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菜乾遇水膨脹，蝦皮也漸漸飽滿，幾秒鐘時間，一碗鹹口清爽的湯就沖好了。

一家人圍坐一桌，一人拿調羹舀了一杓送到嘴裏呷了一口，登時眼睛都亮了。

「好喝！」

「比乾菜湯好喝多了！」

「真鮮！」

「那當然！沒見這都是蝦嘛！儘管小了點……」

春桃笑眉彎彎。她娘就是厲害！這麼鮮美的海菜都搞得到！

那廂，向榮新對氣喘籲籲趕回家做飯的媳婦說：「給大丫頭送去了？教她怎麼做了麽？不會做的話，給了也是浪費。」

「說了。大丫頭悟性好，一點就通。不過回來路上我在想，要是親家嘗了覺得好，回頭托咱們再捎點怎辦？」

「涼拌！」向榮新涼涼地道，「早上出門碰到盈芳她爹，他說下一次託人捎海貨，起碼得等秋分後。」

「唉！那也隻好等了。回頭我摘幾個西瓜送剛子家去，順便問問海貨的價錢。一次是送，第二次總不能再吃白食。」

盈芳在家也正說海貨的事。

「媽，看來大家都很喜歡紫菜、蝦皮湯，剛子哥他們應該也不會例外。早知多換點了。」

薑心柔好笑道：「一頓兩頓當然誰都覺得好喝了，可總不能連著一個月都喝蝦皮紫菜湯吧？這不還有鹽海帶麽，海帶燉排骨，一樣鮮得人舌頭掉下來。是不是啊老金？」

老金趴在桌底下，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不知是天太熱還是上了年紀開始顯露疲態，這幾天，看老金蔫頭耷腦挺沒精神的。

盈芳不由想到那片美若仙境的山谷。

外頭夏日炎炎，谷底卻似世外桃源。清涼的水潭、遮天蔽日的樹蔭，要是能把老金送那裏避暑，不曉得會不會精神點？

「幾天沒吃肉所以才沒精神吧？」薑心柔揉揉老金耷拉的腦袋，「沒事兒，等你爸縣城回來，買到大骨頭，好好燉上一鍋骨頭湯，給老金加餐。唉，就是你爸老脫線，記性再好可不上心就讓人頭疼了……」

與此同時，蕭三爺從軋棉廠的廠長辦公室出來。

事情談妥，他和廠長握手告辭。

「三爺，難得來軋棉廠，吃了中飯再走嘛？」廠長握著蕭三爺的手，一再挽留，「你看你拎來這麼多野味，我卻沒什麼能回禮的，嘗嘗我們廠食堂的小炒怎樣？」

「不了，我媳婦讓我捎條大骨頭回去，還得去菜場轉一圈，遲了怕趕不上班船。林廠送到這裏就好，請留步。」

蕭三爺沒忘記媳婦的叮嚀，出了軋棉廠，一身輕鬆地走去菜市場。

廠長折回辦公室，挑眉瞟了眼角落那一團捆著翅膀和腿的山雞、野兔，回到桌前，抽出搪瓷杯壓著的一疊中層幹部競選申報表，找到劉繼紅那張，一目十行閱完，「啪」地扔回桌子。

「老胡，你來得正好！」廠長沖抱著一遝報表進來的秘書努嘴道，「昨天郵局的人找一車間的劉繼紅什麼事？」

「廠長您也聽說了？好在沒什麼事。那劉繼紅原是分配到雁棲公社的知青，嫁給縣革委的徐建坤後調到了咱們廠。和雁棲公社的人挺熟，這不前陣子碰到趕著末班船回縣裏的郵遞員，答應替他捎包裹單給那邊社員，結果給忘了。那邊大概找郵局領導層反映了，這不來找她核實情況。」

