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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君》50.會試泄題案(六)
下朝之後,宣德帝未翻甚麼牌子,直接往懷珠殿中去了。

懷珠殿外的一方鑒開的荷花塘中翻起了連天的大葉,謝清手執著荷葉梗,聽見外頭太監傳皇上駕到,笑嘻嘻地跑到宮門口,一頭撞到宣德帝懷中。

「皇兒——!」宣德帝伸手接過這飛過來的小身體,大笑著往他臉頰上親了又親,「幾日不見,父皇怎麼覺得清兒又長高了許多?」

謝清將小荷葉傘撐到宣德帝的頭頂上,說:「再高些,兒臣就能給父皇打傘了。父皇,兒臣的傘好看不好看?」

「好看。」

「皇上,你少慣著他,再說好看,他又要鑽進荷花池子裏去頑了。」李念徐徐而來,嗔著將謝清哄過來。

宣德帝上前扶住她欲行禮的身子,說:「咱們的孩子,活潑些多好。」

李念令宮女帶謝清下去習字,宣德帝說:「朕難得見他一次,今日就不必去了罷?」

「不行。」李念卻執拗得很,撫著謝清的腦袋,說,「每日定好這個時辰去讀書,日日都不能鬆懈,莫要讓孩子仗著皇上,就沒了規矩。」

謝清也乖巧地辭拜父皇母妃,去跟先生習字去了。宣德帝上前輕擰了擰李念的鼻子:「你呀,你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連朕的話都不聽了。」

李念輕笑著,半依在宣德帝的懷中,叫他擁著進入殿中。

宣德帝今日不曾斂過笑,李念令宣德帝坐在床邊,凈手點了些松神的香膏,按壓在宣德帝面上眉骨、太陽穴處。

李念說:「劉公公說您在朝堂上大發雷霆,可臣妾瞧著皇上今日可開心著呢,遇見甚麼好事了?」

宣德帝閉著眼睛,白日裏繃緊的龍威在李念柔軟滑膩的手下漸漸鬆懈下來,淡笑著說:「你的好弟弟,又給朕帶來了一個好學生。能得此良才,朕自是高興。」

李念問:「是嶽淵?」

「對。」

李念話似漫不經心:「......臣妾覺得呀,倘若朝中能有個新鮮面孔,也是好的。」

宣德帝回身,將李念抱在懷中,親昵地嗅了嗅她的頸子:「何解啊?」

李念微微輕喘著,捉住宣德帝作亂的手,說:「那些個老臣總在朝上惹皇上生氣,他們惹了也不收拾,每回都是臣妾勸著。臣妾就想,若有個年輕人在朝上,多叫皇上開心開心,豈不好?」

宣德帝低低笑了幾聲:「小女兒見識......」宣德帝將李念放開,隻專心握著她的手,嘆道:「不過你說得也對,朝堂上的名臣碩老,朕要敬得、尊得,意見相左之時,朕不聽從,還要攤個『專斷獨行』的罪名。要是多個不怕虎的牛犢子,替朕泄泄氣,豈不快哉?」

李念笑晏晏地說:「卻還笑臣妾是小女兒,皇上這番話才是不正經的呢。」

宣德帝大笑著將李念攬到懷中:「在你面前,朕忌諱甚麼?」

李念輕輕貼在宣德帝胸膛當中,說:「就算沒有嶽淵,還有意桓在。臣妾這個弟弟剛剛回朝,還不太懂得規矩,他又是個嘴上不饒人的,若是真惹到那些個老臣下,皇上總要護著他才是。」

「恩——?差矣!他可不用朕護。」宣德帝笑道,「你是不知他在朝堂上將那些老臣氣成甚麼樣,邪道歪理數他最多,一套一套的,連朕都接不上話。朕該護著的可是那群人。」

李念撲哧一笑,笑聲漸漸隱在宣德帝落下的吻中。

轉眼已過三日,顧守豫聯京都官府一起查辦會試泄題案。

嶽淵、陶望禮、徐世弘等進士七人被請入桃園當中,分居桃林當中各院,不通往來。顧守豫按照蘇枕席的法子,親自盤問七人關於「昌明新政」的策論。

昌明新政當中,李文騫是新派魁首,從製策、上奏、朝論皆由李文騫一手操辦推行。

嶽淵身在神威侯府,群覽藏書,曾見過李文騫將軍留下的手劄,上書新政各項規例,自辨利弊,意為在之後推行過程中盡量趨利避害、周全各方利益。

其餘人能知曉昌明新政的理由大多無二,皆是因仰慕李文騫老將軍,對他生平紀事很感興趣,曾經對昌明新政有過深入了解。

這般一問,倒也問不出甚麼關鍵。顧守豫要在短時間內明辨證詞真假卻也困難,只能一方面先遣了人去考察證詞,另一方面從翰林院下手,一一盤問在翰林院當差的官吏和奴僕,看能不能找出些蛛絲馬跡。

