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星人時刻關注周圍的一切，它看到艾瑞克斯撫摸了貨架上的引擎，便說道：「那是蒙塔星人的脈衝引擎，初始加速度並不高，但在高速時避免加速力衰減的能力很優秀。」

艾瑞克斯微閉著眼睛，手掌在引擎上摩挲，如同撫摸一匹好馬順滑的毛皮，然後在它充滿力量的肌肉上輕拍兩下。隨後他睜開眼，看向蝸星人老闆，反駁道：

「送來的人不識貨，這不是脈衝引擎，而是更高級的粒子雲反衝器——有人自己改了標準船型，想要獲得更好的加速能力。這種引擎在星雲環境中效果最穩定，但如果能配合合適的熱能與輻射導向護盾，它可以在恆星近軌道獲得最大的加速能力，這也是最有效率的用法。如果繼續發展這條路……」

「會怎樣？」蝸星人連忙打字，讓顯示屏表達自己的急切。

「沒什麼。那不是我該說的。」艾瑞克斯緊緊閉上嘴巴，同時將手從粒子雲反衝器上拿下來。

剛剛脫口而出的知識來自腦控體下載的《星艦知識庫》，只是裡面萬千資料中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一丁點。在得到這個資料庫後，它只在遇到鯊齒星炸彈人的時候啟動過一次，提供了軌道電梯的設計圖和改裝方案。這一次，當艾瑞克斯的手和眼共同放到身旁的引擎上時，資料庫啟動了。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熟悉的口號背後是一個龐大的資料庫，其規模超乎想象。艾瑞克斯深吸一口氣，壓入丹田，閉著眼被亮光耀眼，然後進入到腦控體的模擬世界之中。黑色的大理石碑中走出了表情嚴肅的克總，他伸手指著石碑讓艾瑞克斯看。那裡面不再是光潔的黑暗，而是無數微小的光點，如同整個星河裝在其中。

不需要艾克詢問，身穿研究員製服的克總直接回答問題：「我們的估計錯了，與星艦部件的接觸才能真正開啟資料庫。我從裡面來，這裡面每一個星光一樣的點都代表一種星艦設計，總數量與大海中的水滴一樣。」

艾瑞克斯長大了嘴巴：「複合進化人的資料庫裡有這麼多星艦的資料？怪不得他們是宇宙最強的文明！」

「複合進化人是很強，但他們仍在學習，咱們也要如此。」克總看向黑色大理石碑的雙眼中依稀有些留戀和傷感，他說道：「複合進化人的大腦和腦控體需要磨合，精神和算力要達到統一。現在我才知道，我就是代表腦控體出現的形象，在磨合的過程中逐漸消失。當你的算力達到100100，便是咱們告別的時刻。我在那個時候就會與你的精神統一，我就成了你。之前你算力升級的時候我就有了這種感覺，現在更確定了而已。」

艾瑞克斯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克總。

「不用說什麼，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接受就好。」克總說道：「你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我比你能多看到石碑裡面，現在是我賺。等精神和算力磨合好之後，你也可以進入石碑進行學習，在見聞能力方面咱們就一樣了。」

克總抬起手來，示意艾瑞克斯不要提問，先聽他說：「腦控體下載的星艦資料庫非常龐大，大到單個人的腦容量根本不可能處理，或許零階世界那樣的群體意識能滿足算力要求。目前這個問題只有一個解決方法，就是你努力學習。技術會發展，科技會爆炸，但科學的特點是有跡可循。你可以將腦控體的資料庫看做屠龍之技，很強是沒錯，卻沒有龍給你屠。」

克總讓艾瑞克斯和他一起席地而坐，兩個人盤著腿面對面。

「毫不客氣地講，每一艘星艦都是無數人智慧的結晶。從第一次揮動木棒到探索星空，期間要走過多少道路、積累多少知識？你以一人之力不可能掌握每一個細節。」

「但是，你不掌握每一寸地面的細節，不代表你不可以走路。腦控體的資料庫會在遇到目標的時候給你理論，你要學習的是如何運用它們。理論由淺入深，最深處足夠讓你憑藉雙手從零開始製造出進化者H星艦——當然你沒有那麼長的壽命來完成這項壯舉。」

「你可以走很專業的道路，也可以非常廣博，但重點是不要停止學習和思考，不要停止探索和實踐。資料庫中的東西只是過去，理論需要和現實結合。這一次你遇到的引擎已經與資料中的不同，但是所運用的道理沒有變化。不管是學習資料庫中的理論還是思考技術的發展和改進，都可以提升你的算力。每一次這樣的思考都會讓腦控體在資料庫中搜索、組織、計算、修改，同樣也是精神與算力的磨合。」

克總微笑著，說道：「你看到星空和星艦時，精神裡充滿了真摯的喜悅，對不對？」

不用開口說話，艾瑞克斯用同樣的微笑直接做出了回答。

「還有一點我要提醒你——準確說是腦控體的系統提醒。」克總說道：「星艦資料庫下載時被零階世界察覺，認為這是個超許可權的行為。C階的複合進化人不該有這個資料庫，所以它們一直在尋找——你看的也很清楚，咱們頭頂上掃來掃去的紅光就是。所以，不要將這個資料庫發給零階世界，那和認罪沒區別。當然，腦控體也會阻止這樣的數據傳輸，保護你的安全。」

