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球散發著明亮的光，如同天上的皎月。喔，月球只是在反光，這一點大家都清楚，這只是在形容它的亮度與顏色，將它給人的感覺表達出來。

它從未如此，自然引起了眾人的警覺。白洞基地與山河道途號自動進入警戒，並將探測器自動對準了時空球，著重探測它的能量反應。在宇宙中，能量散發的反應不一定是發光，但亮度增強基本都是由能量水平提高引起的。

不敢說有幾萬個，但至少數以千計的各種探測器都捕捉到了空中的皎月，然後……然後它們回報說那裏並沒有能量反應。邏輯電路給出判斷：目標是一個大規模全息投影，在目標附近發現艾瑞克斯。

艾瑞克斯就「漂浮」在時空球「前面」。在宇宙空間描述位置關係非常麻煩，這裏沒有事實上的地面，缺乏一般概念中自然的上下關係。如果按照引力，那或許可以說艾瑞克斯在時空球的軌道上。但在引力波雷達上，時空球並不呈現任何引力特徵，反倒是艾瑞克斯具有質量和引力，因此嚴格來說時空球是在艾瑞克斯的軌道上。

「高維部分已經完成，只剩下低維了。」艾瑞克斯向前伸出雙手，手掌中燃燒著二維的金色火焰，它與整個時空球在三維層面上遙相呼應。當手中的火焰亮度提高時，時空球就更亮一些，反之亦然。

「我討厭一維和零維，」艾瑞克斯嘆了一口氣。他處於真空的宇宙中，聲音只能說給自己聽。「沒有時間還好，關鍵是空間上太抽象了，需要棄之不用的東西太多，腦仁疼。」

話雖然這樣說，但是實驗還是要繼續下去。他展開領域後，可以跨越兩個維度操控元粒體。想要到達零維，他首先將自己轉換成以一張沒有厚度圖片。這讓他想起了冥冥曾經使用的像素表情，還有達酈曾經的卡通形象，他現在也是類似的模樣。

每一次維度的降低，每一個缺少的維度都意味著其他維度上要承受無限的信息。對於高維來說這是損失，對於低維來說這是獲取，但對於時空統一的全包容宇宙來說它依舊是平衡。三維宇宙中的黑洞，對三維來說它總體上隻進不出，吸收了信息，消耗了信息，是損失，但它何嘗不是通往四維的通道入口？而白洞對三維宇宙來說，不斷產生物質和能量，總體上只出不進，這何嘗不是來自四維的饋贈？

單純的空間難以形成整體的邊界，並不存在統一的坐標系，除非加上時間。只有時間才是一個合格的觀察者，它是坐標原點也是邊界。從時間的觀點來看，信息就是在空間上衡量複雜度的標準，由維度的數量進行分擔。這個維度上一點，那個維度上一點，組合起來就是點線面體。

將空間向零維推進，失去了所有能夠用來承載信息的維度，便只剩下單純的時間，一個擁有全部信息但是卻無法表達的特殊狀態。在那個狀態裡不存在物質，不存在能量，所擁有的只有兩個矛盾的狀態：虛無的空間和充盈的時間。

艾瑞克斯已經到達了另一個極端：全維。經過修正的時空統一理論將它定格在16+，也就是十六維空間之後的那個狀態，它正是特異點。時空球的核心圈內，從三維的視角看，大約就是圓心部分一公裡直徑的範圍，那裏有一個人造的特異點。它擁有全部維度，卻沒有時間。所有的信息都呈現出來，但它不具備變化的能力。時間在那個點失去了連貫性，失去了意義。就地球·環盟轉世項目來說，它們穿過特異點時，兩端時間流動方向相反的現象就是因此產生的。幸好是從三維進入三維駛出，否則不光是時間方向不同，其他維度也有可能混亂，那將會毀滅整個項目。

製造出全維，如果沒有零維，時空球就不平衡。艾瑞克斯的雙手在二維平面上揮動，整個時空球便開始向著二維塌縮。它不再是之前三維空間裡各個方向上的二維，而是只有一個二維。它已經足夠平，並且沒有厚度，因此不管從任何方向看，時空球都消失了。沒有厚度，就不會有任何可以反彈粒子或者反射能量的介質，就不會與三維空間的物質能量發生任何交互。它在三維世界看來什麼都沒有，它留下的狀態就叫做「什麼都沒有」。

