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陰狠的情緒在聲音中表露無疑，周圍的場景突然發生變化。原本無頭無尾的玻璃橋和漆黑的虛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的荒原。艾瑞克斯身穿白色的太空服，站在紅色的、佈滿砂礫的戈壁上，遠處有如同台案一樣突兀的紅色岩石山。

不知道這是那顆星球的環境，但看起來它的體積不會大，極有可能只是一顆衛星。抬頭看向天空，有一顆同樣紅色的星球在天幕上佔據了很大一片位置，彷彿腳下星球的雙胞胎兄弟一般。唯一不同的是，可以依稀看到對面星球上的地表有一些零星的市鎮，靠著半球形的生態穹頂設備保護起來。而在艾瑞克斯當前所處的行星上沒有絲毫生命的痕跡，風中只有矽酸鹽的沙塵，甲烷加上二氧化碳與氮氣各佔了空氣的一半成分。

複合進化人的太空服發出環境警報，這裏完全不適合人類生存，因此它才自動升起了頭盔和環境護盾。艾瑞克斯呼出一口氣，溫暖呼吸在頭盔上形成白色的朦朧，這讓他搖搖頭。

「真正的頭盔質量比這好，全息模擬可以停一停了。」艾瑞克斯緩緩閉上眼睛，通過腦控體下令，降下太空服的頭盔。

外面的空氣大約有六十度左右，這還是沒有見到恆星直射的結果，看來溫室效應在這裏已經積蓄了很久。現在空中的光芒來自於雙胞胎星球的表面反射，就像月球給地球的夜空帶來皎潔一樣。由於兩顆星球距離很近，明明應該是夜晚，卻變得如同夕陽下剛剛開始的紅色黃昏一般。這種顏色讓人想到了死亡，想到了生命的終結以及一聲嘆息。現在這聲嘆息就從風中傳來，飄過艾瑞克斯的耳旁。

一個全身因為過度磨損而異常斑駁的骷髏憑空出現，站在艾瑞克斯前方十米遠的位置。它歪著頭，黑洞洞的眼眶中兩朵寒芒乍現，彷彿智慧的火花在一瞬間點燃了。「艾瑞克……」

「這裏的時間流速比外面慢。」艾瑞克斯看起來就像是毫無日程壓力的閑逛遊客，看看周圍之後說道：「社會學智能，你想用這種方法在許可權計算完成前拖住我？」

「看來你什麼都懂。」那骷髏嘴巴開合。它的聲音來自顱骨內部而不是喉嚨，估計又是某種虛擬現實的效果。「原本你可以轉身就走、安全離開，但現在我必須將你消滅掉。造化道途的資料庫對這個宇宙來說太危險，太不公平，我有責任不讓它危害世界。」

「引力扭曲空間，但空間本身不會改變時間，只有運動才會。因此造成目前這種效果最大的可能是某種空間上的運動。」艾瑞克斯還在琢磨周圍環境的物理規律。「小狐狸就經受了時間在一定區域內變速運行的效果，那發生在引力風暴一部分能量通過護盾進入星艦內部的時候。引力異常區的日常特性是空間搬運，引力在其他維度上的跳躍造成了這種現象。我是不是可以假設，維度轉化本身就是一種運動形式……」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骷髏大喊了一聲。

「聽你說著呢——你準備要殺了我——你不需要說這個，我本來就知道了。」艾瑞克斯道：「我對你的動機不感興趣，你做了什麼，我就怎麼應對。你怎麼想殺我，那是你的事情；你來殺我，那你就死唄；別打擾我做重要的事情。」

「你果然是地球·環盟那些卑劣人的繼承者，從不為一路上的屍骨悔恨，還要繼續用錯誤的方法走下去。」骷髏的眼眶裏滲出了晶瑩的油脂，如同淚水一樣滴落下去，砸在地上變成一顆骷髏頭。霎時間，紅色的荒漠大地上全都是各種生物的骷髏頭，密密麻麻、互相傾軋堆積，看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唯獨在艾瑞克斯身邊兩米半徑的區域內，大地依舊是原來的模樣，成為骸骨星球唯一一片凈土。

「這些沒什麼用處，浪費算力而已。誰不是從塵土裏來又到塵土裏去？我死了，每個細胞、每個分子，或者說那些原子、電子乃至更微小的粒子，最終還不是這個宇宙的一部分？行了，我不會為屍骨悔恨，我最終也會變成其中之一，不過是早晚的問題。我隻想著在還沒有成為屍骨之前，對宇宙多做點貢獻。」

