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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璽》第32章 沖雲之志
和獨孤裕見的第一面,是林霄寒最難以忘的。

從待客的寢殿出來,走入廊道,再拐向空曠的內院,地上鋪著平滑的石子,看樣子是特地從齊地的海岸運回來的。

走過裝飾般的草木植株,那後面是個較大的木亭,獨孤裕正在上面拿著木劍和七八個侍衛練著。

獨孤裕的白袍上披著輕甲,他身姿輕盈,劍氣凌然,每招每式都行雲流水擋拆有度。看侍衛額上的汗珠,他們著實是受累,獨孤裕的劍術精湛,讓林霄寒驚嘆不已。

「稟公子,公主殿下的貴客到了。」林霄寒身邊的侍從走上前稟報。

獨孤裕立即發起攻勢,他劍技左右遊離,讓對方根本不知如何阻擋,不過短短數秒,他的劍尖已經觸碰到了每個人的喉嚨。

「大公子,劍法卓然,我輩甘拜下風,」為首的侍衛單膝跪下,拱手行禮。

「行了,白凜帶他們下去吧。」獨孤裕拿起水壺猛喝一口,叫那侍衛帶人下去。

林霄寒打心底裡敬佩獨孤裕,沒想到一個公爵之後尚有如此硬朗強健的體魄,如此精湛的武藝。和他過去見過的那些貴族子弟大不一樣。

「你,過來吧。」

「諾,」林霄寒急忙行禮,小跑過去,站在獨孤裕前面。

獨孤裕放下水壺,他玩的很盡,看起來心情不錯,「怪不得瑾兒還把你帶回來,著實俊俏。」獨孤裕隨意打量著林霄寒。

「小人承蒙公主之恩,無德無才,不足為大公子稱道。」

「行了,北境人口稀少,北寒宮裏也招待過不少平民,咱們不比南方諸國,禮節繁瑣,上下級森嚴,你不用太拘謹,說說你來浩都做什麼?」

「回稟大公子,小人家住臨江城,此次來浩都是想想參軍報國,不料長途跋涉,道路阻塞難行,到了浩都城附近時,體力不支暈倒了,還好公主出遊遇見,救了小人一命。」

獨孤裕點了點頭,「好吧,帶他去長城軍報道吧。」他示意了一下身邊的侍從。

「意思我已經可以加入北境軍了嗎?」林霄寒十分激動。

「去吧,北境男兒,參軍報當然值得鼓勵,跟著他就好。」獨孤裕擺擺手。

「謝大公子,」林霄寒作了長揖,跟上侍從,興緻沖沖地離去了。

「好好查查,看他到底是哪來的,有沒有別的目的,」獨孤裕吩咐了手下人幾句,「瑾兒也真是的,不知根知底就隨便帶人入宮。」

獨孤裕嘆了口氣,他突然想到內院的冰蓮開了,正好可以采些泡茶,於是饒有興緻地走出木亭,在繁盛的耐寒草木之間尋覓著。

長城軍,這支新建不久的鐵軍是為了戍衛數年前才建成的北長城。

這時的野夷已經慢慢從戰敗中緩過來,雖然直到五年後的建王十八年才大舉進攻長城,但這時的他們已經在不斷地利用小股軍隊襲擾戍衛。

林霄寒被帶到了整個長城最高大堅實的關隘-保山關。

這裏的軍隊和野夷交手大大小小仗數十次,是整個長城唯一沒有山脈天險的地段,所以獨孤歧在修建長城時,特地在這裏,進行了強化和加固。

林霄寒被分到了巡夜營裡,這算是個閑差,不必長途奔襲也不必到遠離長城的極北地裡探查野夷的行蹤,每天晚上在長城上巡夜,檢查一下長城外部受損情況就可以了。

獨孤裕嫻熟精湛的劍法一直都在林霄寒心裏演示著,他忘不了那凌厲的劍鋒,那出劍必殺的極度瀟灑。

「我想要殺敵啊,不是當侍衛!」林霄寒大喊出來,這一塊區域今天輪到他,四下無人正是可以肆意爆發情緒的時候。

李逝嘆了口氣,他雙手撐在城壁上,這份工作著實有些無趣。

「當兵為了殺人你乘早滾蛋。」老百戶憤怒的喊聲傳來,把林霄寒驚出了一身冷汗。

「殷大哥,」林霄寒急忙打了聲招呼,面前這位百戶長叫殷季,家裏排行老三,十七歲就當了兵,長城軍組建的時候,自願加入,如今已經是他當兵的第十四個年頭,雖然年紀已經不小,但他非常壯碩,又經驗十足,對付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也遊刃有餘。

