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埃米和冥冥編碼的信號向著不斷接近的微型星艦發射出去，很快得到了回饋。通過引力波，新的一段信號發送過來，這一次再不是短促並重複的簡單信號，而是層次更加複雜、內容更加豐富的新東西。不過它和之前的信號分享一個共同點：看不懂。

「好，現在證明對面是一個想要交流的智慧文明，想辦法進行溝通是首要的任務。」艾瑞克斯對撓撓臉，對埃米說道：「姐姐，如果你在巡邏任務中遇到新文明，你會怎麼做？」

「看看他們科技大約是什麼水平，然後給他們發一個啟智方盒。那個盒子一層套一層，每一層都需要不同的科技水平才能打開。他們每解開一層，就能使用當前層級下的科技造物來與複合進化人溝通。」埃米聳聳肩：「啟智方盒是研究中心造的，最外面是非常簡單的數學問題，只要能解出88+12-57-（32-8）-19就可以打開。我沒閑工夫一層一層拆，但我知道最裡面那層是什麼。」

「別賣關子，是什麼啊？」艾瑞克斯問道。

「嘣！」埃米做了個爆炸的手勢，然後說道：「盒子每一層都有『儘快與複合進化人聯繫』的要求，如果一個外星文明一直忙著拆盒子卻不與我們聯繫，那麼他就是那種不聽勸告而且有潛力危害宇宙的文明。我也不知道具體拆到什麼程度那盒子才會爆炸，但據說那裡面的武器威力很強，進化者星艦都不一定扛得住。」

埃米抬起手，指著艦橋的眾人：「阿薩瑞人、狸星人，你們都收到過啟智盒子，只是你們的科技水平有限，開到中途就開不動，然後就與複合進化人聯繫，交回了盒子，然後加入了複合進化人管理的宇宙。現在知道內幕了，是不是有點後怕？」

「不止是後怕，完全是毛骨悚然。」帕噠梅肩膀微微顫抖，問道：「如果打不開盒子且不與你們聯繫，會發生什麼事情？」

「落後且封閉的文明我們一點都不擔心，讓它們在自己星球上自生自滅吧。」埃米在控制台上邦邦敲了幾下，說道：「嘿，現在沒有啟智盒子，用別的辦法和對面聯繫吧。艾瑞克斯，你在語言和情緒壓縮研究中心就沒學到點有用東西嗎？」

「我見過啟智盒子，還做過與它有關的項目，但我真不知道盒子最內層是炸彈。」

「廢話，你當然不知道了。盒子在進化者星艦中是不會裝載武器的，就是怕閑著沒事的研究員拆著玩兒，然後把星艦炸了。我們都是什麼時候執行對新文明的外交任務，什麼時候才會裝載啟智盒子。」

「懂了，謝謝打擊艦隊對後方研究人員的保護。」艾瑞克斯苦笑一聲，然後道：「如果是用啟智盒子的話，我只有很模糊的印象。當時我負責優化上面的象形語言，儘可能用較少的辭彙來表達複雜的意思——那是好幾層之內的了。我沒見過最外面一層是什麼樣子的。」

「我知道。」冥冥舉起胳膊，就像課堂上要求發言的學生似的。「我有全套啟智盒子的模型，我可以將它的內容發送給對面，先從第一層開始。」

「你那裡有全套？」艾瑞克斯來了興趣：「你一邊朝那邊發，一邊在屏幕上展示一下吧，正好大家都來看看，順便猜一猜對面能開到第幾層。」

「要不要開一個賭局？」帕噠梅雙眼一亮，說道：「每開一層都可以下注，賭它們會倒在第幾層，對了的人拿走全部。」

「每一層都要有個時間限制，」艾瑞克斯也很有興趣，說道：「不管它們最終能否解開，只要3個小時內沒有正確解開，或者它們建立了聯繫並確定不想繼續解了，那也算它們失敗。嗯……算力幣在這個星系應該沒什麼用，咱們賭點什麼好呢？」

「我知道！」小狐狸舉起手來，說道：「樓下的果樹快要成熟了，我數了數，一共會有340顆美味的漿果。咱們平均分下去，然後用那個做賭注如何？咱們五個人，每個人56個，每輪可以下4或者4的倍數個，贏的人拿走其他人剩下的全部，輸的人就給其他人平分。」