艾瑞克斯一邊說著，右手同時在身前劃來劃去，彷彿撥開水面似的。在玻璃牆轉變成紅色星球的那一瞬間，他第一次清晰感覺到環境變幻時微弱的引力波動和維度變化，這很可能是製造周圍幻境的系統唯一一次露出破綻，讓他抓住了一絲「煙火氣息」。誠然，大聖用戰鬥的方式也能硬生生破壞幻象，兩次逼迫這個系統露出真身就是他成功的證據。不過大聖最終還是沒能破解系統，八十一次嘗試後決定放棄，等待有緣人。艾瑞克斯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有緣人。

沒必要進行攻擊，哪怕骷髏頭嚇唬自己呢，反正嚇不死他。艾瑞克斯將元粒體的領域張開兩米範圍，穩定了引力和維度，然後在其中展開研究。時間流速可以被相對加快，也可以被相對減慢，唯獨完全靜止卻又運動是不可能的。遲早——只要他不被殺死——他就能等到造化道途號完成許可權鏈的計算，迎來自己的勝利。但他不想白白浪費等待的時間，若是能弄明白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也許他可以讓勝利提前。

「從荒蕪中誕生生命，這是每個宇宙最偉大、最光輝的時刻。人類第一次誕生的時刻甚至可以說是橫跨宇宙所有世代最光輝的時刻，沒有之一。但人類第二次誕生，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一次又一次，到了現在還不停，還要繼續下去。每一次重複，光輝都會黯淡一分，到了現在則已經變成了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臭泥一般。」

神經病麽……艾瑞克斯白了骷髏一眼。這時，地上的枯骨懸浮到空中，變成利箭的模樣。當數以百萬擊的箭尖瞄準艾瑞克斯的時候，攻擊便開始了。

「你犯了巨大的錯誤。」艾瑞克斯抬起頭來瞪了骷髏一眼。至於那些箭矢，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骸骨之箭只是攜帶了動能，依靠質量、速度、硬度和形狀來殺人，它們飛到距離艾瑞克斯兩米距離的邊界上就會被元粒體分解，還原成骨頭碎渣，不斷掉落。除了第一波攻擊外，之前骨箭的動能成了分解後續骨箭的能量來源，無論多少這樣的攻擊都不會有任何效果。

骨渣越堆越高，彷彿要把艾瑞克斯埋葬。不過在完成那一步之前，過於厚重的骨渣堆已經能夠吸收後續箭矢的全部動能，導致沒有箭矢能夠穿透「前浪」形成的保護。於是，社會學智能調整了周圍的環境，使骨渣自行凝結，慢慢站起來，不斷增加高度和寬度，成為頂天立地的骸骨巨人。它的雙手一圈，可以將一座標準體育場籠罩其中。而那雙手正握著一把巨大的骨刀，高舉到空中，彷彿將三峽大壩舉到了泰山的高度上。

「來自過往的憤怒！」骨刀直劈向下，從刀尖到靠近刀柄的部位依次突破音障並不斷加速，直朝著艾瑞克斯而來。被加熱的空氣散發出紅色的光芒，白色的雲霧不斷擴散，變成刀的尾跡。一時間，說不上那是刀還是墜落的彗星，看起來想要毀天滅地。

「這沒什麼用。」艾瑞克斯微微搖頭，注意力大部分還是放在自己手上。骨刀來到他頭上，在距離地面兩米多的位置向兩側分開，然後直插入大地之中。這並不是一刀砍下被石子擋住，整個過程沒有絲毫停滯，刀鋒沒有遇到沒有絲毫阻力，它只是被領域形成的空間分割開了。

領域之內維度有所不同，三維空間的骨刀進不來，它只能被分開。這樣說其實也不確切，因為從骨刀來看，它並沒有分開，只要刀鋒抬起來，還是原本一個整體的模樣。不僅是物質，能量也一樣沿著領域的表面滑開。可以發現巨刀帶來的動能將方圓幾公裡的大地全都掀翻，甚至將骷髏本身都炸成碎片，然後拋出了星球的引力圈。但在翻天覆地的變化中，艾瑞克斯和他周圍兩米半徑的球形區域成了地獄中的寧靜天堂。

