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斯目送冥老闆離開餐廳走回房間，果然聽不到一點腳步聲，怪不得之前根本沒能發現她過來。將目光移向地面，從黑色長裙擺動的縫隙中，冥老闆赤裸的雙足若隱若現。等等，她平時的時候就顯得身高腿長比例極好，居然還是赤足狀態下的？一般人不都需要高跟鞋之類的工具進行輔助才有這等效果嗎？

「艾瑞克斯，你在想什麼？應該嘗試改善關係，不是盯著乘客的身材發獃！」他目不轉睛，用力啃了一大塊巧克力棒，一邊咀嚼著一邊想：看來練習的還不夠，不管是身體還是大腦都仍有餘力……

星艦在太空中並沒有日夜之分，曲速的路線還會專門避開大質量天體，因此也不會接近恆星從而照亮船艙。燈光就是這裡的一切，環境循環系統模擬出晝夜、創造出溫差，這樣能讓生活在星艦上的人員稍微舒適一點。

沒有了日夜，作息就靠進餐和睡眠來分隔。複合進化人不需要太多睡眠時間，合成的高能量食物在進化插件的控制下能夠緩釋熱量和營養，每天隻吃一頓也可以。剩下的時間，艾瑞克斯全都用來學習和訓練，在金先生第二次課程之前，他一有餘力就進入移動式算力核心。

通過與自己的戰鬥，艾瑞克斯收穫很大，這讓他對金先生的第二次課程非常期待：如果能打中金先生的膝蓋和下巴，然後讓他顯露出驚訝的表情，那也是一種成就。

「你臉上怎麼會有莫名其妙的自信？」金先生一隻手提著棍子，另一隻手摸摸臉。「艾瑞克斯，你試圖用古怪的表情來迷惑對手嗎？這沒什麼用處。」

「嘿嘿……今天咱們學什麼？是不是從複習上一次的課程開始？」

「我懂了，你感覺到進步，就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不同了。這是種新手常有的錯覺，我可以理解。從零到壹的過程是會讓人變得驕傲，而老師的作用就是徹底打消這種驕傲，讓你只剩下冷靜的恆心繼續打磨。」金先生將棍子扛在肩上，對艾瑞克斯招招手：「來吧，我看看你都領會了什麼。」

艾瑞克斯向前一拱手，然後將棍子一端點在地上，虛探著，緩緩向前。金先生眨了下眼，嘴角輕輕翹起。「有點意思。這個姿勢像模像樣，但到底是真的有兩下子還是只會擺空架子，一試就知道了。」

「沒空和你說話，緊張著呢！」艾瑞克斯來到距離金先生六步遠的位置，突然覺得走不過去了。這就像考試的時候列出了算式，雖然一步計算都還沒開始，但就非常篤定前路不通。金先生人高馬大，原本這種感覺還只是停留在表面，但通過和「小算」數不清的戰鬥，艾瑞克斯已經能夠真正懂得「人高馬大」四個字帶來的無奈。

他向左橫移兩步，還是覺得不對，於是再向反方向移動，仍然頭皮發麻。艾瑞克斯手持長棍的動作就像繃緊的彈簧，遲遲不發。而金先生只是保持正面朝向他，身體的姿態並沒有改變，表情也絲毫未動。

但是在金先生內心之中卻掀起驚濤駭浪，因為他現在可以肯定，艾瑞克斯是真正開悟了。學到和悟到是兩回事，前者只是模仿和簡單應用，後者則是將知識真正變成自己的，並有可能繼續向前開拓。

能夠這麼快就產生自己的感悟，這讓金先生始料未及。開悟是好事，但這麼早就開悟卻很危險。有個成語叫做厚積薄發，重要的是厚積，這樣才能在悟性到達的時候有更多的準備。

而艾瑞克斯只是個初學者，他很明顯陷入了僵局，以他掌握的寥寥幾個技能無法應對當前的情況。如果這個時候他怯退或者莽進，對他的悟性和信心都是一次打擊，甚至會成為今後學習的負擔。金先生曾見過許多這樣的例子，一些聰明的小猴子最終卻沒有成為大師，便是在這一關口失敗了。

這時，他不能動，只能靜觀其變，耐心等待。艾瑞克斯再次向左向右繞行，眉頭越皺越深，似乎眼前的障礙變得越來越厚、越來越堅固，一個寫著「牛角尖」的死路正不斷向他接近，這讓艾瑞克斯的情緒變得稍微有些急躁。

若是初學者，借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就莽上去了，浪費了之前的積累；如果沒有這股勁頭，大概率會後退，否定自己曾經前進的那幾步，同樣不是什麼好結果。不過艾瑞克斯已經被自己擊敗過成千上萬次，早就不是「初生牛犢」，該有的敬畏之心是有的。與此同時，他仍抱有強大的信心，不認為自己之前做錯了什麼。目前的僵局只有一個原因：

「金先生，這時我該怎麼辦？」艾瑞克斯停住腳步，緩緩呼吸，放鬆情緒並冷靜頭腦。「我發現我的胳膊還是太短，沒法攻入你的防禦圈。」

「不錯，很不錯。」金先生肩膀松下來，臉上出現了罕見的笑容。「能明白老師的作用，能夠想著提出問題，這是個很好的習慣。來，咱們一步一步來。你先安全地靠過來，我想看看你原本準備怎麼做，然後再考慮如何做到這一步，怎麼樣？」

