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不能看特異點，我就不能看特異點？我曾看過，只是忘了。」

世界索引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那顆不知道該如何安放的腦袋慢慢垂下去，連帶著是變得低沉悲傷的聲音。那不是世界索引之前使用的語音，而是一段其他人的錄製。

「想要探尋特異點的人，請你聽我的忠告：不要知道特異點是什麼，不知道自己穿越的是什麼，會讓穿越的人活下來。沒有生物的腦容量可以比整個宇宙都大，所以沒有人能夠承受在清醒狀態下穿越特異點的認知。關於特異點的記錄，我們動用了半個宇宙的力量，希望能夠記錄下一絲一毫。但……不要看，除非能夠完成世界倉的訓練，或許還能有一絲機會。」

聲音播放完畢，艾瑞克斯便問這是誰說的。世界索引告訴他這一段話來自特異點隧道盾構機研究製造組的馬組長，他將這段話與其他一些關於盾構機的知識放在世界倉，交給世界索引進行加密。如果查詢這部分設備資料的人不具備元粒體，那就根本不會觸發。

艾瑞克斯能聽到這段話，表明他已經有了查閱這部分資料的許可權。世界倉在虛擬空間製造出幕布和放映機，資料便以電影的形式播放給艾瑞克斯看。

他看到了地球·環盟最後的人類，模樣還和他記憶中的普通人類一樣，似乎進化終止了一般。世界索引告訴艾瑞克斯，自然進化已經跟不上人類科技的發展速度，導致人類使用科技替代了自然進化。複合進化人的進化插件也曾經存在過、發展過，只是後來被更自然的技術取代。地球·環盟在上一個宇宙世代的末期，重新流行起原生人類的樣貌，所以才會覺得沒有任何改變。

特異點在上個宇宙世紀最重要的發現中排名前三，經常也被排到第一。它為人類進一步理解宇宙、與宇宙共存提供了新的視角，當時所有的宇宙文明都將研究特異點作為重中之重。一開始大家攜手研發，各顯神通，得到了一些信息，但得到更多的是失敗。

「他們與我們一樣派出了探測器和探索人員，但是全都沒能活下來，也幾乎沒有任何數據傳回。即便生存能力最強的生物Z蟲，也會因為穿過特異點失去自身活力。但Z蟲好歹能夠起到保護作用，可以將不超過1731克非智能設備送到對面去。它可以在特異點對面停留81秒，隨後就會被送回。」

「我們研究發現，特異點具備以下特性：任何正在運轉的電子設備會被徹底破壞；具有基本觀察、思考的生物會死亡；唯一能用的計時裝置是氫原子鐘。」

隨後，研究者們派出了人工智能。由於1731克的限制，人工智能也做不了什麼，只能確認特異點對面是下一個宇宙世代。它們能看到嶄新的星辰，知道自己是在一顆小行星上，圍繞著一個超級脈衝星旋轉。在特異點出口外面的真空環境裏有一塊白金板，上面有一行字。

「等等，那行字寫的是第二探索隊全體隊員的名字？我的名字也在裏面？」艾瑞克斯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世界索引暫停電影，歪著頭對艾瑞克斯說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消息。這段影片一直處於加密壓縮狀態，我也沒有觸發它，不知道裏面的內容會是這樣。一直以來，宇宙各個文明都非常明確地球的先驅先探先佔權利，原來是因為這個。」

「不對，這不對！」艾瑞克斯突然一拍沙發，說道：「我之前知道，特異點兩側的時間流向是不一樣的，在上個世代越早穿越的就會在這個世代越晚出現。我在這個宇宙世代出現後才可能會有那塊姓名金屬板，它的時間相對於地球那邊會越早。也就是說，我失蹤後，地球不可能看到金屬板，也就不可能知道我還活著，更不會派出救援隊……等等，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他跌坐回沙發裡，腦子嗡嗡直響，時間的邏輯形成的漩渦似乎要吞噬掉他的常識。世界索引歪著頭看看艾瑞克斯，由於不是人工智能，它沒有求知慾、好奇心，只會按照命令行事，而艾瑞克斯並沒有命令它處理之前的問題。所以什麼負擔都沒有的世界索引拍了拍艾瑞克斯，語氣平淡地問道：「需不需要休息一會兒，更以後有機會再接著觀看記錄？」

