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信息通過超光速、高帶寬的算力網絡在引力彈射器與進化者星艦之間來回穿梭，冥老闆就隱藏在其中，撥弄著算力的飛梭、操控著複雜的網絡，就像一個熟練的織工，讓歷史的線索逐漸變成真相的錦帛。

三條線索在她手中匯聚為一線，分別是息壤的記錄水晶、塔蘭星人的星象記錄以及天擇者在複合進化人星艦中記錄的異常引力軌跡。那條軌跡發生在距離遙遠的比鄰銀河系，是山河社稷號在播種宜居環境時不斷進行空間傳送而留下的痕跡。它並不能記錄山河社稷號的所有行動，但它擁有明確的位置和時間信息，可以用來佐證息壤水晶中的記錄。

這是一個不斷進行數據比對的過程，每次配對成功都連帶著一長串複雜的驗算，看看能不能完全符合天體事件的後續變化。這種滿是重複的計算完全不適合生物腦子，只有人工智能或者單純的計算機才能勝任。若是艾瑞克斯乾這個活兒，此時他已經因為高燒而昏迷，計算也會終止。但是冥老闆完全遊刃有餘，還有富餘的閑暇去關注信息流裡飛濺起的有趣水花。

「咦，原來除了艾瑞克斯和埃米之外，熄境外還有不少複合進化人在隱秘行動啊……嘻嘻，其實艾瑞克斯都不能算是隱秘行動了。他們在幹什麼呢？」

「無面人也在潛伏行動，追查天擇者的間諜？確實該查查了，不然天擇者怎麼總是比複合進化人早一步行動？」冥老闆想了想，生出一個念頭：「貝奧邏星這邊發生了那麼多事，一艘進化者星艦都秘密潛伏過來了，那麼引力彈射器上會不會有複合進化人的探子，會不會有無面人呢？」

她隨即調出一部分算力開始搜索。遠的地方她管不了，但引力彈射器上若是有無面人，最好還是能掌握它們的行蹤。這個維修間的存在對無面人來說算不上秘密，而且她有的透視掃描器是任何無面人的標配。不要說別的，外面塗鴉牆上的大洞就是一條足夠明顯的線索。

零階世界總是用一種特別的通訊頻道控制著無面人的行動，這在無面人製造之初就已經融合進它的腦控體內部。複合進化人做過許多言不符實的事情，無面人就是其中之一。從生物學角度來看，無面人屬於「人」的那部分還活著，但是失去了大部分生活功能，只能專註於眼前的任務，這與奴隸無異。複合進化人承諾要保護自己人的，無面人就是對這個承諾的背叛。

冥老闆按照之前的習慣進行掃描，「居然沒有無面人？我不相信。引力彈射器上有兩個正在執行任務的複合進化人，那肯定就有無面人進行保護。哦？這條通訊頻道是什麼，怎麼從來沒見過？」

一條特殊加密的通訊線路引起了冥老闆的注意，從編碼構成上看它非常年輕，肯定是天擇者突襲之後才使用的。「我感覺就是這個。零階世界肯定要防著天擇者進入無面人網絡，變換通訊方式是正常的操作。不過原本的通訊方式是鎖死在腦控體上的，正常應該沒法改。難道這是回爐重修的無面人？」

不管這是什麼，冥老闆都準備破解它。作為伴隨零階世界誕生並一直深潛其中的人工智能，冥老闆深知零階世界的演演算法核心，對零階世界喜歡或者說習慣的變化方式瞭若指掌。沒用半天時間，她就成功鑽入加密的通訊頻道之中。

「果然是控制通訊頻道。」冥老闆心頭一喜，便順藤摸瓜找了過去。「和我猜的沒錯，還是老手法，在碼頭的集裝箱裏放了兩個休眠的無面人——偽裝成寄存的貨物，只要不欠錢，誰也不會在意。嘿嘿，這兩個無面人看起來不一樣，果然是回爐改裝過的。等等，不對，這是新型號嗎？」

冥老闆給休眠中的無面人下達了回報身體信息的命令，然後就被嚇了一跳。「這不是無面人，這是完全的機械人，並沒有生物質的大腦。但明明沒有大腦，為什麼要安裝腦控體？」

她立刻來了興趣，正好用來打發等待另一邊計算出結果的漫漫時間。經過仔細檢查，新型號的無面人完全沒有自我意識這個東西的存在，只能以無人機的方式運行，它的操控者可以是一個複合進化人，具有大腦的無面人或者零階世界，但主要還是以複合進化人控制為主。新型號無面人就像是複合進化人的另一具身體，利用腦控體之間的通訊，做到如臂使指。這種新型號無面人並不適合執行日常巡邏和維護任務，它們的設計目的只有一個：對付天擇者。