這些均需要不短的時間,嶽淵一人獨居桃花林深處,不曾回府。名為客居,實則軟禁。

陳月早就聽聞會試泄題案,更知道京城風聲早已將矛頭對準神威侯府,好在嶽淵進宮在聖上面前力證己身清白,首輔大人辦案時才不將這滿城風言風語聽見耳中,隻一心按照辦案程序推進。

陳月不見嶽淵回府,心中多是擔憂掛念,夜間食飯幾經不得下咽,急得直掉眼淚。秀玉在一旁寬慰:「好夫人,別哭了,有侯爺在,嶽少爺總不見得會受甚麼委屈。」

陳月擦著眼淚,哀嘆著說:「我雖知道,也忍不住擔心。城郊桃林不如府裡,也不知那裏的人又怎樣苛待他......這孩子不知多乖巧懂事,怎麼老天爺總教他遇見這些個不安心的事?頭先下了獄,這回又......」說罷,眼淚又湧了出來,嬌靨含淚,淒苦可憐。

秀玉說:「不如夫人去問問侯爺罷,他總該知道。」

陳月從不願給李檀添麻煩,如今李家隻余了他一個男兒,上下全靠他撐著,縱然從不見李檀埋怨甚麼,陳月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也覺得李檀的日子必不好過。可她心下又著實擔憂得緊,寢食不安,總覺得會有甚麼壞事發生。

幾番思慮,陳月終是點了點頭,欲去書房找李檀問問,也好安個心。

書房中燈火通明,李檀不知有甚麼怪心思,這夜點了滿屋子的蠟燭,幢幢燈影如繁星閃爍,盈了滿室。

燕行天和燕秀秀雙雙地直立在中央,看著李檀將蠟燭一盞一盞地點亮。

李檀靜默了半晌,待至點到窗邊的蠟燭,才開口緩聲道:「餌放得足夠久了,也該收線了。」

燕秀秀神采奕奕,握緊手中的鞭子,輕笑道:「侯爺放心,已經讓信子去給首輔大人放線索了,現在隻待公審。」

燕行天也回稟道:「孟興孟先生昨日也已抵達京城,靜待侯爺令下。」

「不急。」李檀點好最後一盞蠟燭,將手中的燭台置在書案上,緩緩地坐到書案後,十指交扣,似在思索著甚麼。

半晌,才聽他道:「南郡王府那邊還缺幾個重要的人證,需要再等一等。」

燕行天、燕秀秀齊抱拳道:「遵命。」

李檀再問:「桃園那邊兒還好嗎?」

燕秀秀俏笑開來:「那個小祖宗住哪兒都覺得快活,誰都叫他吃不到苦頭。有咱們的人在裏頭照應著,侯爺大可放心。」

「好。」

燕行天皺起眉頭,嘆道:「哎!侯爺,你說你那日也不勸著他些,任他到皇宮裏胡鬧!這是他機靈,沒惹著皇上的威,這要是教他犯了龍怒,咱們可怎麼辦啊?」

李檀輕笑著,滿屋的燭光映襯在眼睛裏,卻顯得他黑色的瞳仁愈發得深邃:「看南地近來的情勢,阿淵在我身邊待不長久了。這些天我想著,總慣著他也是害了他。以後我不在他身邊,他該有獨當一面的本事。做甚麼事,有甚麼後果,也需他自己學會承擔。」好在,嶽淵並沒有教他失望。

燕行天低下頭,細細想來,甚覺有理。

淮王公年事已高,如今南地王廷內鬥得腥風血雨,幾位王孫公子之間為王位爭得不可開交,明裏暗裏都較著勁兒,誰也不服誰。按照祖製規矩,該由長公子繼承王位,淮王公心中偏愛長子嶽懷敬,即便在嶽懷敬隱居黎州蘭城之後,也一直未曾再立嫡長。