「這很簡單，我同意。」埃米點了點頭：「而且我贏定了！」

「我不吃漿果，但我很想看你們輸了的樣子。」冥冥說道：「而且我要是贏了，可以給金先生，讓他開心一下。」

「雖然理論上說星艦上的東西都是我的，包括所有的漿果，但……」艾瑞克斯呵呵笑了兩聲：「為什麼不呢？我喜歡帕噠梅的賭局，讓咱們開始吧！」

啟智盒子是一個布滿了簡單圖像花紋的六面體金屬，用基本的點線面來表達數學概念。從認識數字開始，逐漸發展出數位、大小比較、簡單四則運算。完全不認識的兩個文明可以通過數學來建立最基礎的溝通，尤其是「比較」、「相等」、「邏輯」方面的概念。

數學與社會構成無關，數學與如何用試驗認識世界無關，數學是抽象出來的概念，不受歷史、文化、語言和科學能力的限制，它可以作為單獨的一類。啟智盒子最基礎的部分就是「點」，用聚集起來不同數量的點來表示數字，比如從1到9，然後是10，這就有了進位和數位。冥冥向小星艦發送的信號中沒有別的，就只是這簡單的一組數字。

「一個點，長間隔；兩個點，長間隔……」艾瑞克斯看到這組信號，打了個呵欠。在還沒有建立起語言溝通的之前，啟智盒子就是這麼無聊，這是沒法避免的。先是簡單的打完九個點之後，第二組數據就相對複雜。一個點之後緊隨的是代表數字「1」的編碼，然後是長間隔；緊接著是兩個點以及「2」的編碼，從而將數字與編碼建立聯繫。數學的抽象便從這裡開始。

「發過去了，等回復吧。」冥冥環視艦橋，說道：「這是第一輪，有沒有要下賭注的？」

「不下。」艾瑞克斯搖搖頭，說道：「他們已經發明了曲速引擎和引力波信號發射器，不可能連數字都不認識。」

帕噠梅舔了下嘴唇，說道：「如果他們不想交流或者沒有摸清咱們的想法，然後三個小時都沒回復，那也算它們失敗——這種可能性還是有的。有沒有人想嘗試一下？」

「作為艦長，我要開個好頭。」艾瑞克斯大手一揮，說道：「四個漿果，暖暖場！」

就在他霸氣開局後的兩秒不到，小星艦的回信來了。一開始同樣是基本的點，第二組開始循環的時候除了用點之外，還用了另外的編碼，看來是他們使用的數字格式。這還沒完，後面還有第三組，數字更多了，而且呈現出新的規律。在冥冥還沒有發送數位的時候，對方已經在建立這個概念。

「他們是十二進位。我已經建立起最基本的的數字錶了。」冥冥歪著頭，說道：「為什麼是十二進位呢？」

「十二進位又不難。」帕噠梅聳聳肩，說道：「反正不耽誤使用，什麼進位沒關係吧？」

冥冥解釋道：「山河社稷號不斷發射息壤球改造宇宙，人類種族佔據絕對優勢地位，因此十根手指的十進位應該會有更大概率成為通用的數學標準。如果我面對未知文明，我會用自己這邊最廣泛和基礎的方式去交流，但十二進位怎麼成了最廣泛的？」

「也可能十二進位並不廣泛，只是恰好這個小星艦背後的文明在使用而已。」埃米打了個響指，說道：「第一輪是艾瑞克斯輸了，咱們每人增加一個漿果，對不對？」

帕噠梅用力點頭：「對！多謝艦長的慷慨！」

「行了，開始第二輪吧。接下來要發送什麼？」

第一輪的成功不僅有了數字編碼，更重要的是建立了共識：雙方都明白要用基本的數學概念進行溝通，而且有了「=」的概念。雙方思路一致，這會大大節省交流的難度和成本。第二輪，冥冥先用自己的和對方的編碼確定十進位和十二進位的轉化，然後開始簡單的加法，包括進位的和不進位的。

對方也很懂，確立了「+」的編碼，他們就把「-」發了過來。第三輪並不是乘除，而是大於和小於。這兩個概念加上「等於」、「不等於」，便能構成出最基本的邏輯關係。

第四輪、第五輪、第六輪……交流一直進行的很快，大家沒有任何下注的慾望。數字建立起來之後，雙方開始建立坐標系，用數字組來表示平面空間上的點。如果是面對面交流，這個時候用圖像是最好的。拿出雙方都知道的實際物體，比如太陽，然後用「等於」的邏輯概念將實物與「編碼」對應起來，慢慢摸索出名詞，建立語言的基礎。但是目前雙方並非面對面，靠引力波做不到如此複雜的交流，因此只能繼續在數學上進行發展。

