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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君》17.有心
嶽淵叫李檀緊緊地牽著,眼睛不敢隨意張望,只看前頭穿過曲折的亭廊,兩側多種梅菊。

菊抱香枝頭,梅蕊花含芳,雪覆,如同展開重重疊疊的銀花玉樹,更間有不枯的松柏常青,府上不聞人聲,隻任花草飄搖,雖不覺是一灘死水,卻有幾分天弄枯榮之感。

近了李夫人的房,嶽淵聞見幽幽的檀香,遠見一名婢女素手端著空著的白玉瓷碗從房中出來。

婢女見是李檀來,微微一怔,跪地行禮:「參見侯爺。」

佛珠一粒一粒地撚過,婢子輕柔柔的聲音傳進房內,誦讀的佛經停下半段,李老夫人睜開眼,往門口望去。見一大一小的身影穿過秀花鳥的屏風,一同上前來。

「娘,兒子回來了。」

李老夫人半臥在榻上,見跪在地上的李檀,暗自松下口氣,臉上浮現出慈祥的笑意,輕聲說:「回來就好。」

「娘,這是嶽淵。」李檀起身,就將嶽淵牽到李老夫人的面前,說,「往後阿淵也會像兒子一樣好好孝敬你。」

嶽淵見李老夫人慈眉善目,猛然想起自己的娘親來,不禁多了幾分親切,低低喚了聲「老夫人」。李老夫人見嶽淵舉止有度,微微笑了笑,撫著嶽淵的面龐,停了好一會兒才問:「是南地嶽家的孩子?」

李檀怔了半會兒。李老夫人與李文騫相守數十年,年輕的時候還隨李文騫一起征戰,見識高遠,看事通透,如今問及南地,絕非無意之言。

李檀知道她的試探,方鄭重其事地回道:「是嶽懷敬嶽先生的孩子。」

李老夫人又看了嶽淵半會兒,吩咐婢女領著嶽淵下去看看房間,又對李檀說:「檀兒,你留下,為娘再跟你說幾句話。」

嶽淵疑惑地望向李檀,以為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惹李老夫人不快了。李檀摸摸他的腦袋:「快去吧。」

嶽淵叫婢女引著下去,李檀走到李老夫人的榻邊,跪在她的膝前。

李老夫人摸著李檀的發,一寸一寸,細緻又溫柔,不久眼中就泛起了些淚花:「我兒在想著什麼,外人不知道,為娘的還不知道麽?我兒...就非要去趟南地那塊渾水麽?」

「娘,老師將阿淵託付於我,我不敢辜負。兒子也從未作他想。」

從黎州將嶽淵帶在身邊,短短幾日相處,李檀便見其赤真之心。於他而言,嶽淵是他的救贖,也是他這一輩子唯一能夠還得起的罪債。

「他是淮王公一脈的後裔...你不作他想,南地的人就不作他想麽?」

「兒子不管南地的人如何想。既然是老師的遺命,我就算是赴湯蹈火也會護他周全。」

「如此就好。」李老夫人微蹙著眉頭,看向李檀的眼眸中全是不舍和悲傷,說,「倘若只是為了還恩,為娘就放心了...兒啊,不該爭的東西不要爭,不該得的東西也不要拿,李家承不起皇天恩寵,李家...也只有你一個了...」

李檀深深伏首:「兒子知道。」

李老夫人拍著他的肩頭,百轉愁腸仍是放心不下。

她太了解自己的這個兒子了,他有怎樣的野心,怎樣的抱負,她心裏頭清清楚楚。李檀去鳳陽關,一走就是七年,吃了那麼多的苦才能有今日的神威侯府、有今日的李家,他怎麼可能輕易地停手?

李老夫人說:「檀兒...為娘的隻望你能平平安安,哪怕日子淡點、苦點又能如何?娘不想看你這麼辛苦,你父親在天有靈,也不想看見你這般苦撐著李家的命數。何必呢...你想要報仇,可越國的士兵,你能殺得完麽?」

李檀沉默著,許久沒有應答。李老夫人說:「不要再責怪自己了。」

李檀死死咬著牙關,抬起頭看向李老夫人。李檀面容上一瞬的猙獰狠戾讓李老夫人心頭一顫,泛開千絲萬縷的疼痛,眼淚掉下來,道:「檀兒...」

李檀眼角潤濕一片,約莫也算不得哭。

李老夫人上次見到李檀流淚,還是在他父親兄弟發喪之時,大慟嚎哭,似乎將這一生一世的男兒淚都流盡了,再端著從前溫柔的笑顏,卻換上了一副鐵石心腸。這也是她最痛心、最難過之處。

李檀紅著眼,死死抓著李老夫人的衣袖:「我怎麼才能忘!三弟死前還在怨我為什麼來得那樣遲。他說他害怕,說他怕死,苦苦求著讓我救他...娘,我忘不了,如果我也忘了,天下誰還記得我們李家?!」

