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馬號的反物質發動機緩緩啟動，七個不同的燃料艙依次點亮，地板上有一條發亮的線將它們按照順序連接起來，組成北鬥七星的形狀。隨後，位於北極星的超空間引力引擎開始運轉，雙層氫構成的半球殼體表面明暗不斷交織變化，如同圍棋裡黑白雙色的棋子永無止境地互相絞殺。那是超空間引力引擎內部的能量在外殼防護場上形成的特殊「極光」，一種美麗且安全的水墨畫。

半球形引擎附近的地面上，地板的一部分滑開，露出手掌大小長方形的缺口，裏面是塊長方形紅水晶，嚴絲合縫佔滿了缺口。水晶底部有光透過水晶，較弱的光在空中相遇，亮度就會在相遇點加強，於是在空中顯示出一行文字：

「引擎自檢完成，效率73%，需要返廠檢修。」

是漢語，是流馬號自己的操縱系統！艾瑞克斯丟下反物質燃料轉運罐，連滾帶爬衝到投射的紅光前，看著一行行不斷躍出的文字，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沒有找到外接控制系統，引擎進入獨立安全運行狀態。嘗試與基地聯絡，註冊基地為山河社稷號……聯絡失敗。當前狀態：位置未知、環境未知、使用者……使用者待確認。」

突然，紅色的光線改變了方向。艾瑞克斯從來沒想過直直射到半空的紅光還可以憑空轉向，形成一個光球，朝四面八方推進，直到將整個後艙完全掃描一遍。他也沒見過光線還可以持續趴在自己身上，如同無數體積無限小的發光螢火蟲一樣，將他完全籠罩起來。不管他怎麼移動身體，紅光都持續描繪出他的輪廓。大約過了十秒鐘，這層輪廓紅光有了變化，位於十指指尖的部分格外明亮，而且光點的顏色也變成白色。

空中的紅光投射出新的文字：驗證身份。隨後，這句話以多種語言不斷變化，而且變化的速度越來越快。根據腦控體星艦資料庫裡關於流馬號的資料，超空間引力引擎的身份識別系統非常簡單，只要如實稟報自己是誰就行……

艾瑞克斯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右手，收攏四指隻留食指，然後在空中寫下「張千禧」三個字。

驗證失敗，請寫全名。

「艾瑞克斯·菲克斯·張千禧。」

驗證成功，請選擇你的身份：1艦長2輪機長3艦員4遊客5……

真的這樣就驗證成功了？為什麼之前的名字不可以，這個名字就可以？判斷的標註是什麼？如何完成這些判斷的？艾瑞克斯一時不知道該先說什麼。自從得到星艦資料庫後，他也沒少破解其他星艦，但像流馬號這麼隨隨便便的還是第一次見。「你好歹是超級先進的反物質發動機和超空間引力XX的引擎，別這麼輕易服從好不好？小狗還知道不隨便讓人摸呢！（此時空中的選項紅字開始變淡，像是要消失）哦，我是艦長……」

艾瑞克斯趕緊在選項1上按了下去，標定自己的身份，絕對是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得到艦長的身份授權後，艾瑞克斯就可以翻看菜單和裏面的資料。他在「關於」的資料卡裡找到發動機的信息，但是裏面的所有內容，包括出廠日期、製造商、系統版本、維護標準等，用的是他完全沒見過的標註方式。唯一能夠確認的還是這個引擎，以及流馬號所屬的基地名稱：山河社稷號。

艾瑞克斯喜歡這個名字，一聽就有親切感，但問題的關鍵是山河社稷號在什麼地方？不停地在系統中深挖，艾瑞克斯找到了引擎上一次進行空間躍遷的出發地點，那是一組五萬多個字元、數字和圖形構成的超複雜編碼，與現在複合進化人進行引力彈射時使用的星圖完全不是一回事。

超空間躍遷有兩種位置編碼方式，一種是絕對位置，也就是在全宇宙建立一個坐標系，然後就能給某個地點定坐標。另一種是相對位置，用的是從目前地點出發，向哪個方向前進多少距離。複合進化人主要用相對位置系統，這在配合引力彈射器使用時非常方便。但艾瑞克斯也知道，複合進化人做了一套「絕對」位置星圖，是以本銀河系核心最大的黑洞為零點建立的坐標系，是相對的絕對坐標。

從字元、數字、圖形的複雜程度以及信息量來看，流馬號的這個坐標比複合進化人的還要先進——這可能嗎？

疑問一個接一個從艾瑞克斯腦子裏蹦出來，他無法解答。他現在唯一能夠確定的是：自己有希望回家。一艘小小的流馬號或許還不夠，但作為基地的山河社稷號應該就夠了。從隸屬關係和目前得到的信息看，流馬號應該是山河社稷號的小型貨運飛船，某次空間躍遷出了問題，流落到薩杜努斯人手裏，然後又輾轉使用了好多年，最終來到自己手上。

「緣分吶！」艾瑞克斯感慨著，用手拍了拍引擎。

「滴滴滴！」三聲警報聲響起，把他嚇了個半死。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原來是反物質燃料轉存罐被吸空了，罐體威脅解除，倒計時停止，進入關閉狀態。從殲擊艦抽取的燃料將流馬號的七台反物質發動機裝到三成飽，倒不是艾瑞克斯想著多給殲擊艦剩一些，完全是為了安全考慮。

