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綰上了飛機，是靠窗的位置，從酒店出來，她細白的手指就一直緊緊的握著。

幾乎要扣破手心的皮膚。

今天從酒店離開的時候，她和周竟的父母告別，她聞到了周父身上嗆人的煙味。

一夜之間，周竟的父母像是老了十歲。

宋綰到達B市，是顧思思來車站接的她，顧思思見她臉色不太好，動了動唇，問：「宋總，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宋綰下飛機的時候就已經調整好了情緒，只是她瘦了很多，經過昨晚，整個人憔悴得不行，宋綰道：「你把這邊的情況跟我說說。」

顧思思一邊開車一邊道：「這次叫你過來，主要是總部那邊的資料被卡了，需要你去和他們交涉一下，銀行那邊也要補簽幾個字，然後這塊地要通地鐵的正式文件下來了，你之前不是說要把地轉手嗎？前幾天我接到了薑綏的電話，他說想和你談一談。」

「薑綏？」宋綰愣了一下，她想起薑綏和南心的事情，宋綰覺得接觸薑綏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他怎麼說？」

顧思思沒回答，反而道：「我問過陸總，你如果想儘快把這塊地脫手，交給薑綏是沒有問題的，他不敢耍手段。」

她頓了頓，才道：「不過薑綏有一個條件，他要親自和你談。」

車裡徹底安靜了下來。

她到現在都還沒有辦法聽到陸薄川的名字。

再一個，宋綰是真的怕薑綏拿這塊地和南心有關，也怕是個圈套，說實話，這塊地她並不一定非要賣給薑綏不可。

但她現在也確實急需要錢，而且轉手這麼大的事情，她要慎重一點。

顧思思直接把宋綰帶去了她在B市的酒店，宋綰打了一個電話給蔣奚，問周父周母的情況。

蔣奚說：「還是老樣子，可能一下子緩不過來。」

這時候顧思思把B市這邊的資料都交給宋綰，宋綰拜託蔣奚照顧一下周父周母，然後連飯都沒有吃，強迫自己打起精神開始看資料，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然後兩人又訂了機票，去了永達建築總部，找總部的負責人。

顧思思說：「半個月前，他們在H市掛靠的一個項目出了事，挖的基坑塌了，死了好幾個人，省裡面來了一對人，現在永達名下所有正在施工的工地都要大檢查，所以資料這一塊兒卡得非常嚴，我和他們交涉了好幾次，都沒有結果，他們要周總簽字，才蓋公司的章。」

宋綰愣了一下，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就已經到了總部一樓，在樓下的預約機上先預約，然後才打了電話給負責人。

吃飯的時候，負責人道：「我們也沒有辦法，現在資料是真的卡得嚴，沒有簽字就沒辦法蓋章。」

宋綰說：「他已經成了植物人，他怎麼給你們簽字！而且這塊地從頭到尾都是我來負的責！」

負責人愣了一下，宋綰緩了一口氣，很壓抑：「你再找找你們公司其他的負責人，看看這個事情到底怎麼處理。」

每個部門的負責人都不一樣，蓋個章，一套流程下來，要過好幾個部門。

宋綰在這邊呆了三四天，見了好幾個負責人，打車打來打去的很麻煩，顧思思索性租了一輛車，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

最後顧思思和宋綰沒有辦法了，當初顧思思被卡資料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聯繫過陸薄川，看看他認不認識永達這邊的人，能不能把這個事情給解決了。

現在還只是初期，就已經這麼難，到時候還要轉手，以公司的名義簽合同，簽的還是三方合同，如果一直這麼卡著，這個錢就別想到位了。

但是她打過去的時候，正好是宋綰逼著溫雅去東洲墓園的時候，打了好幾個，都沒有人接，後來她聯繫了鄭則，才知道那邊出事了，就沒敢再打過去。

至於薑綏的事情，其實聯繫這塊地人不少，只有薑綏的價格出得高，她拿不定主意，於是諮詢了一下鄭則。

鄭則告訴了陸薄川，陸薄川大概是讓人查了薑綏，特意給她打的電話，告訴她沒問題，陸薄川那邊很忙，兩人還沒說幾句，陸薄川那邊就被人打斷了，顧思思也沒敢再提卡資料的問題，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敢事事都麻煩陸薄川。

兩人回酒店的時候，顧思思停好車，兩人從車上下來，正好遇到韓奕。

韓奕從酒店裡出來，已經上了車，看到宋綰愣了一下，他按了按喇叭，然後將車窗半降，露出那張剛毅帥氣的臉。

宋綰和顧思思聽到喇叭的聲音，轉頭朝著那輛軍用越野車看過去。

四目相對，宋綰心裡緊繃了一下，韓奕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綰綰？」

宋綰唇角都是冷意，說：「你認錯了。」

拉著顧思思一起進了酒店。

顧思思疑惑，但也沒問宋綰是怎麼回事。

倒是坐在車裡的韓奕靠在駕駛座上，想了想，打了一個電話給陸薄川。

陸薄川那邊很快接了起來：「幹什麼？」

韓奕眯縫著眼睛，點了一支煙來抽，他的嗓音懶懶的：「你猜我遇見了誰？」

陸薄川幾乎是一下子就猜了出來。

「綰綰？」

「真沒意思。」韓奕道：「確實是她，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

「你現在在哪裡？」

「溪秀區這邊。」

永達的總部就在溪秀區，陸薄川這邊立馬掛了電話，打給了顧思思，陸薄川打來電話的時候，宋綰正在洗手間，陸薄川等問清了情況，他又打給韓奕，讓韓奕去找人。

和韓奕說完，陸薄川卻總是有些心神不靈，他想了想說：「你在那邊留到把事情辦完再走。」

而宋綰這邊回酒店的第二天，那邊的負責人就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讓她們把資料拿過去。