「繼續……歡迎來到一維。」

即便是二維的艾瑞克斯，如今也看不到時空球的存在了。準確地說，它早已經不是「球」，現在勉強算是個在直線上移動的「點」。艾瑞克斯這個時候已經能夠「聽到」時間的「呼嘯」，彷彿在警告他不要繼續前進。時間似乎不想揭開它一直以來保持的神秘面紗，還在努力拽著最後一塊遮羞布。

當然，這只是艾瑞克斯的幻想。在突破到零維的時候，並沒有什麼阻礙。艾瑞克斯遵循了時空統一的道理，順勢而行，這其中並沒有「破」什麼也沒有「踏碎」什麼。到了正確的時間、在正確的地點，所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個，那就是輕輕邁步，溫柔地走上前去。

在那個瞬間之後，整個宇宙為他點亮三秒。

所有維度，每一個時間和空間上的每一個點都在發光，這點光芒是給整個宇宙所有觀察者的。每一個智慧生物，每一台探測器，每一個仰望星空的瞳孔和鏡頭，每一個沉思的人在腦海中，甚至每一個睡著的人都在夢中看到了持續三秒的全光。

這三秒在零維空間就是永恆。這些光在全維空間就是所有。

在不同維度的時空中，「三秒光」的表現形式不同，但是每一個觀察者總能得到這個提醒。它本身不表達善意或者惡意，只是單純的一個信號：有人弄明白了。隨後，艾瑞克斯在一陣由光點變成的射線變成的渲染變成的金色火焰中重組。他用了幾分鐘的時間才吸收了身體周圍的火苗，並且讓眼睛和身體的亮度恢復正常。

時空球並沒有隨他一起重組，它完全消失了。

望著原本屬於時空球的那一片空空蕩蕩，艾瑞克斯許久都沒有動作。正在山河道途號上進行觀察的帕噠梅感到不安，便讓冥冥啟動通訊天線，向艾瑞克斯喊話。

信號觸動了通訊中樞，帕噠梅的聲音和圖像讓艾瑞克斯稍微動了動。他轉了個身，看著星艦的方向招招手，隨後將全息通訊聲像傳回來。他的身影即存在於外面冰冷的太空，同時也在星艦的艦橋。「什麼事？」艾瑞克斯問道。

「你剛才突然不動了，也沒有任何信號反應，我們以為你的身體出現問題。」

「喔，剛才讓腦控體進行了信號屏蔽。在轉維的過程中，我無意泄露的信號可能會造成能量溢出。如果從高維連續降下來，那種能量反應或許比白洞爆炸還要恐怖。剛才我已經讓太空服的系統重新上線，你那邊應該接收到信號了吧？」

「信號出現了。你什麼時候回來？你造的那個觀測球沒了，是不是試驗出了問題？」

艾瑞克斯搖搖頭：「正相反，試驗非常成功，完全驗證了我的理論，並且還有意外的收穫。我……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個收穫。」

帕噠梅和冥冥對視了一眼，瞳孔和集光器中都能反映出情緒的波動。「你收穫了什麼？既然是收穫，那至少是好東西吧？」

雖然在點頭，但艾瑞克斯臉上並沒有特別喜悅的表情。「怎麼說呢……這件事給我的感覺有些古怪。嗯……我給你們演示一下吧。」

他伸出手，食指和拇指環成一個圈，在指尖相對的地方，他讓一個元粒體發出光亮。隨後，用食指輕輕一彈，那個發光的元粒體高速飛了出去，如同彗星一樣在身後留下一條轉瞬即逝的漂亮軌跡。

元粒體的速度不斷加快，那條尾跡隨之越變越長。「差不多了，就是現在。」艾瑞克斯話音剛落，光軌不再延長，而它的前方毫無徵兆的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星球，正是一個時空球。

