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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爺駕到束手就寢》054:桃花變妖
「青青若是不要我,青燈古佛我遁入空門,三千青絲全部剪了,全部給青青編成同心結當定情信物,讓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我,還有我的毛!」

——摘自《桃花公主手劄》

她說:「青青,桃花喜歡你很久很久了,我不是胡來的,是做了一輩子那樣長遠的打算的。」

她說:「我要陪你很久的,所以不能太快就老了。」

記憶裡,小姑娘的聲音總是又軟又棉,那些動人的溫言軟語,揮之不散,縈繞在耳裡,一遍一遍打磨鳳青的理智。

她啊,倔強而堅韌,來勢洶洶地要赴一場紅塵的劫,燈蛾撲火,也勢必要傷筋動骨。

鳳青極力壓抑的聲音顫抖,他問:「你能陪我在這千年不沐的雪域裏活多久?」手指緊握,深深淺淺地掐進掌心的骨肉裡。

她許久的思考,鄭重其事地回答:「活到我死的那一天。」

她眉眼裏藏了一口泉,一乾二淨的純粹。

她想,她會努力活很久很久,會不計代價,會傾盡所有。

鳳青走近她,隻隔了咫尺的距離,近得她一抬頭,就能將目光撞進他深深的眼底,斂盡了所有神色,卻忽然落了寒霜。

鳳青問:「那你死後呢?」

桃花愕然失聲。

死後呢?

她終歸是人,不是白靈貓族,也沒有哥哥那樣的天賦異稟,怕即便逆天而行地修鍊,也會事與願違,怕她活一世,也不過匆匆百年。

是以,她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怔怔地看著鳳青眼底她自己微暗的剪影,還有他仿若凝結了一層秋霜的面容。

他說:「是要我繼續風雪為伴不知何年何月地活下去?」微頓,須臾,又說,「還是要我像上古的四尾狼一般,長眠在這聽茸境的雪山下。」他想,他更可能成魔成瘋。

分明是古井無波的語氣,卻像咄咄逼人,帶了他與生俱來的清貴與強勢。像是有尖銳的東西,溫溫吞吞地刺進心坎的地方,不兇猛,卻密密麻麻地疼。

「所以,你,」她仰面,眼睛微紅,「不願意娶我嗎?」

鳳青喚:「桃花……」

他嘆了一聲令,什麼都沒再說,唇邊溢出的嘆息融了皚皚白雪的冷,平白為他添了幾分荒涼的孤傲。

似有千言萬語,卻一言不發。

鳳青啊鳳青,怕嗎?