等把資料蓋好章，宋綰和顧思思從總部大樓裡出來，顧思思訂了飛往B市的機票，然後聯繫車子租賃公司，讓人在那邊取車，聯繫完，兩人剛好到達車子旁邊。

顧思思幫宋綰拉開車門，然後自己上了駕駛座。

但是兩人車沒有開多久，就發現了不對勁，後面有車子一直跟著她們。

宋綰被人跟習慣了，都產生了條件反射，對方開車蠻橫霸道，像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顧思思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她很慌，問：「怎麼辦？」

宋綰這會兒是真的不知道對方是誰，她在溪秀區也沒有認識的人，更不要說和誰結仇，宋綰一邊報警一邊說：「開快點，盡量甩開他們，往車多的地方開。」

兩人正在去往機場高速的路上，顧思思的心跳很快，油門猛踩，急得眼睛都紅了，好幾次差點衝出大馬路。

這條路沒有什麼車，等過了前面，到達主幹道，到了車流彙集的地方，對方想再追就沒有那麼容易，眼看著前面拐兩個彎就能到達主幹道，顧思思猛地打轉方向盤，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後面突然傳來「碰！」的一聲巨響！

那聲音隔著空氣都像是要將他們的車窗給震碎。

顧思思「阿」的一聲，嚇得驚叫出聲，幾乎是下意識猛地一腳踩下了剎車。

「吱——」的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幾乎要刺破耳膜。

宋綰被慣性甩得差點飛出去。

兩人驚魂未定，猛地回過頭，只見後面，那輛追著的車，被一輛軍用越野狠狠朝前撞了過去，車輛失去控制，從馬路上翻了下去。

而她們自己的車，前面半個輪子都懸空著。

——

陸氏總部集團，陸薄川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開會，鄭則拿著陸薄川的手機，連門都來不及敲，直接來到陸薄川面前。

陸薄川接過手機，剛剛「喂？」了一聲，就聽到電話那頭的人道：「陸總，宋小姐這邊出事了。」

陸薄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連話都沒有和會議室裡的人說，推開椅子大步往會議室外面走，邊走邊問：「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是韓奕那邊的人，對方道：「您先別急，我們已經到了巡捕局，韓少正在和巡捕交涉，宋小姐沒什麼事，可能就是嚇著了，不過這次，我們順藤摸瓜，找到了賀南山的去處。」

陸薄川腳步一頓，立馬開了車往溪秀區趕。

陸薄川到的時候，宋綰和顧思思還在巡捕局沒走，宋綰很煩躁，她知道韓奕在故意讓巡捕拖延時間。

韓奕叉著腿坐在那兒八風不動，巡捕讓宋綰等，宋綰說：「該交代的我都已經交代完了。」

韓奕讓巡捕和顧思思都走了，房間裡只剩下宋綰和韓奕。

宋綰根本不想和韓奕單獨相處，轉過身就走，韓奕說：「宋綰，你覺得你這樣，對薄川公平嗎？他什麼也不知道，他也是受害者。」

公平？

宋綰覺得可笑，這幾年，她背著陸宏業和陸璟言這兩條命，活的苟延殘喘，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誰來給過她公平？

她的家人被亂刀砍死，她的哥哥成了躺在醫院裡的植物人，她卻沒有辦法手刃這個仇人，她又要找誰去要這個公平？

宋綰說：「你和我談公平？那我告訴你，我沒要他死，就已經是對他最好的公平。」

門外陸薄川推開門的手一頓，心像是被這句話刺激得裂開了一道口子。

宋綰喘了一口氣，她說：「韓奕，等你被人害得家破人亡的時候，你再來和我談公平這兩個字！」

宋綰說完，伸手一把將門拉開。

她一下子撞入陸薄川那雙漆黑沉遂的眼，他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上是還沒來得及收斂的沉痛，眼底像是卷著一層又一層的浪，熾烈得讓人心驚，直直的看著她。