「答應了人家卻又做不到，這人的能力有待商榷啊。這次的中層競選，篩了吧。」

「啊？」胡秘書扶扶眼鏡，「可是徐建坤那邊……」

「咱們是軋棉廠，又不是他們縣革委，別想拿那套糊弄老子！」

廠長一錘定音。

劉繼紅盼星星盼月亮，盼著這次能當選上一車間的車間主任。

「劉姐，你肯定能當上。」

「就是嘛劉姐，你文化高、能力強，要是連你都當不上，那咱們車間找不出人了。」

底下不乏吹捧拍馬的。

誰讓劉繼紅的丈夫是縣革委小頭頭呢。得罪誰也不敢得罪她啊。相信廠領導也一定會考慮這個因素。

是以，劉繼紅也篤定自己能競選上車間主任。

然而不日後，現實給了她一個大嘴巴。

張貼出的新一屆中層幹部名單裡，並沒有她的名字。

一車間的車間主任，竟是往日裏毫不起眼的鄉下妹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到四周傳來的竊竊私語以及職工們投來的或憐憫、或譏笑的各種眼神，劉繼紅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為什麼！以她的文化水平和管理能力，區區車間主任，是不可能落選的！放眼一車間，沒人及得上她。可為什麼！這樣一個機會卻落在別人頭上？

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劉繼紅撥開人群，拔腿衝到廠長辦公室問究竟。

廠長不在，接待她的是胡秘書。

「哦，小劉啊，你別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前幾日吧，出了點小摩擦，就那啥，郵局人員找上門那事。廠長知道後，考慮良久，決定再給你點進步空間，明年再接再厲！」

劉繼紅得到答案，依舊不死心。

可事已成定局，新上任的各級幹部投入工作，她隻得懨懨地回到車間。

然而接下來，因為思想拋錨，幾次三番出錯，導致一周下來，她所在的生產組，從月月領先降到了整個車間效率最低、成品及格率也最差的一個組。

組員們都有怨言了。車間主任不得不上報廠領導。

廠長見狀，把她調離了生產車間，安排到最臟最累的裝卸組。那裏基本都是男勞力，就算有個別女勞力，那也是黑胖高的壯妞型。像劉繼紅這樣年輕貌美的女同志，還是頭一次見。

男勞力們在裝卸間隙，經常侃大山，侃著侃著就朝她吹口哨調戲。

劉繼紅又怒又恨。認為肯定是哪個看她不順眼的在背後搞她。

於是在農忙結束、渡輪恢復到平時的趟數，她回了趟家，憋著一肚子火找男人訴苦，盼著男人給她出頭。

偏偏徐建坤不是那種寵妻無度的類型，他內心佔據最大的面積是事業、是個人發展，其次才是家庭。

家庭也不全是妻子，還有父母兄弟呢。

因此沒等劉繼紅哭訴，就甩了她一個大耳刮子。

「和你說過幾遍了？在廠裡幹活低調點！瞧瞧你惹出來的事，你敢說不是咎由自取？沒事領別人的包裹單幹啥？既然領了那就送去啊！就那麼幾步路的事，還讓人找上門打臉！你能耐啊劉繼紅！我說的話都當耳邊風！當不上車間主任也是你活該！現在才知道裝卸組辛苦？早幹嘛去了？害我的臉也被你丟盡！我告訴你劉繼紅，要是因為你，連累我選不上下屆副主任，絕對要你好看！」

劉繼紅坐在床上憋屈地流淚不止。

她婆婆隔著門板在堂屋吼：「去什麼軋棉廠！依我說，還是回來種地的好，真要丟人現眼也就咱們公社。瞧瞧，去了縣裏，丟臉都丟出江北了。偏偏肚子還不爭氣……我兒子那麼出息，當初爭著搶著要嫁給他的姑娘要多要少，偏偏娶回來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還什麼知青，我看啊，為人處世還沒咱們這土生土長、大字不識的村丫頭強……」

「放你娘的屁！」劉繼紅被人戳到痛處，一時間失了理智。

老太太當即氣得衝進屋，揪著她頭髮痛斥，「我讓你罵！你個賤蹄子！不給你點顏色看看，還真當自己是好貨色了！」

劉繼紅不甘示弱，面紅耳赤地揪回去。

媳倆你掐我打，扭做一團。

徐建坤睚眥欲裂。特麽的他為了工作處處小心、時時警惕，才爬到眼下地位。他容易麽他！可家裏娘們卻一點都不替他著想。

厲聲喝道：「夠了！統統給我住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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