她死死睜著眼睛,任憑淚花兒打轉,也沒有落下來,牙齒將蒼白的唇咬得殷紅,很久才開口,聲音有一點哽咽:「青青,我現在不想理你了,不要你跟著我。」

不等鳳青言辭,她轉身便有,第一次將背影放在他視線裡。

鳳青清冷的眉眼,一霎芳華隕盡,徒剩大片大片的灰暗。

「鳳青!」

突然,走出去的小姑娘又跑回來,喊他的名諱,兩個字,不似她撒嬌乖巧時的軟糯。

這是第一次,桃花喊他鳳青,不帶親昵。

她瞪著他,惡狠狠地說:「我的聘禮,不準丟掉。」

說完了,這次她是跑出去的,腳步聲很重,還撞倒了藤木的椅子,將地板蹬地很響很響,將門也摔地乒乒乓乓,刻意似的,就像鳳青的思緒,天崩地裂了。

他捏著那塊瑩白的玉,指尖泛紅,片刻,徐徐抬頭,微微一拂袖。

「咚——」

一聲撞擊,隨即,小築外便有聲音顫顫求饒:「妖尊饒命,妖尊饒命。」

鳳青站在原地,眉眼都未抬:「聽見了什麼?」

那聲音的主人似瑟瑟發抖,哆嗦著道:「小、小妖什麼都沒聽見。」

「滾。」

聲線平緩,卻冷冽得渡了一層爽,砸得屋外的那隻雪鳥翅膀直抖,籲了一口氣,拍著翅膀逃也似的飛去了沉雪苑。

這會兒,天微暗,聽茸境上的那一方天,似籠著一層灰色的網,略微壓抑得沉。

梅園靜謐,偶爾雪鳥起起落落,唯有小姑娘又細又軟的聲音似自言自語,念念叨叨了一路。

來來回回,不過兩句。

「臭青青。」

「再也不理你了。」

小姑娘嘟著嘴,眼睛微微腫著,通紅通紅的,好不惹人憐愛。

「臭青青。」

「不理你!不理你了!哼!」

她一邊嘟囔,一邊用腳踢地上的雪堆,泄憤似的。身後,鳴谷一路小跑,好說苦勸著:「我的小祖宗,雪太大,您先回屋去。」

桃花回頭,瞪了一下,賭氣似的伸著脖子嘴硬:「我不回去!」

鳴谷再勸:「殿下——」

她不聽!她不聽!她就是不聽!

直接打斷了,凶神惡煞似的,小姑娘嚷嚷:「你去和青青說,我走了,我、我、我……」我了半天,桃花咬牙切齒地吼,「我再也不要他了!」

吼完,頭一扭,她拔腿就往外面跑。

「殿下!殿下!」

鳴谷心裏頭急,趕緊去追,只是步子剛邁出去,少女面無表情地擋在他面前,一個字一個字道:「我家公主不要他了。」

「……」

這梅花酥,跟個冰塊似的,拳頭最硬了,鳴谷看著跑遠的小姑娘,心急火燎地:「可別出了什麼麽蛾子啊。」

再三瞧了瞧梅花酥,鳴谷隻好打道回府,不死心地一步三回頭。

桃花早跑沒影了,梅園盡頭就是聽茸境的出口,梅花酥跟在她後面不遠不近的距離。

腳步一頓,梅花酥大喝:「出來!」

前頭的小姑娘也回頭了,尋著梅花酥的目光看過去,梅樹後面藏了人影,露出白色的一角裙擺,尾處墜了星星點點的刺繡。

桃花喊:「霍狸姑姑。」語調略微疏離,「姑姑有事嗎?」

霍狸從樹後徐徐走出來,眼波清寧。

她說:「公主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鳴谷匆匆趕回聽茸小築,撣了撣雪,刻不容緩地推門進去,還在叫人影,便聽見鳳青略微急切的聲音:「她呢?」

鳴谷進去,看了一眼妖尊大人的臉色。

嗯,十分難看,眼裏亂糟糟一團,髮髻衣衫都有些不著邊幅。

鳴谷回道:「小殿下說她要回大陽宮去。」

鳳青眼眸沉了沉。

鳴谷又道:「小殿下說要回大陽宮,說她不回來了。」

鳳青眼眸又沉了沉,嘴角緊緊抿著,僵直地拉成了一條薄薄的線。

鳴谷不知道這兩人怎麼了,當時只在外面聽見小祖宗說什麼不要跟著、聘禮啊什麼之類的。

應該是吵架了。

稀奇了,幾百年頭一回見妖尊大人如此情緒外露。

鳴谷察言觀色著,小心謹慎地補了最後一句:「小殿下還說,」氣壓低得他喉頭髮癢,聲兒發緊,繼續抖著音說,「她再也不、不要您了。」

果然,這句話後,鳳青那裝滿山水與清秋的眸,暗了個徹徹底底,一片頹靡,不僅如此,細看,還有一抹痛色。

痛色?

對,是痛苦的顏色。

聽茸境高嶺上的神佛,終於徹徹底底變成了普通人,有了人間煙火跟喜怒哀樂了。

他趕忙寬慰失魂落魄的、他的神佛大人:「鳴谷覺著,殿下就是年紀小,惱了便說些氣話,哪會真不要了妖尊您。」

他就是再老眼昏花也看得出來小殿下那滿心滿眼裏裝的他家神佛大人。

鳳青垂著眼,睫毛又濃又密,牢牢遮住眼底的顏色,只在眼瞼下面落下重重的烏黑色。

「萬一,」他頓了很久,聲音縹緲得像高高墜著,「萬一她真不要我了怎麼辦?」

鳴谷傻了:「……」

他是不是幻聽了,他家神佛大人剛剛說了什麼?

