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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爺駕到束手就寢》番外:鏡湖一生
冬去,春來,這是桃花梨花出生後的第六個年頭,又一年明媚春光,妖都城外的連雲山上,蟬鳴蟲叫,百花齊放,天上地下,唯有北贏有這般春景。

菁華家的花滿兔子邀了桃花公主去連雲山玩耍。

「桃花桃花,我們去抓蛐蛐吧。」

桃花公主今日興緻缺缺:「我不去,我要回家。」

小兔子看了看天色,還早得很吶:「你不去我家吃桑葚了?」

「不去。」

「那要不要去掏光寧大妖家的鳥蛋?」

光寧大妖是隻大鵬鳥,剛生了一窩鳥蛋,鳥蛋還沒幻形,花滿小兔子一直想掏來玩。

「不去。」

「那去南河釣螃蟹不?我們把張大蟹他弟弟釣上來。」

張大蟹是他們的玩伴,最近張大蟹的娘親給他添了弟弟張小蟹,張大蟹很寶貝,把弟弟藏在湖底下,不讓人瞧,說怕別人看他弟弟長得肥嫩誘人會吃了他弟弟。

「不去。」

小兔子扯了扯桃花的粉裙子:「那你要玩什麼?」

桃花拍拍身上的土,推開小兔子的手,小短腿大步邁著:「今天我舅舅來,不跟你玩。」

「……」

花滿小兔子很受傷,覺得桃花為了舅舅拋棄他了,然後變成原形,團成一團,趴在山坡上思考人生:桃花的舅舅是哪個啊?

日落西山,天已昏黑,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水花四濺,不大片刻妖都城的大街小巷便人去街空,濕滑的石子小路蜿蜿蜒蜒,叢街頭一直鋪到了大陽宮城門口,門前,兩排垂柳,雨滴成串,似大珠小珠落玉盤,形成了晶瑩剔透的一幅幅珠簾。

垂柳旁,兩人相依,撐了一把素白色的油紙傘,傘上繪了瓣瓣杏花,傘微微傾斜,雨打濕了男子的肩頭,而懷裏的女子,被擋住了身後吹來的風雨。

「阿嬈,你進去,我在這等便好了。」

「無事。」

蕭景姒將傘往楚彧那邊推了推,只是不大一會兒,便又傾向了她。

她不走,他便陪著她等。

約摸半刻鐘,雨勢並不見小,繚繞不散的水霧模糊了視線,石子路的盡頭,朦朦朧朧的身影越走越近。

蕭景姒笑了:「來了。」

「嗯,來了。」

楚彧的語氣……嗯,有些鬱悶。

六年了,每年的春分,他都會如約而至,她會做一桌全魚宴招待他,有時是在欽南王府,有時是在大陽宮,甚至在外面的酒樓,每年都不曾漏下。

走近了,他穿了一身蓑衣,對蕭景姒笑了笑。

她將手裏未撐開的那般傘遞給他:「雨下得大,蓑衣不擋雨。」

他接過去:「等了許久?」

「沒有,雨路滑,料想到了你會晚些。」

兩把傘,三人平行,一起入了大陽宮的城門,走得緩慢,一路閑話,雖久時未見,也不見生疏,噓寒問暖有的沒的說了許多。

兩年前,鏡湖帶了幾袋魚,便四處遊歷,走遍山川湖泊,那之後,見面的次數便極少了,只是,無論他有多遠,每年春分都會回來,去蕭景姒那裏赴宴吃魚。

每每這個時候,楚彧便安靜地站在蕭景姒跟前,聽她與鏡湖說著,只是偶爾像個被冷落了的孩子,盯著蕭景姒表示不滿。

鏡湖見怪不怪,或者,默然地看著楚彧鬧小性子。

總之,奇怪的相處模式,卻格外地平和。

楚彧一路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到了大陽宮時,他一身淋透了,蕭景姒倒只是濕了鞋。

三人剛踏進杏榮殿,清脆的童音便傳來。

「鏡湖舅舅。」

「鏡湖舅舅。」

是桃花,從裏面跑出來,梨花跟在後面,也隨妹妹喊了聲舅舅,不親不疏,像個小大人。

鏡湖給了桃花一包魚乾,也給了梨花一包,他蹙眉,想著要不要接,桃花便先接過去,笑眯眯地說:「哥哥和爹爹一樣,不吃魚,鏡湖舅舅以後都給我吃就好了。」

每年都送魚,鏡湖對親近的人,從來隻送魚,因為是他那麼喜歡魚,便要將魚送給他同樣那麼喜歡的人。

蕭景姒去廚房煮全魚宴,楚彧跟著她,寸步不離地。

鏡湖很喜歡桃花的,桃花也喜歡聽他講遊歷的故事,一大一小窩在矮榻上。

「鏡湖舅舅,你每年都吃全魚宴,不會膩嗎?」

鏡湖說:「不會。」

桃花撐著腦袋,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裏很有神,亮晶晶的:「就像我每天都喜歡青青那樣嗎?怎麼都不會膩的。」

