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會戰（十）

大地正在變得明亮。

轟鳴聲從遠端傳來。

李季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

現在是14時05分。

太空中，比鄰星星辰級戰艦正一點點逼近地球，從最開始的並不明顯到現在，已經可以通過肉眼察覺到了。

而這是白晝，此刻它本應該和月球一起出現在黑夜的另一個半球，但它現在就橫亙於此，遮天蔽日，卻又自己散發耀眼奪目的光彩。

而在戰場的前沿，仍遲遲沒有利好消息傳來。

李季卻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

在過去的一個小時裡，他帶來的、駐守哲裡木盟阻擊比鄰星艦隊的一萬三千人已經損失慘重，重型渦輪激光炮已被全滅，現在還運動在戰場上的輪式火箭炮發射車組的數量只剩下兩組，能活動的活人也不多了。

戰死、重傷的人數至少超過萬人。

這也就意味著，現在還活躍在戰場之上的，只剩下不到三千人了。

而目前，他們隻擊落了五艘比鄰星十二面體錐形飛船。

三千人，十二艘比鄰星十二面體錐形飛船。

他們就快要拖不住了。

李季微微咬緊牙，然而這時候，他卻已經什麼也做不了了，在外的部隊損失慘重，他的手中已沒有籌碼。

而同一時刻。

哲裡木盟市區內，葉琪駿正背靠一棟大樓的牆壁，眯著眼睛看著天空裏一道銀亮的閃電一掠而過。

那是比鄰星的飛船正掠過荒涼城市。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這座城市裏的、震耳欲聾的人類槍炮聲漸漸衰弱了下去，而比鄰星飛船撕裂空氣的厲嘯和束能武器的打擊成為這場戰爭裡主要的聲音。

在地面上奔行的人類越來越少，相反，焦黑的屍體、被炸斷的軀幹、熊熊燃燒的裝甲車遍佈城市的街頭巷尾。

就連葉琪駿也早已灰頭土臉，此前和他一起投入戰鬥的謝安志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也許也死在某場爆炸與混亂中，這時候，這位曾經的葉連長身邊就只剩下的一個戰士。

那是王國安。

此前謝安志身邊的那個新兵蛋子，眼下時過境遷，他也早已褪去了當年新兵的稚嫩，但跟在葉琪駿的身邊，他還是顯得有些緊張，手裏緊緊握著武器，被熏黑的臉上只有眼睛和牙齒和明亮了，一直盯著葉琪駿的背影：「葉團長，咱們現在怎麼辦？」

葉琪駿正心情沉重，被這句話略微打斷思緒，扭頭看了一眼緊張的王國安，卻不知道為什麼，反而有些輕鬆下來，他道：「小子，你運氣到不錯，謝安志都沒影了。你還在。」

王國安搖搖頭：「謝連長讓我保護你啊，之前在市政廣場大樓的時候，他和我說的，無論出什麼事，我都要在你身邊，保護你。」

這句話讓葉琪駿微微愣怔——那傢夥，自己都沒了影子，不知是死是活，卻……

他的眼眶莫名有些泛紅，搖搖頭，笑罵道：「這傻子——他傻你也傻。」

王國安就撓著頭笑笑，道：「連長也總是說我傻，但我覺得我不傻，我要是傻，能這麼受葉團長、謝連長你們照顧嗎？」

「傻小子。」葉琪駿失笑著搖搖頭。

這時候，遠端傳來沉悶的巨響，重機槍的咆哮響徹天空。

葉琪駿略微判斷了一下方向，道：「很近，跟我來，我們往那邊看看。」

說著，他自己就奔跑起來，他的右腿受傷，有些瘸，但行動的速度仍顯得很快，王國安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後。

葉琪駿盯著前面看的時候，他就警惕其他方位，尤其是天空裏。

槍炮聲傳來的方向確實不遠。

那是一條老街的十字路口。

一隊戰士登上移動圓形老樓，在這裏隱蔽，架設迫擊炮和重機槍，而他們正被一艘比鄰星十二面體錐形飛船發現。

那艘璀璨如星辰般明亮的飛船從城市的另一端呼嘯而來，撕裂空氣的音爆聲震耳欲聾，正面飛向這棟圓形老樓，而圓形老樓上面的戰士卻根本不做躲避，他們猛烈的開火，重機槍的炮口噴吐出一條火舌，迫擊炮頻頻開火，然而打擊只在那艘比鄰星飛船的護盾之上盪起一陣陣的漣漪。

而那棟樓上的戰士們卻彷彿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發出比槍炮聲更大的怒吼聲，雙目赤紅，看著那道流星般的飛船頂著他們的攻擊飛到他們的面前，發出一束束能打擊。

伴隨著一聲雷鳴般的巨響。

圓形老樓被擊穿，轟隆隆地垮塌下去。

槍聲停止了。

怒吼聲也停止了。

廢墟和煙塵淹沒一切。

而那艘比鄰星十二面體錐形飛船只在半空中盤旋一圈，便又迅速地飛走了。

葉琪駿來到這裏，正看見這樣的一幕，隻覺得目眥欲裂，他想要衝上去，卻天旋地轉，一個站立不穩，幾乎跌倒在地面上。

好在後面的王國安邁步走上來，一把攙住了葉琪駿。

而這時候，王國安才注意葉琪駿的腦後全是血，只是因為頭盔和頭髮顯得不那麼明顯，見此，得了保護葉團長的命令的王國安不由得有些焦急，慌亂地道：「葉團長，你的頭破了，全是血啊！」

葉琪駿確實覺得陣陣暈眩，但他並不在乎，也彷彿沒有聽見王國安的話，他隻凝視著遠處那片廢墟，看著那迅速遠去的比鄰星十二面體飛船，雙眼血紅地喃喃：「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

人們以命相搏，抱著死志發起攻擊，而比鄰星飛船不躲不閃，就這樣摧枯拉朽地正面殺死所有人。

然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一樣。

比鄰星人不做躲閃，人類的軍人也沒有躲閃，而唯一的區別就是，人類沒有銅皮鐵骨，也沒有護盾。

他們只有一顆火熱的心。

他們要拖住比鄰星人的腳步。

哪怕他們付出一切只能攔住區區的幾秒鐘，哪怕這裏上萬人只能拖住這區區十幾艘。

但他們仍不會後退。

這是人類對比鄰星發起的大會戰嗎？

不。

這不是會戰，這甚至算不上戰爭。

這隻人類的慷慨之志。

故國之家園，血盡不可失。

葉琪駿眯著眼睛看見，不知道為什麼，天空忽然變得更亮了。

是幻覺嗎？

天空的遠端，彷彿下起了如彩虹般夢幻的光之雨。

而此時此刻是14時08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