現如今要快刀斬亂麻、一手擺平內鬥風雨,必要找一個令眾人不得不心服口服的王位繼承人,而此人也必定是嶽淵無疑。

縱然李檀私心不願嶽淵回到南地參與這些事,可歸根到底還是要憑嶽淵自己的意願。

倘若他日淮王公遣人來接嶽淵回去,李檀必會跟嶽淵言明其身份,是去、是留,皆由嶽淵自己決定。

三人正值靜默之間,聽見外頭有奴才通傳:「侯爺,月夫人在外頭,想見見您。」

平日裏陳月不會輕易打擾他,李檀以為是有甚麼急事,趕忙道:「夜裏天寒,還不快請大嫂進來。」

燕行天、燕秀秀辭禮退出書房,再同剛剛進來的陳月行過禮。陳月見到燕氏兄妹,便知李檀還在處理公務,一時忐忑不安,待至他們出去,也沒反應過來要說話。

李檀迎上來,見陳月眼睛通紅,淚痕猶在,急問道:「出什麼事了?」

「二爺......」陳月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暗怪自己拿這樣的小事來煩擾他。

秀玉見陳月不說話,心裏替她著急,直接道了:「夫人心裏掛著嶽小少爺,急得不行,來問問二爺,他還好麽。」

李檀詫異片刻,不禁笑道:「我還以為出了甚麼大事。那渾小子可不值得你掉眼淚。」

李檀用袖子替陳月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說道:「閣老沒將他下獄,就是不拿他當犯人看,只是要做些口證,免了嫌疑。阿淵在裏頭成日裏吃了睡睡了吃,將平時沒偷過的懶覺全都睡足了,不知道有多逍遙!他可不肖,自己快活,徒教嫂子你擔心。」

陳月叫他逗得笑出聲,眼睛彎起來,總算不見了淚意。雖知李檀戲言做不得真,但聽他這樣說,便知嶽淵沒甚麼大礙,只是要多耽在桃林幾天,她心裏才算寬慰幾分。

陳月低下頭擦著眼眶中的余淚,轉眼才注意到屋中點滿了蠟燭,略怔了怔:「二爺點這麼多盞燭火作甚啊?」

「沒甚麼,我瞧書呢,燈太暗,晃得我眼睛疼。」

陳月斂下眉間鬱結:「得知阿淵沒事就好。那我也不打擾二爺了。開著窗罷,煙味濃得很,小心熏得頭痛。」

「哎,意桓記下了,嫂子也早休息。」

待至陳月輕輕帶上房門,整個書房驀地全然安靜下來。

李檀走過滿屋的燭光,一直到窗前,手頓在冰涼的窗沿上,終是推開了窗。

靜謐的月光伴著星光一同漫進來,夜裏的微風攜著醺暖撲在李檀的面上,一時舒適得很,恍惚不似真的。

「父親......」極輕極輕的喚著,與這夜這月都一樣的不真實。

很多年前,很多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夏夜。

那時李檀小得都快不記事了,卻記得自己剛剛開始學著獨睡一間屋子,夜裏怕得要命。比之嶽淵,他更不堪,就算是有人陪著也不行,必得看見天光才能安心。

他又哭又鬧,下人想盡辦法也哄不得他開心。他們又不能從月亮那裏偷來太陽給他,終是沒轍兒了,就報到了李文騫那裏。

李文騫忙完一天的公務,晚間來陪他,聽下人說他哭鬧的原因,斥責李檀從小是個鐵心腸、不肯輕易相信別人,又訓他不像李家人,一點都不如大哥、三弟那般勇敢無畏。

李檀從心底還是怕李文騫的,見他訓斥,強忍著哭,乖乖地爬到床上去。可他還是睡不著,李文騫每每從帳子外頭探進來腦袋,都能看見李檀睜著一雙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哭得眼睛都腫了,卻怎麼都不肯睡。

李文騫無可奈何,搗騰出一把蠟燭來,一根一根地點上,直到點滿整個房間,周圍都亮堂起來才停下。李檀睡不著,就側著身枕著胳膊看他點蠟燭,彷彿這樣看也能看上一夜。

李文騫怕煙味濃,又將窗戶打開,自己索性就坐在窗戶下,一手捧著手劄靜看,一手搖著扇子偷涼,一直等李檀睡去才會將蠟燭逐個兒吹滅後離開。

在李檀的記憶中,只有父親盛在滿天滿地的燭光中、坐在窗下一邊看書一邊搖扇的身影,清晰又很遙遠,真實也似虛幻。

李檀扶著窗枱,輕輕蹙了下眉,倒吸一口氣,即刻仰起頭來,望向滿是星子的夜空。

「意桓定不負......定......不負......」

定不負甚麼,卻再也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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