抬眼看去,鳴谷只見鳳青無力地坐在了木椅上,背後的光與他滿身的落寞融為了一體,像、像……像隻被拋棄了的小獸。

隻知情深,不知如斯。

「妖尊,您,」鳴谷小心翼翼地,「您這是怎麼了?」被拋棄了?

鳳青低低地問:「她哭了嗎?」

「……」

這話題,轉得有點猝不及防啊。

鳴谷回憶了一下,回:「哭了。」又略微誇張地補了一句,「哭得可傷心了。」

鳳青唇邊溢出一抹苦笑:「是我不好,總惹哭她。」

「……」

伺候了幾百年了,鳴谷自問是了解鳳青的性子的,今兒個卻總是接不上話,只是心頭惶恐,總覺得要出什麼麽蛾子了。

鳳青突然抬眸:「鳴谷。」

暖光色的玉,盈盈柔光直直打在鳳青臉上,偏偏眼裏沒有融進去一分,寒涼得讓人心驚。

鳴谷膽顫了一下:「誒、誒!」心好慌!

鳳青沉沉聲線,一字一字徐徐而出:「我想娶她了。」

「!」

鳴谷徹底傻了。

參破紅塵佛法的北贏之神,他遺世獨立了千年,終於,墮入了情劫,渡不過了……

鳳青看著遠處,目無焦距般,眼裏虛妄而漂浮,還有無處停落的跌宕起伏,他像在自言自語,又像輕聲呢喃,聲線低靡,似真似假的縹緲。

他說:「我不想守著聽茸境了,成了魔也罷。」

鳴谷驚得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了,耳邊全是那個像從亙古裡傳來的聲音。

「她若是想修妖法,想長命千歲,我給她行不行?給不了,我也陪她行不行?」望著遠處開著的窗,鳳青輕喃,蒼涼卻又厚重:,「我可以不可以不管聽茸境下的亡魂,我可不可以不管身體裡蟄伏的魔性,可不可以燒了所有佛經。」

聲音顫抖,他徐徐驚亂的眸,一點一點落下,歸於死寂,如一潭深水。

鳳青說:「我可不可以不這麼行屍走肉地活著。」

他還在自言自語,他說:「我可不可以娶她當我的妻子?她活一天,我就生一天。」

顫抖,而緊繃,每一個字都像撕扯著咽喉,用盡了力氣,帶著絕望,帶著荒涼與孤寂,卻又像如履薄冰的懇求。

像一汪死水,卻有兩簇火光,在鳳青眼裏燒得又濃又烈。

鳴谷幾乎是鬼使神差地,重重點頭。

聽茸境的雪,已經涼透了,這隻孤身的鳳凰守著一堆早就化成了水的骨灰,被禁錮了千年了。

永生不死的行屍走肉,可以歇一歇了,只要歇一歇,百年也好,停在那朵漂亮的花兒面前,就活一次。

灼灼桃花,擇一朵芳華。

她啊,是來救贖這隻鳳凰的。

鳴谷用力咬字,說:「可、以。」

鳳青抬起眼,萬樹花開,微涼,卻驟亮,他道:「鳴谷,若是真有一日,我魔性大發連她都不認識了,你就帶她回她父親母親身邊,然後讓楚家的人想辦法殺了我,要是殺不了,也不要讓她再見到我,她若是忘了便忘了,她若是忘不掉,我在梅園裏栽了一株芳離樹,等到果子成熟,就喂她吃了吧。」

