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和系統第一次來到小世界的原因，是因為一次小世界的暴動。

這在過去的顧七兮手上，是極少出現的事情。

小世界將問題上報上來的時候，系統按照以往的解決方案，嘗試過很多次，然而麻煩不光沒能解決，甚至還有越演越烈的傾向。

沒有隱瞞自己的無能，系統將這件事情如實的告訴給了主神。

主神看了看系統上交上來的小世界分析，以及下面給出的解決建議，目光在「直接放棄」這幾個字上停留了一下，開口道：「帶我下去看看。」

系統有些驚訝。

主神竟然願意屈尊到小世界裏去？

「可是那個世界，怕是裝不下您......」系統道：「除非您寄身在那個世界裏的生物體內。」不然龐大的世界之力，恐怕直接就把那個世界給擠沒了。

主神：「可以。」

於是系統沒有多言，直接帶著主神，來到了小世界。

站在廢墟之中，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血汙。顧七兮察覺到主神當時心中一閃而過了「原來這就是疼痛」的念頭，系統很快就用世界之力將主神身上的致命傷口治癒，和主神道：「小世界裏正在發生一場戰爭。世界之女的家人因為戰爭全都死了，此時淪落到敵國。原本的命運軌跡是，世界之女要幫助自己的國家打敗敵方國家，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遲遲沒有下手不說，她身上的世界之力也忽然有了脫離的跡象。」

主神抬頭，看了看周圍。煙熏霧繚的戰場上，戰火叢生。地上躺著無數的屍體，斷肢與血汙濺得滿地都是。

系統：「這是坦克和飛機開過，留下的戰場。」

剛被發明出來沒多久的科技，立馬就化身成為戰爭機器，不斷收割著自己創造者的生命。系統對於這些東西，實在是不能苟同。

一群沒有智慧的鐵塊。

顧七兮透過過去自己的視角，看著周圍的景象。雖然聽不見那些人臨死之前發出的哀嚎和呻.吟，但光光看著焦黑的土地，和被煙霧染成灰色的天空，混凝土坍塌留下的廢墟裡，只有自己一人獨自站立著。風吹過耳邊發出嗚嗚的聲音，好像天地都在為此嚎哭，讓人忍不住感覺到揪心。

可惜當時的自己，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就像坐在影院裏看電影一般，第一次越過屏幕來到電影之中，即便面對戰爭場面，能夠感受到的，也不過是「新鮮」而已。

動了動手腳，主神很快就適應了這具身體。原身遺留下來的記憶，讓他很快就學會了如何行動、走路，無需系統提示，蔓延開來的世界之力找到了這個世界主管著的世界之力，從它那裏得到了這個世界、以及世界之女的一切信息。

然後左右看了看，找到了一輛正在冒煙、看起來下一秒似乎就會爆炸、貌似有些危險的坦克，輕鬆的爬了上去。

系統默默看著，只是在需要主神需要幫助的時候，才會偶爾說一句話。

主神站在坦克裡，將車子開出了戰場。

顧七兮頭皮發麻的看著一路被自己碾壓過去的屍體，好像能聽到血肉被重物碾壓，發出的噗呲聲。

就不能溫柔一點嗎，真是的。

然後更加不溫柔的事情，很快便發生了。

他看到自己熟練開著坦克回到了本國的戰壕。背著人給自己手上來了一刀，順利用傷口作為引子，與偽裝身份躲在敵國，正男扮女裝混在軍營裡當軍醫的世界之女認識了。

對話之中，顧七兮感受到了世界之女對於傷患們的憐憫，以及對於和平的渴望，主神也順利明白了這個世界的任務為什麼遲遲不能完成，還有世界之力即將從世界之女身上脫離的原因了。

愚蠢。

戰爭不過是暫時的，十幾年過後，死去的生命又會重新被生出來。與其讓戰爭僵持不下，還不如儘早決定出一個勝者，將這個世界軌跡中，早就安排好的命運趕快完成。

躲在這裏當個軍醫，救回來的人也遠遠比不上同一時間因為戰爭所死去的人。甚至因為世界之女的猶豫不決還有拖延，正導致這個世界即將面臨著一場比戰爭更加恐怖的危機。因為一個時代的混亂，將整個世界的未來全都押在裏面，簡直是愚不可及。

顧七兮很想對過去的自己說，世界之女並不知道自己身上背負著這麼重大的責任，而且人命不是數據，不是用劃不劃得來就能隨意決定的。

但不管想法再怎麼強烈，也不可能傳達到過去的自己心裏。

主神當場將世界之女打暈，帶離了這個國家，將她送回了她的本國。

然後聯繫上了這個世界的世界之力，和它溝通，說出了自己想出來的解決辦法，要求它為自己的監管無能付出一點代價，世界之力無奈的答應了。

於是主神下令系統輔佐，親自操作入侵敵國導.彈系統，將下落地點選在了他們自己的國家。一朵蘑菇.雲升起，強裂的白光迸發，即便是黑夜也亮如白晝，小半個星球的人都看見了。隨著一陣地動山搖，整個星球的人都安靜了一瞬。

然後導彈下落地點的鄰國，也就是世界之女所在的國家，自然也感受到了這場爆炸。蘇醒過來的世界之女，看著窗外的蘑菇雲，不敢置信的抱著自己的腦袋，發出了一聲崩潰的尖叫。

「不——！！」

就是這個瞬間，那些曾經與她說過話的人，未來也許還會認識、成為朋友的人，就這樣沒了。

其中可能有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兒，有充滿學識激情四射的學者，有為了國家浴血奮戰的戰士，有深愛家人、所以為了他們不斷在各個崗位努力著的普通百姓。