「三維空間在四維情況下，由這三個維度轉化成另外三個維度，以結果看不會改變物體的結構，但這個改變是瞬間完成的嗎，有沒有一個可以衡量的過程？」艾瑞克斯雙手還在舞動，不斷有金色的光芒在胸前雙臂附近閃耀。「空間……隻說空間，沒有觸動時間，那麼光速所代表的信息與變化擴散速度極限依舊存在。量子糾纏的超光速信息效應是靠著引力在更高維度作用的結果，而我這裏進行轉化時，也就是從一個維度到另一個維度，中間不是連續的，中間隻可能是量子力學範疇那種階梯跳躍的方式。但維度不是能量階，它們之間沒有區別，我靠什麼跳的……」

正當他思考的時候，骷髏消失了，翻的天和覆的地也消失了，一切又回歸最初的模樣。紅色的星球，台案一樣的山，雙胞胎星球和陰魂不散的社會學骷髏。它又開始說什麼，艾瑞克斯沒仔細聽，隻捕捉到「用自己的喜好剝奪宇宙的選擇權」，或者「因果律種族大滅絕」之類。

刀箭之後便是熱兵器，轟炸和子彈紛飛，然後以核彈壓軸。當充滿能量的粒子向艾瑞克斯飛來時，領域範圍第一次被壓縮了。粒子經常根據概率行動，做出「不符合穩定常規」的舉動，因此有可能突破空間屏障。在微觀層面上，部分粒子是可以短暫消失、短暫出現的。不過這樣的事情終歸是少數，而且對微觀粒子來說，兩米的距離太遠了，它們還是影響不到艾瑞克斯。這是領域不是護盾，是填充了所有空間的連續性效果，不是只有薄薄的一層殼。

得益於領域的保護，艾瑞克斯繼續進行試驗。由於之前環境轉換那一瞬間露出了氣息，他順藤摸瓜，漸漸抓住了感覺。造化道途號的這部分設備並不是製造幻覺，而是真實生成一個世界，然後用轉移空間維度的方法將參與者直接傳送過去。簡單來說，它瞬間打印了一個世界，包括物質、能量和物理規律，甚至生命也可以產生。這不，核彈之後，社會學骷髏製造了許多強大的生物，包括體型巨大、以太陽為食的恐怖宇宙生物。艾瑞克斯所在的星球被摧毀了上千遍，他暫時還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維度轉換不存在中間狀態，但是否可以通過快速的轉換，讓物體的一部分同時處於兩個維度？不可能做到絕對的同時，但轉換頻率最多能快到什麼程度？是否有一個數值進行界定？宇宙裡的光有最大傳播速度，那麼維度中的引力是否也有速度？或者說，這個速度就是時間？」

領域外，天黑了，雙胞胎星球跌入黑洞，在視界上留下最後一抹光暈。周圍的星球正在分崩離析，在步入毀滅的道路上失去一切。艾瑞克斯的領域依舊完整，他不會分崩離析，但引力從領域邊緣滑過時會對空間造成影響，因此領域作為整體還是向著黑洞掉落。

「哈哈哈，一切的毀滅也能毀滅你！」骷髏哈哈大笑，比艾瑞克斯更早進入了黑洞。它完全可以表現出不受影響，就像之前那麼多次攻擊嘗試一樣。只因為它擔心艾瑞克斯通過抓住它而擺脫黑洞，於是自己也就投身進去，先做「犧牲」。

領域不斷接近黑洞，但是沒有「掉進去」，而是停在了視界界線上。引力想要艾瑞克斯的領域，但是黑洞不要。如果說黑洞破壞了它所在宇宙的空間維度，視界內外的維度、空間以及相關的物理規律都不同，那麼艾瑞克斯的領域就是更不同的東西。領域的維度比黑洞所在的宇宙更高，黑洞不具備破壞更高維空間的能力，因此領域就被卡在黑洞的嗓子眼位置，無論如何也掉不進胃裏。

「咦，這也是個思路。」艾瑞克斯看了看黑洞，臉上帶著微笑。下一秒鐘，他又回到了雙胞胎星球的紅色土地上。就在剛才，空間傳送的破綻再次短暫暴露出來，被艾瑞克斯敏銳地捕捉到。不過他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彷彿還沉浸在思考與計算當中。

骷髏用力跺下腳，痛哭流涕地喊著：「你怎麼能沒有心吶！那些、那些……」

「你是那些，還是哪些？」艾瑞克斯知道自己時不時提一句，社會學智能就忍不住廢話一堆，這可以拖一會兒時間。

領域也不是無敵的。或許社會學智能拿它沒辦法，但造化道途號肯定有，就看社會學智能什麼時候找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