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雨水中的車窗玻璃看過去，女人趴在方向盤上，露出半截瘦削的肩膀。

非要找一個形容詞，那就是：可憐。

談忻怦然心跳加速。

他其實並不是高二分班，因為是同桌才熟悉她的。早在高一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這個很特別的女孩。

話不多，臉上的笑很和煦，笑起來眉眼彎彎，成績也是一等一的好，差的一次，考了年級第五十名。

女孩的家境也很好，每天晚自修都有不同的汽車來等她，他暗中觀察過幾次，司機都是恭謹的等她上車後，再回到駕駛位。

真正讓他動了心的，是有一次放學後，一輛黑色奧迪車停在學校附近，車前車後站著兩個軍人，注視著每一個過往的行人。

車旁，成熟優雅的中年男人嚴厲的說著什麼，他的面前，羅雪琪低著頭，像個犯人，落在身側的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牙齒咬著唇，有血漬順著她嘴角流下來。

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對她就是這個世上的另一個自己。

他忍不住躲在一旁偷看，整整十分鐘，男人一直在罵，她一直沉默著。

一道閃電劈下來，談忻伸手敲了敲車窗。

羅雪琪抬起頭，透過蜿蜒流下的雨幕，她隱約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忙不迭的扭過頭，從副駕駛位上抽出抽紙，飛快的打理了一下自己，這才慢慢的搖下車窗。

「怎麼是你？」

談忻還是從她眼角處看到淚漬，心痛如裂，「真巧，我半路被計程車扔到了這裏，幸好遇到你，搭我一程吧！」

借口很蹩腳，但渾身濕透卻是真，羅雪琪猶豫了一下，默默的點點頭。

上了車，她問：「你要去哪裏？」

「雪琪，一起吃頓飯？」談忻看著她握著方向盤的手，目光微深。

她的手是真正的富家千金的手，柔弱無骨這個詞，就是專門用來形容她的，想當初自己第一次握到的時候，那種幸福感，簡直讓人暈暈乎乎。

羅雪琪彎了彎指尖，固執地又問了一遍：「你要去哪裏？」

談忻眼神黯然，拿出手機把地址輸進去導航，「我去這裏。」

「好！」羅雪琪簡單的說了一個字，便不再說話。

談忻情不自禁地看著她，這麼近距離，分手後還是第一次。

越看，他心裏越清楚的知道，這個女人從來沒有在他生命中離開過一天。

「是碰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沒有。」羅雪琪冷冷回答。

「雪琪，你一定要這麼固執嗎？你就不能示個弱嗎？」

談忻的聲音裡透著痛苦，再配上他大提琴般質感的嗓音，這痛苦驟然加深了幾分。

「向你示弱嗎？」

「對，我不是別人！」

羅雪琪回頭看了他一眼，表情微涼，像落葉般蕭疏，「正因為你不是別人，所以我可以向任何人示弱，唯獨不能向你。」

談忻黯然神傷，忍不住脫口而出：「雪琪，只要你願意……」

「我不願意！」

羅雪琪飛快的打斷了他，「談忻，都過去了，不要留戀過去的東西，早就已經變質了。」

談忻突然怒吼，「我還是我，從來沒有變過！這些年我唱的每一首歌，你都聽不出來嗎？那都是我們的過去！」

羅雪琪猛的踩下一記油門，死死的地咬住牙關，目光兇狠地看著他。

「你這樣惡狠狠地看著我，是不是想說，你這個劈腿男，軟飯男，你怎麼有臉說這些！」

談忻的臉往前逼近了幾分，眼神比她的還要兇狠。

「因為我要出人頭地，因為我要配得上你，因為我想昂首挺胸的站在你身邊，不讓你的父親用鄙夷的目光看我。」

羅雪琪身子一顫，她突然從這話裡聽出一絲不一樣的意味：「你見過我爸爸？」

怎麼會沒見過呢？

那個趾高氣昂的男人，從秘書手裏接過一張支票，放在他面前：「離開我女兒，這支票是你的；如果再敢接近她……想想你的家人！」

年少的他，根本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人可以一手遮天，但不相信的代價是什麼？

「羅雪琪，你知道我爸媽為什麼離婚嗎？」

羅雪琪不由大驚失色？

談忻的爸爸媽媽她見過，就是買個菜兩人都要手拉手一起，談忻對老婆寵得不行，好好的怎麼就離婚了呢！

「我爸、我媽同時被單位開除，為了支付我高昂的學費，他們瞞著我離了婚，我媽跟了一個六十歲的有錢老闆。」

談忻面沉如水：「知道他們為什麼被單位開除嗎？」

那個男人踩死他，比踩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

羅雪琪抿緊了唇，淋過雨的身體冷得像塊冰。

談忻的父母都是國企的員工，屬於鐵飯碗，能讓兩人同時開除的，除了她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外，還能有誰？

「對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談忻臉上露出一個苦到極點的笑意，「我媽這麼清高的人，為了兒子能和老男人睡覺；我為了你，被她包養又算得了什麼？」

羅雪琪無言以對－－要不是她的手死死抓著方向盤，她簡直要奪路而逃。

當年，她只看到了他們同居在一起，卻從來沒有想到，背後原來有這麼多的故事。

她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受了傷，卻從來沒有想到，在那段感情當中，他承受的遠遠比自己多。

她把從前那個人，那些事，打入心底地牢十八層，鎖在牢底多年，卻沒有想到，原來真相會是這樣！

「羅雪琪，你知道一個普通人想在這個社會上出人頭地，有多難嗎？」

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作品，被冠上別人的名字；

努力爭取來的通告，被競爭對手無情搶走！

談忻眼裏情緒翻湧，那些過往委屈的歲月，在眼前一閃而過，如今看看，不過是短短十年，彈指一揮間，但身在其中，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選擇捷徑。但不是每個走捷徑的人，都會成功，我付出的辛苦努力，沒有人能想像的。雪琪！」

談忻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如刀如刃。

羅雪琪一愣，抽了幾下，沒抽動，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移開目光。

談忻的聲音啞得不成樣：「我在她面前把自己活成一條狗，是為了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邊，這，也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