閱讀完信息的編碼，艾瑞克斯立刻明白了冥冥的用意：「用坐標表示出一個近似的圓，然後緊隨著這個圓的解析公式。這在啟智盒子上是第幾層？」

「這是第三層。」冥冥說道：「如果數學能發展到這個程度，就表明有能力認識『波』。解開啟智盒子的這一層會獲得無線電波的科技，還會有能穿透大氣電離層的正確頻率，文明就有希望向外發射盒子上寫明的友好聯絡信號。」

「如果殲擊艦再去進行調查，就會收到這個編碼的信號，便知對方的文明有基本的溝通想法。」埃米抖了抖雙肩，說道：「越早與複合進化人溝通，死的可能性就越小。」

「能在宇宙中活下來……」曉曉吸吸鼻子，用低沉的感嘆聲調說道：「……真不容易。」

坐標軸、坐標組和解析幾何的信息發送出去，這一次對方的回復速度終於慢了下來——不過大家並沒有因此下注。對面的科技很顯然能夠理解坐標和圖形，但很有可能不知道冥冥這邊的思路。現在不像之前都是簡單的邏輯關係，一下子從點跳到面，從算式到坐標，這在思路上是個重大轉折。

抽象上，數學是一樣的；實際上，運用數學的思路卻可以大相徑庭。

二十分鐘之後，對面用同樣的模式發了一個橢圓過來。艾瑞克斯見狀笑了起來：「哈哈，他們果然不明白咱們在做什麼！」

「但至少解開了這一層。」帕噠梅心裡惦記著賭局，便說道：「大家注意了，咱們進入了新階段，對方的延時已經到了二十分鐘。接下來他們隨時可能崩盤！」

「沒那麼快吧，這才剛剛到了坐標系而已。」艾瑞克斯很放鬆，他將雙腿放在控制台上，向後枕著艦長椅，說道：「等下他回過神來，速度還會提高的。不過我不介意你們下注的！要有冒險的精神，就像我一樣！」

「呵呵。」埃米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會上當。

有了坐標軸，可不是為了畫正圓或者橢圓的。冥冥立刻給對方發送一組數據，用數萬個點坐標畫了一個人類的像素圖。坐標系並沒有向解析數學發展，而是回到了最簡單的塗鴉。如果雙方能夠交流基本的圖像，哪怕是靜態的和黑白的，也是一個重大進步。

「這組會用多少時間呢？」曉曉托著腮，好奇地問道：「一般啟智盒子都用……」

「現在的模式和啟智盒子不一樣。」埃米說道：「一般遇上有明顯智慧能力的文敏，啟智盒子扔下去的主要目的並不是建立溝通方式，而是看看對方有沒有交流和溝通的意願，還有能不能聽勸。以複合進化人的科技水平，只要想交流，難道還會被對方的科技阻擋嗎？都已經飛到對方星球上了，所有的一切都盡收眼底，學會對方的語言不過是幾分鐘的事情，完全沒什麼稀奇。我們又不是要重頭學一遍低等科技，只是將宇宙中不聽勸告的危險文明進行過濾而已。」

「哦……幸好狸星人不危險，阿薩瑞人也不危險。」曉曉搖晃著尾巴，繼續問道：「有沒有這種情況：還沒等扔下啟智盒子，對方就已經主動向你們接觸了？」

「的確有這樣的，我還遇到過直接派出樹級星艦過來接觸的。複合進化人的做法並不會有任何改變，還是會扔一個啟智盒子過去。至於他們發的信號，比如這樣的數學交流信號，我們是不理會的。」埃米說道：「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與啟智盒子交流。」

艾瑞克斯心想：這幾乎是「低等文明」另一種比較委婉的說法了。

「好了，對方的回復來了，也是一大組坐標——看來它們懂了。」冥冥將坐標組變成圖像，投射到屏幕上，隨後大家全都愣了一下。

「這是個什麼東西？看起來有點像是一個拿著長杖的人正伸手撫摸一個跪在他面前人的頭頂。他們不會在暗示要咱們跪在地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