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爺爺坐在灶下，一邊燒火一邊捶腿，這老腿，幹活沒覺得疼，逛個村倒給逛疼了。

兒子還讓上城裏住，說平時可以出去逛逛街，現在看來，他真不是享福的命。

他沒說他去大隊炫耀孫女去了，而是問道：「何大姐？那個降仙婆？」

「啥子降仙婆，要喊仙姑。」夏奶奶皺眉糾正道。

亂喊是對仙人的不敬，仙人聽到一生氣，她要辦的事就不靈了。

夏爺爺呸了一聲，用火鉗夾了木柴丟進灶膛。

「狗屁仙姑，這些年搞破四舊，裏面就講了不得搞封建迷信，你找她幹啥子？我看你是好日子過多了想挨批鬥。」

「我不曉得？要你說？我這不是私底下偷偷找的嗎，又沒別人曉得。」

夏奶奶打開鍋蓋看了看，雞湯熬出了奶白色，把剛拍碎的一大塊薑丟進去，蓋著鍋蓋等大孫女回來一起吃。

她交代孫女回來就把雞燉上，結果下午回來，屋裡冷鍋冷灶，雞倒是被收拾出來和雞雜放在碗櫃裡，就是沒下鍋。

為了帶孫女算八字，她出去找了他們一圈，跟打遊擊一樣，不知道老頭子在幹什麼，帶孫女到處晃，到一個地又換下一個地，她追不上就回來燉雞了。

剛才用鍋鏟戳了一下，燉到現在雞肉和雞骨能直接脫離，時間剛剛好。

官橋大隊雖然比平安大隊富庶，卻也不是每家每戶能吃上肉，最短也是半年吃一回。

夏奶奶鍋蓋一掀開，純純的雞湯香飄萬裡，方圓五裡的住戶都能聞到肉味。

隔的近的，聞到的味道尤其濃重，濃得就像是自家在燉雞肉。

隔壁的丁家，丁老太婆和夏奶奶格外不對付，主要是丁老太婆小心眼加紅眼病作祟，見不得別人日子過得比她們好。

夏家曾經日子沒有丁家好，丁老太婆經常找夏奶奶擺龍門陣。

她生了四個兒子，擺的就是他們家男勞力多，掙的工分比他們多。

丁老太婆以前沒少在夏奶奶面前顯擺，可自從夏家接二連三的出工人，接著升職，然後城裏分房，甚至將戶口遷到城裏正是成為城裏人，丁老太婆就討厭起了夏家人。

時不時說酸話煽動大隊社員跟她同仇敵愾，孤立夏爺爺夏奶奶。

她總愛跟人說，夏家發達了，兒子又是鋼鐵廠廠長，作為一個村的，都不想著拉拔一下。

他們當長輩的看著夏學文夏學兵長大，小時候還乖巧，長大卻是個自私的，出了村自己發了不知道幫襯一下大家。

讓他們看著夏家人吃肉湯都不給他們喝，肯定在心裏罵他們窮，瞧不起他們。

酸話一句接一句，沒完沒了，夏奶奶沒聽到倒還好，聽到了少不得乾一架。

聞到夏家今晚吃肉，丁家幾個孫子跑進灶房，「奶奶，我餓，要吃肉。」

「吃肉，肉好香。」

「肉肉。」

丁老太婆重男輕女的觀念十分嚴重，孫子是寶孫女是草，換作平時，孫子們要什麼她都答應，答應不了的她也會笑著哄哄。

可今天因為夏家回來個傻子孫女就殺雞燉肉，這份奢侈對她來說無異於是夏家在炫耀。

她心情十分不好，舉著鍋鏟就是一通吼：「一個個餓死鬼投胎啊，滾出去等著，馬上吃飯，我們家沒有肉，今晚吃白菜湯，要吃肉去找有肉的。」

把幾個孫子攆出灶房，丁老太婆攪著一鍋沒有油水白菜湯心氣不順，對燒火的丁秀琴罵道：「火燒大點，再羨慕你也羨慕不來，只能怪自己沒投個好胎，沒那小姐命，人家一個憨包過的日子，你一輩子也過不起。」

她刻意放大嗓門兒指桑罵槐，就是罵給夏爺爺夏奶奶聽的。

丁秀琴無辜被罵，什麼也沒說，往灶膛裡添了兩把火。

丁老太婆見她添了這麼多柴，火一下子燒得很旺，黑著臉怒罵：「你是憨包嗎？我們家又不燉肉，就煮一個白菜，白菜都煮好了，你眼睛瞎了加那麼多柴？鍋燒爛了把你賣了都不夠賠，不是你砍的柴不曉得心痛，明天下了工你去把柴砍回來才準吃飯！」

夏爺爺聽到聲音，眉毛一挑，眼神往隔壁瞥去又收回，示意夏奶奶想要使壞的人近在眼前。

「不需要別人曉不曉得，看不慣你的人只要看到你和她走得近，想舉報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到時候你被逮去挨批鬥都不曉得是怎回事。」

這年頭，捕風捉影全靠一張嘴，哪講究什麼證據，有點風聲他們就上門辦事了。

夏奶奶放下鍋鏟，故意跑到他們的隔牆，反唇相譏：「憨包又在說酸話了，某些憨包一天兩頓，頓頓白菜，吃不起飯還生一趴拉娃兒，讓小娃兒跟到全家挨餓，養不起就不要生，生了不給人吃肉，天天吃白菜，是我早找根麻繩把自己勒死了！」

「我們家的肉，只有我們家的人可以吃，哪個要來搶我們家的肉，嘴巴給他拿針縫起來！」

夏奶奶的聲音比丁老太婆還大，她故意掐著嗓子，讓聲音變得尖銳，像巫婆在說話。

聽了奶奶話「要吃肉去找有肉的」而一轟隆趕到夏家門口的丁家小豆丁們，聽到夏奶奶說要把他們嘴巴縫起來，嚇得扭屁股就跑。

那個最小的跑得最慢，跑到自家門口還摔了一跟頭。

淚眼汪汪看著跑沒影的哥哥們，「哥哥…哇…等等我，我不要縫嘴巴…嗚嗚…」

夏奶奶在村裏是大人們專門用來嚇小孩子的，因為以前夏家窮的時候，大隊分肉不均，她跟周玉榮拿菜刀上門，見血嚇壞了一眾人。

自此夏奶奶在孩子們心中就是巫婆一般的存在。

沒見過那場面的孩子，被自家爸媽一糊弄，說再哭把你送給夏老太婆吃掉，也開始懼怕夏奶奶。

今晚也是因為太久沒吃肉，被肉饞的忘了這是夏奶奶家，小豆丁們一拽一拽的聞著肉味就過來了。

懟完丁老太婆夏奶奶心裏極其舒坦，她最喜歡跟人打嘴仗，城裏人不給力，嘴仗打不起來，還是村裏好。

她等著丁老太婆的回罵，然後好繼續跟她對罵，等了好一會沒有迴音。

她都沒吵爽她就蔫兒了，沒勁！

大孫女也快回家了，夏奶奶氣餒的去碗櫃拿了大盆，回到灶邊拾起鍋鏟，盛出雞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