雖然感覺重新正確組裝好了發動機，但萬一有問題呢？發動機從設計上是先確認系統安全再吸收反物質燃料，倒是不怕突然炸了，可燃料室畢竟有上限。如果七台中壞了幾台，那麼燃料就要集中放在完好的發動機內。艾瑞克斯必須確保轉存罐放空，裏面不能留下反物質。

第一頓飯不知深淺，還是少吃點好。以後掙了錢，可以再找機會去加燃料。一台缺乏反物質燃料的發動機比沒有燃料的未知發動機好解釋多了——哦，還得先解決燃料加註介面以及控制系統的問題。

艾瑞克斯行動起來，將反物質燃料轉運罐放好，這東西以後肯定能用上。然後，他準備將發動機調整到零出力的內封閉狀態，這樣才能不干擾「敞篷艦首」那邊的操控。發動機乖乖聽話，北鬥七星的光都減弱到幾乎看不見，下半球形的「北極星」殼體表面黑白雙色極光也非常暗淡，變化緩慢下來，看起來就像是久未清除的汙跡。至於投射到空中的紅光控制界面，艾瑞克斯蹲在地上拉動小隔板，將水晶擋住，控制系統也就隨之休眠。想要再開的話，重新拉開隔板就好。

他回到敞篷的船頭，一股滿足的感覺充斥心間。利用應急系統的通訊基站關閉隔絕門，艾瑞克斯正準備駕船離開，突然回頭看見船尾正對的方向上，一些攀爬用的腳手架、階梯以及隔板收到嚴重損壞，又黑又破又爛，像是被強腐蝕藥劑衝擊或者被熔岩燒灼過一般。

隔絕門的自動維修系統已經派出機械人，一邊拆除損壞的部分，一邊打印並安裝替換的部分。艾瑞克斯清楚記得，在這裏停泊流馬號的時候那個位置還是好的。仔細一想，他拖著燃料轉運罐從側面進入星艦時，因為偷雞摸狗的緊張還四下觀望過，那裏也是好的。難道破壞和引擎有關？

艾瑞克斯趕忙跑下飛船，繞到後方，看著臥馬的屁股——沒任何問題，還是一個光溜溜乾乾淨淨的完整尾部。「這不行，得查清楚，不然以後不敢啟動引擎了。」於是他又跑回後艙，拉開地上的小隔板，將引擎轉至工作狀態。

再跑出去，這次就不一樣了：在馬屁股後面多了一條淡金色的尾巴。它由無數發光粒子構成，飄飄悠悠、由細轉粗、由濃變淡，飛馳的駿馬身後都該有這樣的一條尾巴。從尾巴的配色來看，流馬號應該是淡金色而不是鉛灰色，或許這是一匹汗血寶馬？艾瑞克斯更喜歡了。

但從另一方面說，馬尾雖然漂亮，但也很危險。那些發光粒子正是熔化了腳手架的罪魁禍首。好在它的噴射位置比較高，不會傷到地面上的人，但對於周圍建築來說也是個威脅。艾瑞克斯估計了一下，最好能在後方留出三十米的凈空，並且遠離樹木之類比較脆弱的東西，否則還是不要開啟超空間引力引擎。

「如果在太空中，這條馬尾一定非常漂亮。」艾瑞克斯心中升起一個美好的念頭。「流馬號是全封閉的，但為了這條尾巴，也為了宇宙的壯美景色，我應該開一個觀景窗。如果隻通過薩杜努斯人控制台的顯示器，那會錯過多少旅途中的美景？」

在將流馬號開回德爾塔11——馬尾顯然要先關掉——然後運回翻新船塢的路上，艾瑞克斯就在考慮這個問題。由於小狐狸省下了預算，他能拿出五百算力幣來為自己稍稍奢侈一下，修一個只在遊覽星艦上才會有的觀景天窗。

天窗絕對不能開在馬的頭部、脖子、前胸，這是飛行的主要迎向，防禦壓力較大，裝甲板必須保持完整。馬的下腹部需要在著陸時承重，而且還安裝著重力發生器等主要的環境循環設備，不能動。側肋部分是貨艙門，而且這個部分雖然不是正面迎向，但防禦風險也不小。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地方合適。

當然不是馬屁股。那裏雖然是背後，但……總之從那裏探出頭去看風景絕對會影響心情。艾瑞克斯想到馬背，而且是接近後部的位置。首先這裏還處於馬頭的遮擋區內，「前方」過來的威脅相對較小，同時這裏位於發動機後艙以及脊背艦員生活和休息區的交界處，艾瑞克斯本來就要有一個房間，他完全可以選最靠後的那一間，將它和充滿秘密的後艙連接起來，然後改造出觀景天窗。

天窗必須是升降式，高度要根據馬頭部分的投影進行計算，安全需要放在第一位。絕大多數時間它必須還是封閉的，用護盾和裝甲板隔絕宇宙中危險的輻射和隨機小碎片之類。只有確定安全的時候才移開裝甲板，升起觀景平台。平台不會很大，掛個吊床或者擺個沙發，人躺在裏面，手裏拿著一瓶冰鎮的飲料，沒有比那更愜意的事情了！

艾瑞克斯用手背使勁抹抹嘴，那裏都被口水沾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