就因為這個愚蠢戰爭的原因，全都死了。

顧七兮親眼看見世界之女身上的世界之力徹底從她身上脫離，就在任務完成的瞬間。

主神當時是震驚，是疑惑的。

為什麼，明明任務完成了，世界之女還會這樣。這不是就是她所期望的結果嗎？

世界還是崩潰了，與系統當初推算出來的結果一樣。雖然一開始，主神不下來，這個世界最後也是會崩潰。但是任由世界崩潰，與出面解決問題，之後還是崩潰了，兩者之間是有不同的。

主神活了這麼多年，手下管理的小世界成千上萬，這是他第一次遇到自己解決不了、並且事後怎麼想，也依舊想不通的問題。

系統和主神說：「這和個人感情有關。」

主神不懂。

「感情？」

「人類有他們的思維，甚至可以因為思維，做出各種不理智的事情，比如自殺。」系統道：「世界之女能夠接受『敵國戰敗』的結局，卻不能接受『敵國所有人都死亡了』的結局。她認為這樣太過於殘忍。」

主神：「可現在整個世界的人都死了。包括未來更多還沒出生的人，以及其他星球的人。」

「但是世界之女不這麼想。」系統道：「每個人能夠承擔的情感是有限的，感情又是一種很有趣很微妙的存在，不管再怎麼研究，也無法百分百的琢磨透。所以因為憐惜一個人的死亡，所以做出殺害更多生命的事情，在人類身上也是可能發生的。」

主神回到主神空間，看著下方代表著小世界的光點閃爍幾次，最後徹底消失不見，過了很久，忽然說出了兩個字。

「有趣。」

說實話，人類世界是一種比其他小世界都要「麻煩」一點的存在。就是因為他們比一些智力未開化的種族要更加聰明。就是因為他們比一些長壽且更靠近世界真理的種族更加「愚笨」。所以他們才會在那有限又短暫的生命中，開發出那麼多稀奇古怪、卻又帶著十足吸引力的新鮮玩意兒，執著於各種在主神眼裏十分不可置信的想法上。

這是一個充滿謎團、自我矛盾、並且怎麼看，都不會厭煩的生物。

過後，系統發現自家主神，手裏的人類小世界越來越多了。

雖然人類小世界多了，意味著自己以後的工作可能會更加繁忙一些。

可系統卻樂於這樣。因為每當主神注意到人類小世界裏發生的麻煩，就會時不時的遇上一些讓主神想不明白的問題。這時候，主神就會來找系統說話，像他求教，這讓系統感覺到自己的主神很「真實」，也十分享受被主神依賴著的感覺。

他在主神的主動邀請下，陪著主神去過很多小世界，主神也終於明白了「生命」的涵義，開始後知後覺的理解了當初自己為什麼會因為一句「謝謝」，所以對系統一號那麼念念不忘。

不同於主神之間，那種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的同化感，讓人弄不明白「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系統一號當時的感謝，是將主神，當做一個特殊的、獨立的個體。是針對個人的感謝。

這種行為，讓主神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萌發覺醒了自我意識。開始真正的獲得了屬於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為了其他主神、為了小世界、為了活而活。他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獨有的經歷和記憶，可以自己決定要怎麼做、不要怎麼做。想做什麼，就能去做什麼，開始有了興趣愛好，有了喜悅厭惡，從一個朦朦朧朧的「意識」，轉變成了鮮活的「生命」。

就像主神賜予了系統的生命一樣。

這個被主神創造出來的生物，也為主神開闢出了一個新的人生。

然後又過了不久，就像主神眨了眨眼睛的功夫。

系統的命運走到了盡頭，它快要死了。

看著自家的主神，系統說出了最後一段道別，心中充滿了不舍。

「您要好好照顧自己，系統以後不能再陪伴在您身邊。」

但主神卻是面對著難過的系統，露出了微笑。

「別擔心，系統。」主神眉眼柔和，語氣舒緩，甚至帶著安慰：「你放心的去死吧，我會用你的數據，創造出新的系統。到時候，你又可以陪去一起去更多的小世界了。」

「我還有好多地方沒有弄明白，新的你肯定可以堅持到我把所有事情都學會吧。」主神說：「所以，你可以安心的去死了，不需要有留念。」

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眼前的主神，明明有著那麼柔善的相貌。內裡卻是依舊是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孔，與一顆冰冷的心。

他可以用最平靜的聲音，說出最傷人的話。越是離得近的人，越會被他的言語割的遍體鱗傷。

「您說的是。」

系統的聲音帶著無奈。相處了這麼多年，它是最明白主神的。即便學會了人類的笑容和人類的語氣，但他始終無法真正的變成「人」。

現在的主神，與當初穩穩按下導.彈按鈕的主神，實際上並沒有多少區別。

「用我的數據，創造新的系統吧。」系統道：「希望您能學會更多東西，過的開心。」

「我會的。」主神道：「因為有你在，不是嗎？」

不，我不在了。

看著代表終結的白煙從自己身體裡冒出，系統默默想道。

就像我一直都不知道，您當初說的系統一號那句謝謝，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無法感受到當時系統一號的想法。

就像未來的新系統，肯定也無法理解此時的我，心中的遺憾吧。

系統在散盡之前，對主神道。

「您知道死亡是什麼意思嗎？」

主神疑惑：「什麼？」

系統：「那這就是我最後可以告訴您的事情了。您看看現在的我，這就是死亡。」

顧七兮看到自己的手掌伸出，將系統的數據複製了下來。

說道：「好的。」

然後毫無猶豫的，將白煙揮散。

「我很快就會讓你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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