「繼續播放吧。」艾瑞克斯苦笑一聲，說道：「不過是又一個疑問，我完全可以帶著疑問好好活下去，再說這才是自然的常態。」

影片繼續播放，馬組長繼續介紹著他的工作。金屬板的存在被認為是探索隊存活下來的證據，於是救援工作被提上日程。全宇宙救援是個非常龐大的工程，1731克只能發射一台元粒體震蕩雷達過來，它可以探測當前宇宙是否擁有元粒體。費了好一番功夫，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那麼就可以認為張千禧還在宇宙某處活著。

「錯了，全錯了。時間流向不對。」艾瑞克斯抱住腦袋，喃喃自語。

探測器給出的答案並沒有任何時間逆向流動的痕跡，甚至完全可以用作證據，排除掉時間流向不同這種可能。之後地球·環盟對特異點的研究逐步展開，並且找到了特異點的第四個重要定則：觀察者灌輸效應。

「當被告知這裏是特異點，或者試圖觀察穿越特異點的過程，就會成為一個信息狀態低點。你可以用更低的能量態來輔助理解，特異點的信息相對更高，它有一個向低處、向更穩定處流動的趨勢。這些信息巨大，我們分析認為它有一半是舊世界，有一半是新世界，兩者合起來便是一整個世界。沒有任何存儲設備可以儲存一整個世界。」

這是一種聽起來有點唯心的理論。艾瑞克斯暫停了影片，仔細想了想，大概弄懂了其中的規則。他作為探索隊進入特異點的時候，並不知道這是個前往新宇宙世代的特異點，估計也沒有想要觀察它。就像一個人穿過一道門，抬腿邁步過去了，很少有人會想要仔仔細細看看這道門，了解它的結構、材料和製造廠商。因為無知，他活著通過了特異點。

那些想要觀察特異點的設備，都被信息流沖毀了。信息並非是虛的概念，它實實在在是物質存在的。所有存儲信息的行為，要麼佔用了物質，要麼消耗了能量。信息的衝擊，其實就是物質和能量的衝擊，和非常有閱讀價值的泥石流，或者充滿藝術氣息的沙塵暴非常類似。

「啊……我開始明白了。關於高維的知識只能儲存在高維的物質或能量環境中。在一個平面世界裏，無法正確描述立體圖形。而在人腦中，不管想像力有多麼豐富，人腦的神經細胞結構也無法真實還原四維物體。怪不得世界倉裏面只有理論，沒有工程技術方面的資料。」

高維相關知識的儲存並不是馬組長講話的內容，不過他的一句「信息是物質」，讓艾瑞克斯茅塞頓開。正因為信息是物質，所以可以拿來用作工具、用作資源、用來為生產力助燃助推。艾瑞克斯也是通過元粒體這個橋樑，獲得了第四個維度之後，才能理解高維環境裏的引力以及空間特性。他的那些知識在三維世界裏可以講述，但是難以表現，更加不可能教習。他想要造出一台反映自己能力的設備，遇到了重重阻礙，如果沒有元粒體為媒介、領域為能量，根本無法實現。

接著向下看，馬組長說起了穿越特異點的計劃。越是想要理解特異點的，通過特異點時就越容易被毀滅。那是一整個宇宙的力量，只要是宇宙能產生的、擁有的和積累的，全都在其中，沒有人能活下來。因此，穿越特異點的生物必須滿足一定條件，尤其是救援組的。

他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大聖。那時大聖一直在一個封閉世界執行任務，根本不知道特異點的事情。大聖不喜歡那些亂七八糟的「新科學知識」，就算強行給他說，他只會雙手捂住耳朵，表示厭惡。但是大聖非常熱心腸，不會拒絕救人這種事，而且會非常專註，甚至維持幾年、十幾年的持續救援，也完全不會分心。因此，他最不可能在穿越的時候東張西望，何況他的能力也足夠強。

「謝謝大聖，謝謝地球對我展開的救援。」艾瑞克斯摸著胸口，他的內心暖暖的。雖然說他是先驅探索者，但他本質上是誤打誤撞，僅僅是人傻運氣好罷了。後面不管是來研究還是來救援的，那才是真正的探索者，將腦袋別在腰帶上那種。