帕噠梅還沒什麼反應，冥冥一下子就跳了起來，甚至將她身上日常與星艦系統的連接線都掙斷了。「我要出去看看，這……這太古怪了！」冥冥體表的納米模塊如同溪水一樣流淌，瞬間卸下了所有連接，隨後她就飛一樣的向外沖。

時空球就是元粒體，元粒體就是時空球。它充盈著無限的空間，貫穿了無限的時間，它在不同維度會有不同的形態，它在不同的觀察者眼裏呈現各異的興緻。它可以在任何宇宙概念中呈現獨一無二的特徵，因為它就在各個宇宙中。它只有一個，它也有無數個。

冥冥離開後，艦橋上就只有帕噠梅一個人，而艾瑞克斯的這段話也只有帕噠梅一個人聽到。「我完成了試驗，試驗很圓滿，我在時空中……我不太擅長表達，大概就是……時空和邏輯在我這個試驗裡不具有之前大家認知中的概念。」

「我聽不太懂。」帕噠梅搖搖頭，說道：「冥冥剛才很激動，而且我從她臉上看到了驚恐。你沒事吧？」

「我當然沒事，從時空角度來看我現在極端強大，不太可能更強了。冥冥那表情不是驚恐，而是難以理解。她認為元粒體自古就有，但現在似乎變成被我製造出來的。」

「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這有什麼錯嗎？」

「從球面上畫一個點，它是起點還是終點？給它畫個跟隨的尾巴，但也可以說它射出了一條線。宇宙中發生了一件事，它就只是發生了，到底是起點還是終點要看時空觀察。」艾瑞克斯說道：「我再說下去就有可能溢出對你有傷害的信息了。之前講座上有四個複合進化人被我說瘋了，那還是有腦控體保護。信息就是物質，高維的知識也能夠變成利刃，直接從聽者的腦子裏冒出來。」

「那你別亂說了。為了孩子，少說點話，把嘴巴貼上？」

「現在還不用，但在未來某個時間，我是該閉上嘴。」艾瑞克斯撓撓頭，笑著說道：「剛剛想明白了，其實這個試驗對咱們沒有什麼影響。咱們相處的時光和所有，對這個宇宙來說太渺小了。」

「不過……」艾瑞克斯對帕噠梅使了個眼色，說道：「我會讓這段時光無比重要。」

帕噠梅沒聽懂這句話的道理，不過她完全懂的話裡的感情，因此甜甜的笑著。隨後她看到艾瑞克斯在真空中畫了一個圈，彷彿開了一個超空間通道，直接把冥冥從星艦的出艙口直接拽到身邊。

「它的表面還是二維的屏障，你在這裏看看就行了，別靠近。」艾瑞克斯很明顯是對冥冥說的：「我沒想過會是這樣，但是你仔細想想，它也挺合理。裏面有腦池可以閱讀思想、提供方案、互相協調工作；裏面有膜對撞機和質能轉換髮動機，提供工作所需的一切動力和材料；裏面有引力屏障，可以提供絕佳的保護，保證自身的純粹性。它可以在各個維度工作，呃……準確地說是大部分維度。我靠元粒體摸到了其他維度，我也造出元粒體，將它散佈到各個維度。」

「元粒體是你造的？這怎麼可能？它早就出現了，至少幾千個宇宙世代。」

「世界倉並沒有元粒體的設計圖。不是地球·環盟對其諱莫如深，而是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你知道了，以後他們也就知道了——雖然也不能改變什麼。」艾瑞克斯凝視著冥冥，鄭重說道：「地球·環盟若是知道元粒體是怎麼來的，並不能算是一件好事。我的建議是，你要麼刪了這段記錄，要麼永遠別說。」

「是建議？」

「對，是建議不是命令。我也拿不準未來的事情，只是一種感覺：冒然揭露答案就像劇透。大概會掃興，但要說有什麼傷害吧，似乎也沒那麼嚴重。」

「那我選擇憋著不說，偷偷看他們猜不到答案，看他們發愁的樣子。」冥冥估計正在用集成電路笑著，然後才突然反應過來：「等等，你是在暗示已經知道封神天宮號的位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