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巨人的右手握住亨利五世等人，將他們拖出了不斷塌陷的內閣。百風再次舉起的劍卻因為翻身而入的少年而停了下來。少年牙關緊咬，落地的姿勢顯得極為不自然，儘管如此，他依然奮不顧身地奔向了呆愣原地的艾麗莎。

「艾麗莎……」

見到奔向自己的少年，法蘭恩抽身後退，脫離右肩的長劍帶出一條血線，他卻忽然間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用力將艾麗莎拽向了林秋。

「屏障，起！」

憑空而起的屏障替兩人擋開了下落的巨石。

法蘭恩眼中的景象模糊不清，連說話都變得無比費力。儘管如此，他依舊用沙啞的嗓音喊道：「你只要知道，會長所做的事從來都沒改變過。」

從亨利五世被岩石巨人救出去的那一刻起，他們計劃也就此宣告失敗——會長醞釀了數年，又傾盡了整個刺客公會的計劃，在這塌陷的內閣中終於落下了帷幕。

他相信即使有岩石巨人的保護，以會長獨步天下的劍技也一定能斬下亨利五世的頭顱。是會長自己的放棄了，硬生生地將第二道斬擊停了下來。

一定又是為了艾麗莎吧。

那個果斷而狠厲的老人每一次的猶豫不決，都是因為艾麗莎。

不過他們並沒有滿盤皆輸，至少這件事結束後，艾麗莎-舒卡蕾朵的名字會如會長計劃的那般傳遍大陸的每一個角落——拯救王國的英雄，人們會這麼讚頌她，帝都也將為她的豐功偉績立上一座豐碑。

賀露提雅的英雄。

會長說過，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機器永遠無法振奮人心。而在戰爭中散播恐懼，這才是刺客公會的職責。在和平年間，人們需要的是像初代國王阿茲-特瑞斯那樣光芒萬丈、指引前路的存在。

會長還說，艾麗莎身上擁有他所不具備的東西。

法蘭恩目送艾麗莎在林秋的拉扯下離開內閣，他也看見會長摘下那個奇異的面具，露出了面具下飽經風霜的臉龐。他記得會長忽然有一天就開始戴起了這個奇奇怪怪的面具，並無時無刻不帶在身邊。

為此，公會的人沒少在暗地裏議論這件事。

落下的巨石封住了岩石巨人造成的窟窿，百風自始至終都沒有逃走的意思，或者說從她再次踏入這個王國時，就已經有了覺悟。

摘下面具的老人徐徐走到法蘭恩身旁，後者也因為耗盡了最後的力氣癱倒在了地上。後者眯起眼，直視老人那渾濁的眼睛。

明明第一次在小鎮遇見會長時，她還是那麼得精神矍鑠。

「辛苦你了，法蘭恩。」

「是麽……」

法蘭恩側開視線，他覺得自己喉嚨忽然間像是卡了什麼東西，明明想說很多，卻最終發出了這樣的感慨：「看來到最後，我還是趕不上艾麗莎啊……」

他合上眼，卻舒展開了眉頭，不再說話了。

老人手中的面具一松，面具順勢落在了法蘭恩的身旁。

百年戰爭結束後遺留下了太多禍患，近年來黑桃的崛起，混沌教的蠢蠢欲動，帝都對於邊緣王國控制的削弱……加上亨利五世病危，阿爾伯特繼位在即，這個王國即將迎來最黑暗的時期。

現在的賀露提雅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一位英雄，需要一個能夠成為人民精神信標的存在。

但遺憾的是，那個人不是你……法蘭恩。

無論你偷偷學會了我的劍技，抑或你憑公會的力量奪取了王級刻印，那個人都不可能是你。

人們永遠不可能接受一個活在黑暗世界的刺客——而這，就是你與艾麗莎最大的不同，也是這個王國不會接受你的原因。

因此，就算你趕上了艾麗莎也是無濟於事的。

「我不是在一開始就和你說過了麽？拋棄姓名之人，永遠都無法改變這個王國。刺客的一生，是由無數個任務拚湊而成的，到最後或許連自己都記不清這雙手究竟染上了多少人的鮮血……刺客的道路上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會有。」

塌下的穹頂壓向百風的身子，她的目光卻一刻不離地停留在那張面具之上。

在眼前的景象遁入黑暗之前，她的耳邊又迴響起了來自過去的聲音：

「老師，明天的狩獵祭你會來麽？」

艾麗莎推開她的門，臉頰由於羞澀而變得紅彤彤的。她兩隻手背在後面，似乎拿著什麼東西。

「讓影那個瘋老頭陪你去。」

「不要！去年他喝醉了，還在狩獵祭上大鬧了一場！」

「你是想讓老師把觀眾都嚇跑麽？」

「我已經想好了！」

艾麗莎忽然賊兮兮地來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地將一副面具戴在了她的臉上。面具上奇異的花紋酷似小孩子的塗鴉。

——「嘿嘿，這可是我在刻印理論課上偷偷畫的。這樣一來，觀眾就認不出老師了吧！」

那時的艾麗莎挺著胸脯，驕傲極了。

「轟——」

聖女所設立的結界終於不堪重負地支離破碎了。失去了結界的支撐，被法蘭恩與奧菲莉亞力量衝上半空的山崖發出一聲巨響，巨石與泥土滾落而下。

意識逐漸遠去，渾身的疼痛也隨之消失殆盡。

百風發現自己走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曾在某個小鎮聽說過一個有趣的傳說——在人走向死亡之前，會走過一條漫長的迴廊，迴廊兩側都是亡者生前所有重要的回憶。對此，她一向嗤之以鼻。

她的旅程已經足夠漫長了。

她活了數百年，經歷過六次載入史冊的戰爭；她一手建立刺客公會，成為了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死神代言人；被她暗殺的國王有兩名，領主不計其數；她的劍技獨步天下，被人們譽為速劍的鼻祖。

她也親眼見證了賀露提雅聯盟的建立，就連初代國王阿茲-特瑞斯都死在了她之前。

像這她這樣老到連自己都忘了的老妖怪，又有什麼回憶是值得留戀的呢？

傾塌的內閣與山崖，這是屬於一個刺客最轟轟烈烈的葬禮。

百風走向黑暗深處，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看見了一個踽踽獨行的人影，而對方顯然也注意到了她，所以停下了腳步，似乎是在等她。

「真是奇遇啊，會長。」

人影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啊，真是奇遇……

我的弟子。

她加快了步伐，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