「那太好了！」艾瑞克斯立刻向前走了兩步半，點頭示意自己將要開始，然後虛晃一棍，隨後直奔金先生的膝蓋而去。

砰！沉悶的相撞聲後，艾瑞克斯的棍子果然被撥了出去，失望油然而生。不過金先生的話讓他重新鼓起信心：「從你這個動作來看，你是有想法的，而且也做到了熟練，這超乎我的意料。對付和你同樣體格的對手，這樣一招練好之後也基本夠用了。但如果只有這一招，即便再熟練，也只能停留在對付同樣體格的對手上。你還要繼續加油。」

「但是我需要怎樣的練習才能打敗你呢？」

金先生眼珠轉了轉，說道：「別的先不說，最基本的一條：你應該練習得比我更多、更勤快、更有效率。我可以保證你的效率，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但是打敗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用引力槍，用火力來彌補身體素質上的差距。」

「那不就是賴皮和作弊了嗎？」

「不，這種想法是錯誤的。提高你個人的能力很重要，但是集合眾人之力更加重要。」金先生示意艾瑞克斯坐下，他也盤腿坐下，說道：「還在蠻荒時代，人們就知道互相配合來戰鬥。我說的不是協同作戰，而是有人負責製造弓箭和捕網，另外的人來使用。這樣在使用弓箭和捕網的時候，就等於將兩個人的力量合在一處，自然比之前強大。」

「後來，武器越來越巧妙，盔甲變得堅固，然後有了火器，然後有了星艦，但這一切背後的道理從未改變：如何積累和集中更多人的力量，在正確的人手中發揮出來。你覺得用引力槍對付我是作弊，只有在比賽中才會正確。真實的世界裡，你使用引力槍就是先進，我摒棄或者不防備先進的武器，那我就是落後，這沒什麼可爭辯的。」

「你要知道局勢升級的時候使用什麼樣的設備和戰術最合適，同樣也要知道一切戰術的基礎是什麼。由於很多時候不可能總使用星艦，你也不想隻用毀滅星球、毀滅星系的方法來解決問題，所以你還要擁有讓問題在較低層級解決的能力。如果你想成為殺手，我建議你先去學習光秒外狙擊和軌道轟炸，然後由遠及近，拳腳放在最後。如果你想成為一個強大的人，那就先從延長手臂的武器開始，從熟悉戰鬥的狀態開始。」

金先生沒有著急開始教授動作，而是非常耐心地講述這些道理。既能讓艾瑞克斯對自己的發展路徑有了解，對學習的內容有信心，同時也讓他不要自我約束和限制，不能讓學會的技能成為束縛。

等艾瑞克斯完全記住這些珍貴的告誡後，金先生的訓練才正式開始。他其實並沒有講述艾瑞克斯該如何攻入自己的防禦圈，今天的內容依舊是基礎動作。但是艾瑞克斯已經明白了，他現在要學習的就是這些基礎，只有將地基打牢固之後，才能在上面建造高樓。

如此細緻的教導讓艾瑞克斯非常感激，他明顯感覺與金先生更親近了，不再是僱主和僱員，或者合作夥伴，而真的變成老師與學生，甚至師父與學徒。金先生完全不急於推進學習進度，而是非常耐心地幫助他夯實基礎，同時還將眼前基礎與未來變化之間的關聯、道理掰開來，細細講明白。

哪怕移動算力核心以艾瑞克斯自己為模板生成的「小算」，也沒對他這麼盡職盡責、盡心儘力，他怎能不全力以赴？

四個小時的課程，兩個小時的自我鞏固，然後是放鬆休息與進餐。他利用休息時間去艦首和姐姐待一會兒，檢查流馬號的運行情況，接著就會去活動室戴上頭盔，進入克總空間被算力模擬的自己暴打一頓。

金先生教授的東西在算力棍的使用方法中都能找到影子，而且要講得更透徹。在複合進化人的眼中，戰鬥就等於控制角度、速度、力度，採用正確的變形，在預定的時間完成攻擊。關於未來的一切都可以通過足夠的算力得到最優解，因此算力棍便是最合適這種戰法的武器。而金先生則不同，他明白所有道理，但從不追求最精確，而是認為過度的精確只會限制自身力量的發揮。將一切交給腦控體來計算，豈不是輸入了所有算力棍戰法的智能機器人才是最強的戰士？

目前，艾瑞克斯沒法回答金先生的疑問，但未來或許可以。移動算力核心模擬出來的對手，完全可以視為擁有所有算力棍戰法的智能人，如果能夠戰勝他，那就等於金先生的思路強於複合進化人的思路。不過那一天還很遙遠，艾瑞克斯才剛剛起步。

如此一來，艾瑞克斯每個星艦環境周期的生活變得非常有規律，在活動室進行訓練佔據了他絕大多數的時間。沒有一天他不感到疲勞的，甚至每次結束算力核心的訓練後，他都會產生幻聽，總是有陣陣哀嚎聲和敲擊聲。

只要腦控體的溫度降下來，這些聲音就會消失，因此艾瑞克斯並不在意。直到航行的第二周的第三天，環境循環系統產生一個警訊，他才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