艾瑞克斯有些起疑，便眯起了眼睛，問道：「那麼大停電和這個資料庫有什麼關係嗎？」

「停電和資料庫沒關係。」克總的話斬釘截鐵，但後面稍微軟了些：「但若是查到咱們頭上，卻也沒法證明無辜。這就像隔壁是通緝中的殺人犯，你只是小偷。就算知道特警上門不是來找你的，你也心虛不敢開門對吧……」

艾瑞克斯翻了個白眼：「這個比喻太形象了，我都不知該怎麼反駁。行，我就當星艦資料庫就是不可告人的穿越金手指，這總行了吧？」

「很好，要的就是這種精神！」克總撫掌大笑：「你可以用金手指扮豬吃貨、街邊撿漏或者裝逼打臉，隨便幹什麼都行，就是不能明說——說了就離劇終不遠了。」

「你這樣一說，我總覺得自己活在某本書裡……」艾瑞克斯眼珠一轉，手往前一伸，掌心朝上，他說道：「金手指說明書給一份。」

「腦控體已經是你自己腦子的一部分，多思考、多運用，這是唯一的說明書。複合進化人如何磨合精神和算力，你就如何用腦子。打個比方：你對一件事的原理越清楚，你就知道哪個是最優的解；但最優的解是不是最適合你的，還需要你的精神加以取捨。」

「嗯？這句話是複合進化人的理念。哦，我現在也是複合進化人，已經沒區別了。」

克總微笑，緊閉著嘴什麼也沒說。

從腦控體的虛擬世界出來，艾瑞克斯便根據資料庫給出的信息說出了「粒子雲反衝器」那一番話。除了這種引擎的優劣點之外，它該如何改進、如何與其他系統配合等等，資料庫都給他列了出來。他完全可以照本宣科，繼續搏一搏眼球，得到一時的滿足。但艾瑞克斯很清楚此時應該幹什麼——閉緊嘴巴，之後應該幹什麼——好好學習，然後才能天天向上。

「我來不是看引擎的，而是看星艦。」艾瑞克斯對蝸星人老闆說道：「訂單上已經說了我要什麼樣的船，我不需要給你重複一遍吧？」

蝸星人老闆劈裡啪啦打字，顯示屏上的字元快速躍出。「禽級、貨運、小型、改造空間大。這樣的船往往是用來運送高價值貨物的，防護能力也不差。我這裡有雅閣星出品的塔式星艦，聚變引擎，反衝和引力帆混合推進，貨運空間五百噸級。原來是生物製品運輸艦，結果駕駛員操縱失誤，自己被生物製品消化了。現在這艘船已經經過徹底消毒，完好度百分之百，直接開走都沒問題。」

「帶我去看看。」艾瑞克斯想了想，補充了一句：「直接帶我去，但不用著急。我順便看看你這裡有什麼零件。我是想改裝一下的。」

蝸星人點點頭，然後便在前面帶路。它擁有碩大的身軀，所以「翻新艦庫」裡預留了很寬的過道，足夠一輛「鐮刀型苔級裝甲車」通行。這麼寬的通道不能白費，蝸星人老闆便雇傭了許多大體型的外星人來幹活，其中最多的仍然是蝸星人。

身高體壯力不虧，許多星艦上的零件用不著專門工具，幾個蝸星人用手就能裝卸。不過大體型意味著不能進入狹小的空間，於是蝸星人老闆也雇傭了不少小體型甚至微體型的外星人，最小的如同倉鼠那般，靠著背後的粒子反衝推進背包飛來飛去，發出嗖嗖嗖的聲音。每當它們飛過頭頂的時候，狸星人曉曉都會被嚇一跳，猛地抬起頭來，眼睛瞪得又大又圓。艾瑞克斯見狀，就把一隻手放在它頭盔頂上，像是要護住它。

然後他就發現，曉曉的高度用來搭放胳膊正好。

小狐狸並不介意艾瑞克斯這樣做，反正脖子也沒有因此感覺很沉。它跟在僱主身邊，抬著頭觀察他的行動。一直以來艾瑞克斯都很有禮貌，除了他看到旁邊貨架上的東西時總要伸手去摸一摸，有時候前前後後還要全摸一遍，這種怪癖難以解釋。幸好蝸星人一向很有耐心，看到他亂摸時也不阻止，反而還會主動停下來等著他。難道這就是「顧客至上」的道理嗎？曉曉覺得自己也應該做到這種程度。

艾瑞克斯也不是到處亂摸，他有的放矢瞄準那些外觀完整、保養很好的零件，特別是還帶著銘牌的，這樣可以更容易調動資料庫，鍛煉算力。他慢慢地發現，這種過程不僅是他在學習，資料庫似乎也在學習，不斷地將理論和實際的物品聯繫起來。有好幾次他都注意到，資料庫一開始顯示的信息中途會發生變化，變得更貼合實際的物品。而且從視網膜投影可以看出，資料庫對物品可見部分的說明非常詳細和確定，但對其內部構造，只能給出大概的信息。

難道資料庫只有在肉眼直接看到的情況下才能百分百工作，還是算力不夠才會這樣？

由於沒有說明書，艾瑞克斯也沒有確切答案，隻好帶著疑問繼續學習。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後腦杓有些過熱，而且肚子開始餓了，便知道應該稍微緩一緩。他拿出隨身攜帶的巧克力，用力咬了一口。

餓的時候吃，果然更甜一些。

咦，小狐狸在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