他與身居來的矜貴即便是在這種時候，都帶著讓人不可企及的距離感。

但是他的聲音卻帶著慌亂和一絲祈求，他說：「綰綰。」

宋綰收回視線，越過了陸薄川，直接往巡捕局外面走。

——

顧思思那邊重新訂了票，兩人上了飛機，一路上宋綰的情緒都不是很穩定。

到達酒店，顧思思說：「薑綏在這邊，要不要先約他見個面？」

宋綰沒有馬上答應，她盡量讓自己冷靜點，把心裡那些翻湧的情緒壓下來，站在窗邊好久，才想起自己應該要做什麼，她給南心打了一個電話。

南心那邊的電話卻一直打不通，宋綰有些焦慮。

顧思思說：「要不要約到下次？」

宋綰很緊張，這塊地，她當然希望越快脫手越好。

她需要錢，也不想再和B市這塊地再沾上什麼關係。

她再也不想和陸薄川碰上面，每一次見面，宋綰都像是又從頭到尾經歷了一遍，讓她喘不過氣。

而與此同時，陸薄川和韓奕也到達了B市，韓奕聯繫人，一行人往B市的一處危民樓趕過去，破開了一間房。

房間裡的人看到他，愣了一下，最後還是不意外的笑了笑：「沒想到你的速度這麼快。」

——

宋綰最後還是和薑綏見了面，她進去的時候，薑綏正站在包間靠窗的位置，在抽煙。

聽見響動，側頭朝著宋綰看過去，薑綏的氣場帥氣得有些妖，透著十足危險，他見到宋綰，笑了笑，說：「你來了。」

宋綰審視著薑綏，說：「B市這塊地，你要買？」

「我要南心的地址。」薑綏眯著眼，話說得慢條斯理，卻因為身上的那股子邪氣，讓人心裡發怵和警惕。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能給你挖一個陷阱，讓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沒有她的地址。」宋綰斟酌著說：「如果你是和我來談這些的，我們就沒有必要談下去了。」

薑綏也不在意，他坐下來，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有節奏的敲了敲：「宋小姐，話不要說的這麼死。」

宋綰坐著沒有說話。

兩人沉默的對峙，薑綏那是修鍊了千年的狐狸成了精，每一個字都透著危險。

空氣裡湧動著劍拔弩張的氣息。

薑綏按滅了煙蒂，他道：「你告訴她，她再不出現，唐唯就要死了。」

宋綰猛地朝著薑綏看過去，薑綏還是那副樣子，宋綰故作鎮定的道：「我幫不了你這個忙。」

但不管是薑綏還是宋綰，都知道，他這個話說下去，宋綰肯定就會想方設法的告訴楚南心。

唐唯是楚南心喜歡的人。

薑綏把合同遞給了宋綰，合同上薑綏已經簽了字，蓋了公司的章。

宋綰拿起來看了看，差價差不多兩個億，還掉銀行的錢，交了稅金再扣掉永達這邊的管理費，還剩下的也是要以億計算。

宋綰說：「我要拿去給律師看看。」

「可以。」

宋綰剛一拿著合同離開，薑綏就叫了人過來，他玩味的笑起來，朝著人吩咐：「把視頻發給楚南心。」

「是。」來人趕緊應到。

——

宋綰拿著合同直接回了海城，周父周母的情緒要比宋綰離開的時候穩定得多了，但是很催老，宋綰和他們面對面吃飯，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

她去外面透了透氣。

蔣奚跟出來，宋綰背對著他。

蔣奚知道她很難受，但是這種事情，也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他也沒讓她不要難受，只是朝著宋綰道：「綰綰，他會好起來的。」

宋綰點了點頭，忍了好一會兒，眼淚根本控制不住，她說：「我沒事。」

蔣奚站在那兒，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宋綰心裡很難受，她好半天才慢慢緩解了一點，深吸一口氣，眨了眨長長的眼睫，又問蔣奚，帶著很濃的鼻音：「對了，你有沒有認識的好一點的律師？」

「怎麼了？」

「我這裡有份合同，要找人看看。」

蔣奚說：「你等會兒給我。」

宋綰點點頭，說：「我們先進去吧。」

蔣奚是知道宋綰心裡一直綳著一根弦的，從恆城回來後，她再沒有提過陸家的那些事，她的病例早就在網上曝光，上面的內容觸目驚心。

蔣奚拉了一把宋綰，他說：「綰綰。」

宋綰回頭看過去。

蔣奚舔了舔唇，他說：「我聯繫了一個心理醫生。」

宋綰愣了一下，腦子裡有些嗡嗡作響，還很怕。

但她愣了好一會兒，還是問道：「什麼時候？」

「下個星期。」

「好。」宋綰點了點頭。

幾人吃完飯，回到酒店，宋綰把合同給蔣奚，蔣奚粗略的翻開看了看，合同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他也不是專業的律師，說：「等看完我給你電話。」

他那邊還要上班，酒店裡只剩下周父周母和宋綰。

宋綰又說：「對不起。」

周媽媽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她的手都已經老得全是皺紋了，周媽媽說：「這幾天蔣奚和我們說了很多。」

她頓了頓，說：「這幾個月，很辛苦吧？」

宋綰說：「不辛苦。」

周媽媽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說：「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宋綰卻在床上睡不著。

而與此同時，B市的危民樓裡，陸薄川一把卡住賀南山的喉嚨，像是索命的羅剎，他的臉色冷到了極點，修長漂亮的手指寸寸收緊，一字一字的問：「除了這些，還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