李老夫人將李檀抱到懷中,撫著李檀顫抖的肩背,眼淚不斷線地從眼眶中湧出,口口喚著「檀兒」,卻再說不出一句勸慰的話。

李檀貼在李老夫人的懷中,炙熱的眸子迸發出星火般的烈怒,咬牙切齒,恨意滔天,恨不得將所有的一切都狠狠撕碎似的,絲毫沒有平常的冷靜自持。

李老夫人漸漸隱下泣聲,李檀抬頭看她傷心的面容,恢復了些許理智,臉上的狠戾褪去,餘下的卻是孩童般的迷茫與不知所措。

「沒有人會怨你,」李老夫人手指摩挲著李檀濕潤的眼睛,「不是你的錯...」

他伏首叩在李老夫人的膝上:「...兒子不肖。」

沉吟良久,李老夫人終是長而輕地嘆息一聲。她扶直李檀的身軀,蹙著眉頭悲聲說:「你要將嶽淵養在府裡,娘不反對。娘望你但凡看到嶽淵的時候,就能記起自己還是個念恩念情的『人』。他便是你最後的良心,萬不要再因執念...做出傷天害理的事。」

「...兒子明白了。」

李老夫人輕輕拍了一下李檀的肩:「好孩子。」

京城的雪似乎也比京城下得格外熱鬧些。

昨夜陳月吩咐秀玉折了幾枝新梅,插到玉瓶裡,送至嶽淵的房中。

秀玉對嶽淵說這梅花喚作「玉枝」,本與小寒相宜,京城不好成活,獨獨神威侯府養成三株。梅骨泛著剔透晶瑩的冰綠色,乃是難尋的顏色,故而折來讓嶽淵取個樂。

嶽淵誠惶誠恐地收下,秀玉嬌俏地笑著將玉瓶子放在窗台上。

翌日嶽淵醒來,外頭守夜的下人聞聲來服侍他起身,嶽淵受不得別人伺候,故而將人全部遣了出去。

穿衣的時候嶽淵轉眼見窗台上的梅花,走上前一看,見玉屏當中盛著的水已凝了些許浮冰。他著急地將玉瓶移下,冰碰玉壁,叮咚如鳴佩環,倒讓嶽淵得了別緻的樂趣。

李檀從外頭走進來,抬眼就瞧見嶽淵正晃著玉瓶,意會半刻才曉得這孩子在聽響,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

嶽淵停下手,瞪大眼睛望向李檀,臉色浮些紅暈,趕緊將玉瓶擺放在窗下的案台上,說:「你來了。」

「恩。」李檀背著手,弓著腰,揶揄地看著嶽淵的神色,一步一步移過來,「阿淵在做什麼呢?」

嶽淵也不躲藏,直接道:「玩。」

李檀再笑了笑,任嶽淵揭過方才的小事。他展開手掌叫嶽淵看,他手掌裡躺著一張鳥雀形的剪畫。

嶽淵驚喜地拿過來端看,說:「這是鳥麽?真好看。」

李檀得意道:「好看吧。我剪的。」

嶽淵眉毛一抬,不想李檀還有這樣的手藝,連剪紙畫都會。

他來回端詳著看,顯然喜歡得不得了,南地跟京城一樣,過年的時候每家每戶常會在牆上門上張貼好剪紙,各種花樣兒的都有,他娘也會一些,不過皆是對稱的字。倒是如手裏這般的鳥雀,嶽淵沒見過。

李檀溫和地笑著,說:「今天我不在府上,你還需習字,不要半途而廢。有什麼吩咐就告訴下人。」

「你去做什麼?」

「見個朋友。」李檀指了指他手中的剪紙,說,「那位老朋友也喜歡這個。」

李檀展笑顏時,彷彿乍暖還春,寒冰消融。嶽淵第一次見李檀提及某個人的時候笑得這樣開心,莫名想見見那位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能叫李檀便隻消提個名字就能這般忻悅。

轎子抬出神威侯府,李檀清晨就到宮中述職,轎子顛得搖搖晃晃,讓他生出幾分困意來,索性撐著額倚在軟背上小憩片刻。等到抬轎的人再喚,已經到了刑部尚書陳家的府邸。

「侯爺,奴才看著前頭的好像是景王的馬車。」

李檀倦怠著睜開眼,往轎外探了探頭,看陳府門前大石獅子尊後果然停著一輛馬車,冠蓋鑲珠,垂珠絛銜美玉,隨候的幾個侍從,李檀瞧著也眼熟,果真是謝容的馬車。

侍從觀八方,顯然注意到剛出拐角的轎子,仔細盯了片刻,正好與李檀視線相接。

李檀輕輕蹙眉,合上轎簾,漠聲說:「去不遠的茶樓坐坐,待景王的人馬走了再去拜訪。」

下人得令,抬著轎子繞了回去,走回剛剛路過的茶樓中。

二兩蜜餞,一盞淡茶,就著半摺子戲,李檀閑雅悠然地在茶樓消磨了大半晌的功夫。

轎夫蹲在茶樓門前,一直見景王謝容的馬車離開此地,才飛快地跑上樓與李檀稟報。

轎子穩穩地抬離茶樓。

隱藏在鬧市當中的一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轎子消失在街頭拐角處。那人回身,腳步快如風,沖向前頭去,在不過三街相隔的地方停著景王的馬車。

那人跪地伏首:「的確是神威侯。」

馬車裏許久不應,隱約可見半張冷峻的面容,墨色衣袍的袖口上綉著金爍爍的龍紋。過後,才傳來一聲寒霜似的聲音:「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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