那時候,桃花還不知兒女情長,只是,很喜歡很喜歡聽茸境的那隻鳳凰,每天都想著也不會米。

鏡湖揉揉她勸勸的發:「桃花很聰明。」

這時,蕭景姒從側門走出來,楚彧跟著身後,端了一盤魚,似乎嫌腥,皺著眉頭。一直坐在一旁看書的梨花將書放下,也皺了皺眉,他和他父親一樣,聞不得魚腥。

蕭景姒說:「可以開膳了。」

鏡湖抱著桃花起身,笑了笑,走去了飯桌。

這世間,只有一個女子,每年會給他做一桌全魚宴,這般彌足珍貴,是要吃一輩子的,也只有她的兒女,會喊他舅舅。

那年,他們約好了的。

都說風月情事,過眼雲煙,鏡湖不懂,隻知,現世靜好,他喜歡她做的魚。

用完膳,鏡湖沒有留宿,說要去鏡湖池塘撈魚,因著這次要去很遠的地方遊歷,所以要撈多一點魚。

蕭景姒問他,明年春分可會回來。

他說:會。

每年春分都會回來。

楚彧還是什麼都沒說。

外頭,雨還在下,鏡湖撐著傘,走過那條來時的石子路,女子打著傘迎面走過來。

他目不斜視,並沒有停下,走路的速度還是不緊不慢。

擦肩而過時,女子突然停下,將油紙傘抬起,露出一張清雅乾淨的臉:「鏡湖妖尊。」

是樟峽灣九尾狐族的茗瀾妖女,她在此處,等了許久了。

他並未回話,看向她,目下無塵,平平靜靜地。

茗瀾從寬袖裏,取出了一個錦袋:「昨日纏頭山,你落了東西。」

昨日他在纏頭山採藥,她打山下路過,只是匆匆一瞥,她拾到了他的背簍。

錦袋中,是一株火靈芝,是上好的藥材。

鏡湖接過去:「多謝。」他將那株火靈芝一分為二,遞了一半給她,說,「這是謝禮。」

隨後,他撐了傘,錯身離開。

茗瀾看了看掌中的半株火靈芝,回頭,苦笑道:「終歸相識,何必如此。」

這般客套,這般劃清界限。

前面,鏡湖撐傘走在雨裡,頓了一下,沒有回過頭,清冷的聲音清晰而乾脆,他說:「我曾受了重傷,記性不好,不記得與姑娘相識一場。」

話落,他,和他的傘,消失在了雨霧裏。

掌心的靈芝落在地上,濺起了水花,她撐著傘站在原地,淚流滿面。

大陽宮蕭後喜愛醫術與遊記,他遊歷山川。

大陽宮蕭後為治桃花公主先天不足,四處尋覓火靈芝,他在纏頭山整整三日不曾出來。

大陽宮蕭後每年春分會宴請故人,他每年春分都會歸來。

這啊,豈會是巧合。

鏡湖說,他曾受了重傷,記性不好,不記得與她相識一場。

可是,昨日在纏頭山,他的背簍裡還落了一本他遊歷時寫下的遊記,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不太端正的字,一筆一記。

「她喜歡杏花,長白山四月花開,很美。」

「她不喜歡雨天,明彎谷多雨,常年泥濘。」

「楚都萬裡樓,杏花糕甚好。」

「西蜀郡城有一錦緞坊,素白,堅韌,刀槍不入,她擅拳腳,最適不過。」

「深秋也海天藍,取道境東,水路雖近,她不善水性。」

「夏和崇州,古道小鎮,崑曲甚好,為她所好。」

「她喜歡短劍,凌雲古堡鑄劍之術,上乘。」

「……」

匆匆六年,鏡湖忘了世事,抹掉了所有前塵,卻寫了一本一本遊記,幾載山川遊歷,記的,都是蕭景姒。

茗瀾聽聞過,尊上與他的妖後,將有一日,也會遊遍平原山河,是以,他先行一步,在前頭等她嗎?

有沒有一個人,記得了,就忘了別的所有無關的,他是這樣嗎?

茗瀾撐著傘,走到大陽宮門口,道:「請幫我轉交給蕭後大人。」

「你是何人?」

「九尾狐族,茗瀾。」

她留下了那本遊記,打傘折返。

哦,鏡湖他都沒有問她是誰呢,不記得了,也不問了,獨獨她守著記憶,一遍遍來回臨摹記憶裡最初的樣子。

那年,杏花微雨。

他對她說過的話,依稀在昨日。

他說:「我鏡湖從來不欠別人,也不想與任何人有牽扯,我又救你一次,當還了你承德殿的恩,以後不要同我往來,我不喜歡應付無關緊要的人,更討厭這種需要還來還去沒有了結的恩情。」

他說:「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好像不太明白,我不會憐惜你,更不會對你產生一分別的心思,我已經有一個要疼惜一輩子的人了,我剩的時間不多,沒有多餘的時間來同你糾葛,即便死不了了,我歡喜的人也不會被取而代之,我喜歡她要喜歡到我死,你聽明白了嗎?」

他說:「你好了就回九尾狐族,不要再跟著我了,若是我有幸沒死,再遇到,不要叫我的名字,也不要和我認識,我不想與你深交,我走了,還要去尋人,等不及待你恢復。」

他說:「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有結果,結果就是到我死就夠了。」

他說:「我要愛到死的人,他叫蕭景姒。」

手上的傘滑落在地,雨裡,女子抱著肩,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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