「喊啥呢喊,巡邏都乾不好還想見血?」殷季把水壺砸在林霄寒口,這力道夠猛,林霄寒差點沒接住。

「對不起啊殷大哥,就是有些鬱悶。」

「鬱悶?什麼鬱悶?」殷季椅在城垛上,「說來聽聽。」

殷季都這麼說了,憋在林霄寒心裏許久的話也就藏不住了,他舉起水壺,喝上一口,「這是酒?」

「哈哈,你大哥我能不拿點貨來?」

林霄寒這下樂了,這皎潔的月光下再配上烈酒,簡直別無所求。林霄寒等不及又喝了一口,「大哥,我和你直說了吧,我當兵就是想殺敵,我爹是個農民,家裏有地不缺吃喝,但是我就奈不住閑,你說一輩子務農有什麼意思啊,不出來戰場上橫刀立馬建功立業有什麼意思啊!」林霄寒臉上泛起微,他帶著酒勁說了個痛快。

「說完了?」殷季挑挑眉,「說完了酒拿來!」殷季一把拿過酒壺,猛灌三大口,「建功立業,嘿嘿,我給你講個故事啊,過去有個男孩可勁嚮往著成為個大將軍,那時啊他住的那個城的城主家的公子剛好成年,老城主想讓他兒子在戰場上建功,那怎麼建功呢?只有派他前往北境前線,為北境公而戰!所以啊他就滿城招募年輕小夥子,告訴他們參軍追隨他兒子,就能沙場建功,封侯拜相,嘩!那可不,一下子有兩千多人響應啊,那個男孩就是其中一個。」

「然後呢?他建功立業了嗎?」

「然後啊,少城主帶著軍隊加入了北境軍,一同進行驅逐野夷的戰爭,那可是大仗啊,漫山遍野的野夷,可勁殺敵啊。」

「可勁殺敵好啊。」

「好啊,真的好啊,」殷季表情誇張,聲音漸大起來,「和男孩一起長大的七八個小夥子全埋在那了!」

這突然的轉變一下子就把林霄寒激動的心情澆息了,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這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男孩傻了,他從來沒有上過戰場啊,他看見,他...他看見白雪皚皚的戰場上,密密麻麻如同蟻群一般兩方士兵廝殺在一起,那倒下的屍體就像鋪開的水一樣迅速擴散,不一會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前鋒士兵們就成了雪地裡鮮紅的陪襯。」殷季看著林霄寒,他明白這小子現在心裏想著什麼,他想的和那時的自己想的應該如出一轍。

「死了,死了多少人?」林霄寒結結巴巴地吐出這幾個字。

「幾乎都死了,」殷季搖了搖頭,「兩千人,屍首都找不齊,最後勉強辨認了一千多個。」

「那,那男孩呢?」

「他沒死,他是僅存的幾個沒死的小夥子裏的一個。」

「那,那他最後建功立業了嘛?」

「建功立業?呵!」殷季哭笑不得,「他發現他還活著那會差點笑死啊,還建功立業,還想建功立業!你知道這條命差點就丟在了雪地裡!建功立業?我告訴你,這兩千人裏頭就只有少城主一個人建了功立了業,別人,那一千多條命成了他的踏板!」

殷季指著林霄寒,「你是貴族嗎!你是嗎?」

「不,不是。」

「那誰給你做踏板,誰給你做啊,縱使你有這沖雲之志,到頭來要是能活著都是萬般幸運!」殷季嘆了口氣,他說到了心坎上,「那男孩就是我,那批有著雄心壯志的小夥子就只有我一個活到了現在。」

林霄寒呆立在那,原有的世界觀極速崩塌,理想的底線被殘酷的現實徹底衝垮。

「這世上的戰爭大多是王親貴胄的博弈,」殷季無神地看著天空,在回憶這一切的時候,看似已經釋然了,「這世上沒人會記得棋盤上的落子,只會記住取勝的棋手啊,小子,好好活著吧,你要是真想建功立業,那就做出比那些貴族子弟多百倍的努力,或許你還能有所建樹。」

殷季拍了拍林霄寒,他已經做出了最後的忠告,也沒別的好多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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