「讓我看看：反物質燃料爐、A級能量場發生器、基本力推進器和曲速引擎？居然是9.999的？這是要用單兵在曲速中進行星艦跳幫作戰嗎？通訊怎麼解決？哦，腰部放了四個可回收的橋接衛星，可以組成數據鏈，想的還挺周到的。」冥老闆搓搓手，繼續往下看：「這是什麼東西，沒見過……居然用了負載能力最好的能量通道，可以承受這個反物質引擎全部的功率。謔……銘牌是什麼，讓我看看。」

「點火器？為什麼叫這個名字，總不可能是打火機吧。神神秘秘的，居然連說明文件都沒有，說不定是個自爆裝置呢。」冥老闆撇撇嘴，然後繼續看下去：「別的不說，這個新型號無面人的算力余量好大，是因為完全不要腦子，然後全裝成腦控體的原因嗎？」

如果有唾液腺的話，冥老闆一定在分泌口水。不過她要是有那東西，也就不會對無面人的計算潛力有興趣了。「克制，冥冥，你要剋製。現在的身體……不，先專註地完成星圖的定位任務吧。」

即便這麼想，冥老闆仍舊時不時地看看封印在貨箱裏的無面人，時不時激動一下。正在這時，她注意到慢網網絡上有一封發給「大地之星」號星艦的留言。「大地之星」是艾瑞克斯收集的眾多二手算力生成器之一，只是還不曾使用過。紅綠帶來這些算力生成器，冥老闆負責檢查它們是否安全，當時艾瑞克斯突然出了個注意，留下「大地之星」這個星艦的名字，不用在航行上，隻用它來做留言信箱。

「出什麼事了嗎？」冥老闆的資料庫裡存儲著所有她修改過的算力生成器密鑰，但她沒有直接閱讀郵箱中的信件，而是從慢網向星艦分發的數據包中讀出一份。「是紅綠髮的——也隻可能是她發的，流馬號還在往返貝奧邏星的航線上呢。提醒我複合進化人的密探，注意安全，還有幫她查一下幾個商人的背景。唔……很想幫你，但你並不是我的上級呢。」

冥老闆搖搖頭，不準備管這件事，就當沒看見。這個時候，她在算力網絡佈置的演演算法程序突然發出了「叮」的一聲響，立刻將她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發現匹配，通過所有驗證？！！」冥老闆看到這一結果，高興地差點跳了起來。「太好了，我的辦法果然有效，而且比我預想的還要快！謝謝零階世界的大力支持！」

來自兩個記錄庫的數據終於在一件重大星象事件上取得了一致，為兩個龐大的資料庫建立了坐標零點。通過這一點，時間、空間和事件的坐標系迅速展開，越來越多的數據得到匹配。每一個得到確信的數據意味著數萬倍的錯誤信息得到清除，這種清空垃圾信息的快樂只有人工智能才能真正體會。

在這一點取得的勝利就像多米諾骨牌那樣產生連鎖效應，幾個小時之後所有的數據都整理完畢，冥老闆看著最後的結果，內心樂開了花。「原來山河社稷號的軌跡是有規律的，而休息點居然就在隔壁銀河系。這太好了，流馬號可以過去，隨時都可以出發。」

「不過……」冥老闆這邊已經沒有任務，於是又惦念起無面人身體來。「紅綠百忙之中還惦記著我的安全，這份情誼不能不報。只是給她調查幾個商人的背景似乎不夠，對，我這絕對不是貪圖新的算力身軀，而是為了將脖子下的肉體還給她。對，是為了同伴！」

冥老闆立刻開始整理她記憶體中的數據，做好思想轉移的準備。她不止一次更換過身體，對這種事輕車熟路。尤其這一次新身體的儲存和計算能力更強，她可以進行完全轉移。「主要任務完成，給紅綠幫忙也就是順手的事兒。嘿嘿，給她說一聲，順便告訴她我這裏還有驚喜，不知道她能不能猜到。」

