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少年目光淡淡地看著眼前的人。

「我想見我的兒子一面，主人不會連我臨死前唯一的願望都不能滿足。」蔣春梅毫不退縮的看著他。

少年答得爽快：「可以。」

這叫蔣春梅突然反應不過來，原以為他還有廢些口舌，卻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快就答應了，一時難掩激動：

「什麼時候？今天，明天還是後天我……我總要準備一下。」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理了髒亂的頭髮，又整理了下身上的囚服，十九年沒見過的兒子，她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有些見不得人。

手頭沒有鏡子，她也不知道她現在看起來會不會很憔悴，也不知道自己這副樣子會不會嚇到他

但忽然又生了些許怯意，原本她是春樓姑娘的身份就已經叫人詬病了，現在又多了這許多罪責，他會不會嫌棄自己。

蔣春梅一時陷入兩難的境地，她即渴望見到多年未曾謀面的兒子，又害怕他會因為自己的身份而厭棄自己。

一旁的少年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臉上變換莫測的表情，時而歡喜，時而憂愁，時而怯懦……

一時間看不懂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但他已經沒有耐心。

「不用挑時間，你不是已經見到了嗎？」

少年一臉的不耐。

蔣媽媽一時錯愕：「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她雙手攥在一起，指甲嵌進肉裡，卻感覺不到疼痛。

是她想的那樣嗎？

不，不，不她對上那雙滿是笑意卻有些熟悉的眼睛，絕望在心中一點點鋪展開來。

「怎麼失望了嗎？」少年臉上玩味十足。

「不，不是……」蔣春梅腦袋裏一團亂，完全不知道她要說些什麼。

「你為什麼要騙我，我要見我兒子！」

「我為什麼要騙你？你兒子又不是什麼多了不起的人，值得我去冒充？」

蔣春梅癱坐在地上，她更不敢再去看那雙眼睛，她有種被剝光了扔在大街上的感覺，窘迫又不安，同時又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剛剛用她兒子的命逼迫自己的就範的竟然是她的親生兒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蔣春梅仰頭大笑起來，她一邊笑一邊喊著：「報應啊！」

笑的眼淚直流，那笑聲淒厲的厲害，諷刺的厲害……

「這是報應！」

笑聲在這陰沉沉的牢房裏回蕩，宛如厲鬼降臨。

「哈哈哈……」

她無力的坐在地上，手掌捶地。

悔！

悔不當初啊

一悔當初為什麼要聽信那負心漢的花言巧語，執意贖身。

二悔為什麼要把她的孩子託付給主人，讓他被養成一個斷情絕愛，無心無情的怪物。

是她貪心想要給孩子一個富貴身，卻落得一個今日的下場。

這都是報應，是她做了壞事的惡果，她活該受著。

她看著少年，目光裡一片死寂，他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她的親娘，卻仍舊這般戲弄她，壓根沒把那點寡淡的骨肉親情放在心上。

好個無情公子，好啊，好啊。

沒想到，她誓死效忠主人多年，不過落得一場空。

「我不奢望你能喊我一聲娘，我隻想你答應我離開主人，不再為他效命，逃到哪裏都好，平平淡淡的度過此生，永遠都不要再為他所用。」

「那是娘你的想法，並非我想要的。」少年倒是毫無隔閡的喊出那個「娘」字，一點都沒有蔣春梅想的半分扭捏或是為難。

但同樣的，也不帶半分情感，那句「娘」被他喊的如同阿貓阿狗一般稀鬆平常。

但即便如此，還是惹得蔣春梅兩眼一熱，沒出息的掉了眼淚，到底是她魂牽夢繞了十九年的孩子，她沒有一天不想他的。

用袖子抹了眼淚，現在不是傷情的好時候，雖然知道自己大概勸不住他，但她還要拚盡全力一試：

「我知曉我勸不動你，可憑你的聰慧，如何看不出主人是個不堪信任的人。

我今日淪落到的地步，難保不是你的來日，我雖然多年不曾照料你，但絕不會對你起壞心的。」

少年皺著眉頭，似乎有幾分不悅，但他仍舊一片和善：

「娘的教誨兒子記住了，只不過有一點娘說的不對。

你之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並非主人對你見死不救，而是你的無能。

若不是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娘你又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

不過娘的這番話倒也提醒了兒子，為了將來兒子不像娘你這般因為無能而被主人拋棄，兒子以後定當加倍努力，毫不鬆懈，一直做一個有用的人。」

果然，蔣媽媽無聲苦笑。

「咳咳咳……」

少年手抵在唇邊邊，輕聲咳了幾聲。

「你……」蔣春梅擔憂的看著他：「你沒事吧。」

她說的極其小心，生怕惹了他不高興。

「不礙事，天生如此，習慣了。」牢房陰暗，再加上他生來體弱，受不得寒氣。

「是我無能，護不住你。」

當年蔣春梅懷他懷的辛苦，日日被大房磨搓，別說補品，連飯也吃不上，孩子生下來也很孱弱。

無情神情懨懨顯然對過去的事情沒有一丁點的興趣。

蔣春梅收拾好自己這副傷春悲秋的模樣，生怕惹了他厭煩。

她異常專註的看著少年，彷彿要把他的模樣牢牢記在心底，末了還是忍不住勸道：「既然你已經做好了決定，那以後務必保重自己，凡是以自己為先。」

「嗯。」少年神色睏倦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從懷裏摸出一把匕首和白絹來，扔給她，一雙桃花眼漫了水汽：

「你曉得該怎麼做，沒什麼事我就回了。」

蔣春梅看著手中的白絹和閃著寒光的匕首，心裏萬般滋味，她的兒子要她死，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最錐心的懲罰。

少年拉起帷帽，準備向外走去，沒有絲毫留戀，亦或是感傷。

蔣春梅喊住他：「等一等，再等一下！」

少年不耐煩的轉身，眼裏迸發出殺意：「還有什麼事？」

還是說這女人看見自己以後後悔了，還想提出什麼別的要求來。

他思索著，自己動手殺了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麻煩一些。

主人的意思是，不想讓他們順著線索繼續往下查，更不想他們的秘密這麼早就暴露在眾人眼前。

他擰眉，忍下心底的衝動，看她到底玩什麼把戲。

卻聽她有些不好意思問道：「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