那位指揮官閣下如此熱絡地說著話，都有些羨慕。

有人甚至覺得王國安的回答未免太過刻板。

蘇然卻有些恍惚——因為王國安以前就是這個樣子的。

蘇然便又問道：「那老謝呢？」

王國安略微怔住，他不再回答，看著蘇然就笑，笑著笑著就哭起來。

這麼一個大男人。

這麼一個軍人。

蘇然想要說些什麼，但他隻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腦袋裏轉著很多很多的言語，但卻一句也沒法真正地說出來。

他隻默默走上前去，擁抱了對方。

某個瞬間，他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冰城之戰那會兒，他和葉琪駿蹲在角落裏啃麵包，而王國安、謝安志就在外面，滿營都是戰勝的驕傲和驚喜。

今天他們也戰勝了，但很多人不再了，驕傲少了、驚喜也少了。

「我們還得往前走。」

蘇然隻說了這麼一句，不敢再看王國安，走向後面的大樓。

王國安說：「您找葉連長，我接著給你們站崗！」

樓裡樓外，很多人看著這一幕的人都沉默了。

那些還覺得王國安浪費了和指揮官閣下說話的機會的戰士們也沉默了。

短暫的喜悅被淡淡的悲痛所取代。

蘇然是在走廊裡見到葉琪駿的，男人拄著一把報廢步槍改造的臨時拐杖，站在樓梯口，他早已聽見了騷動聲，看著蘇然一步步走上來，得意洋洋的笑罵道：「這回是老子給你吸引的注意力才叫你釜底抽薪的。」

蘇然搖搖頭：「我聽說你受傷了？」

「腦袋磕破了，躺在床上讓你看猴子嗎？」

葉琪駿身邊的軍醫護士有些緊張地看著這一幕，想要說些什麼，但又緊張的不敢開口。

因為這會兒站在那裏的可是指揮官閣下啊！

「你這回可要出名了。」

蘇然看了看周圍房間裡探頭探腦往外張望的戰士和醫護人員們。

葉琪駿滿不在乎地搖搖頭：「我早就是名人了。」

然後他的神情變得認真：「雖然這聽起來有些自私，但你得幫幫我們，這一戰我們打的太慘了，太慘了，這裏有上萬的傷員，他們抱著必死的念頭踏入戰場，現在活下來了，但如果沒有足夠的醫療，就算他們今天不會因為傷勢過重而死去，未來也會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人。我知道這麼說會顯得有些自私，但你先幫幫這裏吧……」

蘇然沒有拒絕，相反的，他揚聲道：「我知道，今天死了很多人，現在也有無數人身受重傷，掙扎在生死線的邊緣，而我更知道的是，今天在這裏的每個戰士都是抱著死志而來的，諸位來到這裏，不是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是為了能給這顆星球，能給我們的文明爭一個未來。

「如果說，在外星文明的打擊下逃亡躲避，那是因為生存的本能。

「但能在所有人躲避、逃亡的時候站出來，為了更多人的活著而選擇死亡，這是為軍人最大的榮耀，也是我與諸位為同一文明者的最大驕傲。

「而現在，我們戰勝了，已故去的人我們只能祭奠，而在今天之戰裡活下來的人不該因為任何原因死去。

「有勇氣執矛攻擊不可戰勝之人者不該在戰勝後品味死亡。

「我承諾，新京艦隊將會優先向參與會戰的戰士、部隊提供幫助。但同樣的，我無法給予過多的保證，因為戰鬥仍未結束，新京艦隊仍在尋找比鄰星文明的所在，這是文明之戰，短勝而驕必將導致大敗，只有徹底地毀滅一方才能得來永久的太平。」

蘇然故意拉大音量就是要給大家聽的。

他也明白，今天他在這裏說的話，做的一切都將迅速傳遍整個平頂山，傳遍駐紮在這裏的每一個人的耳中。

因此他不需要當眾宣佈希麽，廣播什麼，隻這樣做便足夠了。

而在這一番話下，場中卻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片刻之後，站在葉琪駿身邊的那個女軍醫護士才忽然鞠了一躬，道：「謝謝您。」

緊接著，在這樓道裡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

蘇然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邁步向前走去。

葉琪駿默默為他讓開一條道路，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蘇然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緩緩伸出手來，錘了一下蘇然的肩膀。

兩個人相視一笑。

李季在靠裏面的房間裡，他切除了一隻斷腿，大失血下早已進入休克狀態，正在全力搶救，蘇然站在房間外面默默看了一眼，扭頭離開了這裏。

新京艦隊的物資很快就將抵達，李季不會死在這裏，其他很多重傷的戰士也不會死去。

正如蘇然所說的，有勇氣執矛攻擊不可戰勝之人者不該在戰勝後品味死亡。

而他也清楚，從今天起，新京艦隊和他在全球裡的位置都將發生變化，整個人類和各個國家對他的態度也將徹底發生變化。

——李建邦已率先表示了接受和支持。

甚至不僅如此，地球上舊有的人類生態系統將發生巨變。

舊的社會體系即將崩塌，而新的人類的聯盟將誕生。

而這一次，這個新的人類聯盟將有很多名字。

華夏、高麗、澳洲、新京艦隊……

但無論如何變化，這些名字歸根都將來自於同一個稱呼——

人類文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