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委員會？」

「他們一般隻稱呼自己是『委員會』的一員，並不會加上前綴。」

真名搖了搖頭。

從她語焉不詳的描述上來看，真名對這一群體並沒有太深入的了解。

雖然搞不清楚情況，但那個「委員會」……就是未來世界的「特權階級」嗎？

李察德想。

神明的位階毫無疑問是瑪雅世界的最高序列，祂們就是最大的特權階級。絕大部分教會和教團的成員們，為了將他們崇拜的對象與一般的非凡者區別開來，甚至不再使用「位階」這個詞，而使用「位格」來代替；

而由於位階就是許可權在這個時代的同義詞，二者之間存在某種聯繫，曾經屬於委員會的「禁止訪問」特權會被後世延伸到「神威莫測」的領域，並不算奇怪。

不過，李察德知道真名的意思：她是在懷疑這兩個群體之間存在的具體關係。

「委員會的存在，我並不是很清楚。因為有關於他們的資料檔案都在絕密等級，我僅僅是偶爾會從工作人員口中聽說一些：比如我所在機構實施的行動是某位委員下達的命令，但都停留在『傳聞』的層面，誰都不知道那是否是真的。但如果神明的存在，真的和這群人有關係的話……」

「這樣說來，還有另外一件事。」

李察德想起來之前被維爾莉特捏在手中的小人。

「那個自稱『魔王』的傢夥非常奇怪。你說過，他並不是和你一樣的超級AI，但你又認為他是擁有自我意識；而他自稱則是一位魔王死後成為的靈體，這是否意味著他生前是人類？這種事情真的能做到嗎？」

其實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

此事在巫師們眼中，當然並不稀奇，就像維爾莉特在訴說自己經歷的時候，她就完全沒有當一回事。這是因為在他們看來，人死後都會靈魂出竅，而靈體很有可能原本就是人的靈魂——

儘管此觀點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可，但「人有靈魂」的觀點卻深入人心，毋庸置疑是世間真理，從來沒有人懷疑過。

這是一個神秘主義盛行的世界，在人們看來，一位魔王位階的非凡者能做到「死後以靈體形式繼續存在」，沒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或許有人會對其中運用到的通靈魔法的原理感興趣，但不會有人質疑真實性。

但李察德不一樣，他知道在另一個世界遊盪的靈體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所以，剛才三人交流的時候，李察德雖然並沒有開口質疑，但他心中卻對魔王索羅的「存在」疑竇叢生。

「這就是我想說的話，長官。」

真名小姐神情肅穆。

「一般來說是不可能的。但我之前聽說過，委員會中的某一位成員擁有成熟的意識上傳技術。雖然根據科學倫理委員會的決定，相關領域的研究是違法的，可是……」

「意識上傳」——李察德有聽說過這個詞，這指的是將大腦意識上傳至計算機，實現人類數字化永生的一種科學猜想。將某人的大腦意識轉變成為數據，並且「上傳」至無限寬廣、永無止境的的計算機系統和網絡世界裏……

這是一種脫離肉身的桎梏，將人轉化為另一種全新生命形式的技術。

「如果委員會的技術在萬年後仍然留存的話，恐怕就能實現讓人死後還能繼續保持思考、並轉化為『靈體』的『魔法』。」

她說道。

李察德聞言，久久沒有言語。

*

維爾莉特離開大神廟，走在十字口的寬闊道路上。空無一人的白石路面上，灑落的天光正好。遠處的雲團舒捲身軀，繚繞在漆黑的鐵塔之間。

「索羅閣下，你聽懂老師的意思了嗎？」

被女巫抓住手裏的小人沉默良久後，才緩緩開口。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他好像是打算幫助你，想利用某種魔法讓你繞過自身的魔力限制，掌握魔王的力量……雖然我並不清楚他要如何做到，但一位傳奇巫師應該不會信口開河。」

「......果然是這樣嗎？」

維爾莉特點點頭。

她的表情看起來還是在感到不可思議，但漸漸的，女孩的臉上浮現出美麗的笑容，遠比此刻初春時節的陽光更明媚。

「你就不覺得他是在騙你？」

見到維爾莉特一副歡喜的模樣，魔王總覺得很不爽，於是忍不住又一次試圖用言語來打擊她。

「老師有需要拐彎抹角做這事的理由嗎？」

維爾莉特笑著反問道。

這一回，索羅沒法再嘲諷她了，因為女巫說的一點兒都沒錯。

那個叫拉斯普欽的男人到底在想什麼？雖然索羅的性格向來眼高於頂，但這回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好像真的是看走眼了。

「真是個奇怪的傢夥，我以為你已經夠奇怪了，居然會將唾手可得的『神之力』讓給別人，沒想到你的老師還要更古怪，不但沒有收下這份大禮，反而還要幫你一把……難不成在我被關在裏面的時候，時代改變了？『神的遺產』已經是巫師們看不上眼的東西了嗎？」

「恐怕並沒有變。」

維爾莉特搖了搖頭。她深知這個消息一旦透露給老師之外的人，自己會遭遇什麼。

「只是......老師他比較特殊罷了。」

「我想也是。畢竟我待在星火爐裡的時候，幾乎是每隔幾年就有人來打擾我的清夢，從來不曾斷絕。那老傢夥死了兩千年，留下來的遺產卻至今仍然被凡人們所垂涎。」

紅色小人從少女的掌心跳到她肩膀上，聳了聳肩。

「這樣看來，你們倆倒是挺相配的。」

「謝謝您，索羅閣下。」

「我沒在誇你，愚蠢的女巫。我從來沒有原諒你。」

「但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誇獎。」

說到這裏，金髮女巫想起了一件事。她又一次將剛剛爬上去的小小魔王從肩膀上拽下來，認真地抓在手裏，注視著他。

「索羅閣下，你應該不會透露給其他人吧？」

「本王可不會像你這樣不要臉，我永遠只會遵守承諾。」

索羅冷哼一聲。

「更何況，這項契約是老傢夥親手制定的，我要是違背，恐怕會在神罰之下灰飛煙滅……」

「等等，你說你泄露秘密會受到懲罰？這似乎並不公平。」

維爾莉特蹙起眉頭。

在此之前，她就已經違背契約，卻沒有受到過任何懲罰。

「契約的前提難道不是雙方都會受到限制嗎？這種在懲罰機制上不平等的契約理論上是無法簽下的……」

女巫曾經了解過「契約」與「誓約」方面的知識。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種優先順序高於魔法本身的力量。

「喔？居然開始擔心起我了，你還是有點良心的嘛。」

小人嘲笑道。

「我說過，我只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女巫的表情仍然很嚴肅，一副「你不告訴我就不會鬆開手」的表情。

「這是秘密……不過，看在你那位老師的份上，就稍微透露一點吧。」

魔王的眉角上挑，嘴唇向兩側裂開，像鯊魚般露出裏面的利齒，若有深意地微笑著。

——「對於神祇來說，這世界上從來不存在真正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