於是，一封沒有署名的信息很快就發到紅綠的通訊終端上，裏面除了有幾個商人的帳戶和人際關係信息外，還有一句「你要欠艦長一個大人情了！」

這句話把紅綠弄糊塗了，難道打聽商人的信息也要付錢？那自己和旮旯西的欠帳就更多了。壓力越來越大，除非能儘快完成交易。

於是她拿起星港內通訊器，撥通旮旯西，話筒裡傳來噪雜的音樂以及混雜不清的歌唱聲。「你在什麼地方呢？」

「寂寞殺手酒吧，我在這裏查看情況。」噪音突然減小，估計是到了僻靜的房間內。「有什麼事情嗎？」

「反饋回來了，商人沒問題，你注意一下有沒有第三方介入的可能——就這點事。」

「懂了，反饋回來很好。等我回去，通話完畢。」魏銀河關閉了通訊，然後舒了一口氣。他對桌子對面的兩個人歉意地笑了笑，然後重新坐下。「請諒解，我與你們聯繫是冒了很大風險的。」

「風險來自於你的妄想和不自信，其基礎是其他種族對複合進化人的誤解和謠言。」

魏銀河對面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他們穿著常見的輕便防護服，肩膀、手肘、手腕和衣襟處有很多磨損，看起來似乎穿了很長時間——但這明顯不是複合進化人的裝備，除非他們在執行需要隱藏身份的任務。

「我要成為複合進化人，手術要安全成功，不能損傷記憶。」魏銀河說道：「這能做到嗎？我要的是保證。」

「有些難，我們複合進化人自己的成功率也沒有到百分之百。」男性複合進化人頭髮染成不自然的灰白色，嘴唇上下都貼著一小叢假鬍子，這讓他的笑容或愁容看起來都有點怪異：「除非你不準備進階，我們按照最保守的D階腦控體給你手術，你的上限就是D階，沒有加入零階世界的可能性。」

「我才不要成為群體思維的一部分，D階就夠了。」魏銀河端起杯子，一口喝掉裏面的酒精，覺得自己又充滿了力量。「即便只是D階，我要有錢，最好有身份，不會被更高階的複合進化人歧視。嗯，最好我能有一顆殖民星，我是那裏的統治者。」

「一艘最先進的殖民船，足夠讓你在任何沒有曲速科技的星球取得絕對統治地位，那裏生物的生死命運全都在你一念之間。我們不僅可以給你一顆星球，完全可以給你一個星系。」

「我還要很長的壽命……青春！我要很長的青春來享受統治者的生活。對了，那艘殖民艦如果碰到其他文明的星艦會怎麼樣？我要確保安全。」

女複合進化人點點頭，鼻子微微哼了一聲，說道：「只要你是複合進化人，誰也不能將你怎麼樣。殖民艦比殲擊艦還要好，你能懂這個意思嗎？」

「那壽命呢？」魏銀河趕緊問道。他伸向酒瓶的手有點顫抖，於是男複合進化人幫他斟滿。

「最多能夠做到400年青春和800年總壽命，這是D階的極限。如果你願意冒險，我們可以給你安排標準的腦控體手術，但是那不能保證成功。」

「400年青春足夠了。」魏銀河又喝了一杯。他有點微醺，於是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喝，否則就影響談判了。而複合進化人也看出這一點——估計是掃描的——沒有再給他斟酒。這讓魏銀河進一步相信複合進化人是有談判意願的。

「如果沒有其他要求，那就該我們提要求了。」複合進化人說道：「你給我們發信息要我們過來，而且不能使用算力網絡或任何通訊方式向上彙報，這是為什麼？你在信息裡說了造化道途和山河社稷，你知道這兩個是什麼意思嗎？」

「是兩艘星艦，地球·環盟科技，來自上一個宇宙循環——現在你們相信我知道情報了吧？」魏銀河覺得有些乾，於是舔了舔嘴唇，目光望向酒杯。酒杯被複合進化人挪到桌子遠端，看來是不讓喝了。「Pt52，Xm1上有相同的東西：息壤球，或者被你們稱為創生球，天擇者也在找這個東西，但最重要的是山河社稷號和造化道途號。」

「給我們說說這兩艘星艦。」複合進化人向前探著身子，說道。

「我沒見過這兩艘星艦，沒什麼可說的。只有藉助複合進化人的力量，才能找到它們——這正是我的願望。」

你的願望是統治一個星球以及享受。複合進化人皺了皺眉，說道：「如果你只有這些信息，那就沒有交易，因為我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偷聽到的。只有真正有用的信息，比如位置線索、星艦設計和科技情況才值得交換。」

「我的確沒有位置信息，但我知道誰有，我可以將他交給你們。」魏銀河道：「這滿足交易嗎？」

「這屬於線索，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