食之,可忘前塵。

鳴谷曾不止一次臆測過,鳳青忘性如此大,是否也是七百年前食了芳離果,若是如此,那芳離果有何用呢,鳳青哪有一分一秒忘掉過曾經背負了殺戮。

以求心安吧,因為無計可施了,所以,鳳青又育了一株芳離,但求她不像他,能獨善其身。

鳴谷眼微微紅了:「鳴谷知道了。」

鳳青起身,將一直緊握在掌心裏的玉佩小心放進懷裏:「我去找她了,你讓谷裡的雪鳥下山去添點紅綢。」

「好,鳴谷這就去!」

鳳青微微勾了唇,忽而輕笑。

十裡梅園,千丈雪山,路漫漫之後,便是聽茸境之外,褪去冰天雪地的寒,風裏帶著一絲絲溫潤。

桃花抬著眼,怔怔相望。

隔著一條清泉,男子抱手而立,越過了山泉,飛來了她身邊,嫩綠色的錦袍沾了一星半點的泉水,水面暈開一團漣漪。

笑意頓收,榮樹快步走過去,抬手便將桃花的下巴端起來,露出一雙紅紅的眼睛。

「眼睛怎麼紅了?」榮樹眉頭狠狠一擰,「鳳青欺負你了?」

她搖頭,把他的手拿開。

小丫頭分明哭過!他盯著她不放。

「你為什麼在這裏?」

小姑娘的聲音還有點啞,帶著軟綿綿的鼻音,榮樹隻覺得著嗓音軟了他的骨頭,偏生還嘴硬。

他抱著手,懶懶地哼:「隨我樂意。」

桃花默了,表情很嚴肅,甚至有點凝重。

她說:「這麼巧,我剛想找你。」

一句話,瞬間愉悅了榮樹,身心都暢快了,眼含風情地笑著:「不巧,本妖主在這裏守株待兔了一個月,你哪天出來,都能撞見我。」

反正就是見了鬼了,在大陽宮一聽到楚家那幾隻說她又病了,他便鬼使神差地在這等,也不進去,一等就是一個月,堵著口氣似的,簡直中邪了!

「榮樹。」

她突然喊他,聲音細細軟軟的,有點乾啞,眼睛跟兔子似的,又紅又濕。

榮樹被她給叫酥了,聲兒都軟了:「怎麼了?一副哭相。」

她不說話,就那樣紅著眼看他。

真特麽像一窩螞蟻咬他心臟,榮樹煩躁地扯了扯他平常十分寶貝的三千青絲,看似很粗魯,卻力道極輕地揉她的腦袋:「好了,天也沒塌下來,再說,我會給你頂的。」

桃花眼裏,還是跟天塌下來似的,烏壓壓的暗。

有點哽咽,她突然低聲央求:「你幫幫我好不好?」

「幫你什麼?」

「你咬我一口吧。」

小姑娘說得嚴肅,竟帶著孤注一擲的認真與莊重。

榮樹愣,盯著她堅定的一雙清澈眸子,許久,仍是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她目光不躲,直直回視榮樹的眼睛:「別人告訴我,只要讓邪妖榮樹咬一口血管,就能長出妖骨變成妖族。」

頓了一下,桃花看著鳳青:「我想變成妖。」

態度堅定,而決然,鐵了心一般。

十幾歲的小丫頭,真是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怕惹怒他這個大魔頭。

「為了鳳青?」榮樹一個字一個字咬著,一出口,還是沒忍住,字字都帶了灼熱,恨不得怒火燒死這個鬼東西!

偏偏——

她咬著牙,用力用力地點頭。

娘的,真想揉碎她的骨頭!

眼底的火燒得冒了三丈,榮樹劈頭蓋臉就吼她:「都是無稽之談,誰跟你說的鬼話,人就是人,變不成妖,你想都別想!」

他自詡脾氣妖性,可碰到她,獸性就大發,時不時就炸毛,如果不是她,這樣惹怒他,早就被他五馬分屍挫骨揚灰了。

榮樹給了個冷眼就甩頭,手卻被一隻涼涼的手抓住了,一回頭就看見她一雙亮得生輝的眼睛,水汽氤氳。

帶著哭腔,她央求著:「我喊你師父,我行三跪九叩禮,你讓我變成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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