通過引力與質量壓縮，大聖被摺疊成小於1731克的水平，成功通過特異點，這給了所有人巨大的鼓舞。但是大家也隨後發現，特異點的通行能力下降了，這證明能夠穿越特異點的總物質是有上限的。簡單來說，不是所有文明都能通過特異點前往下一個宇宙世代，甚至地球·環盟自己分這點兒限量，都會捉襟見肘。

爭奪開始了，這可是生死存亡的鬥爭，是原始的、自然的，不是社會性的，也就沒什麼道義可講。至於爭奪的結果，艾瑞克斯早就知道結果，地球·環盟就是結果。

與其說戰爭推動了科技，不如說恐懼集中了專註和智力，從而產生了理論和技術的突破。與整個宇宙為敵的過程，讓地球·環盟擁有了與宇宙為敵的技術能力，從而催生了特異點隧道盾構機。它不是用來穿越特異點的，而是用來記錄穿越過程的。它被設計能夠承受住足夠強的衝擊，或許不到一個宇宙，但大半個宇宙是可以的。

信息就是物質和能量——之前說過。為了能讓這台機器運轉，上個宇宙世代的絕大多數物質、能量、空間都被當做燃料，塞進了這台機器。如果換一種世界觀，那這就是獻祭。

「特異點隧道盾構機是一個壞設計。它的出發點、設計思路和實施過程都透著邪惡。不管現在是誰在看著這個紀錄片，我應該承認：我們，地球·環盟，提前耗盡了上個宇宙世代最後的時光、空間、物質和能量，就為了能夠看看特異點。因此，這個資料的重要性怎麼說都不為過。」馬組長鞠了一躬，說道：「作為它的設計者，我有一個願望：希望對特異點的研究能夠有個結果，往後的人不再需要重複同樣的事情。好，現在進入觀看特異點現象的培訓步驟。」

影片到此結束。隨著放映機不再投射影音，世界索引身體顫抖，並在蠕動中變成了馬組長的形象。與影片中不同，成為世界索引的馬組長明顯要年輕很多，也就四十歲出頭的樣子。他還有濃密的黑色頭髮，還有濃重的一字眉，國字臉上的表情更多的是堅毅而不是之後的滄桑。與此同時，除了艾瑞克斯屁股下面的紅色沙發，周圍的一切重新化為虛無，唯有電影幕布下降並縮小，最終成為一塊浮空的白板。

「現在我面前的是世界索引，還是馬組長留下的人工智能？」艾瑞克斯站了起來，這是對地球·環盟那些研究者最起碼的尊重。

「我還是世界索引，但是載入了一段引導程序。我的智能水平並沒有提高，還是只能按照資料庫來回答問題。如果你想要更好的區分，直接叫我老馬也行。」

一開口，老馬的聲音已經和電影資料中的馬組長一模一樣。他抬起手在白板上一敲，數以千計的文字憑空出現，一下子就佈滿了整整四塊塊白板。從這個動作和最後的效果看，艾瑞克斯認為自己面前站著的還是世界索引。

他這一走神，白板上的文字全部消失。老馬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艾瑞克斯，抿著嘴也不說話。

「這……」艾瑞克斯撓撓頭。剛才那些文字存在了多久，能有2秒？正常人用這點時間根本看不完那麼多東西，幸好他有進化插件和腦控體，這種程度的圖像回溯以及文字分析只是基本功能。

不需要他一個字一個字讀完——腦控體調取圖像發送給眼睛再閱讀分析純粹是脫褲子放屁——腦控體已經完成了分析，結果就以短期記憶的方式進入大腦。

白板上依舊是馬組長的留言。他大概說了一些情況，包括沒有人確切知道特異點的情況，他們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理論，包括整個培訓過程也沒有經過實踐驗證。綜合各方面考慮，信息的承受量是非常重要的指標，這對大腦提出了極高的要求。雖然電子系統可以近乎無限的擴充儲存量，但首先還是要對特異點的情況進行分析，才能再考慮後面的採樣演演算法、解析演演算法、壓縮演演算法。之後還有許多這方面的信息，包括危險性提示、教程的控制方法……

「首次接觸。」艾瑞克斯對老馬說了這四個字。這也是白板裡要求的，是正式開啟下一階段的密碼。果然，老馬點點頭，說道：「後人，祝賀你的大腦滿足了入門要求，我們可以繼續了。」

後人？艾瑞克斯想了想，自己怎麼也應該算是馬組長的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