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機城外，黑芒山上。

一座不起眼的道觀坐臥在山巔，與山體同眠，安靜祥和。十數日前的一戰，彷彿只是一場幻覺。

道觀前那株凋盡紅葉的矮山楓，已經一聲不響重新張出鵝掌似的新葉，顯得生機勃勃。

樹下，張道士一襲白色道袍，照例煮水品茶，一派風輕雲淡。

在他對面，同樣坐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也是一身白色道袍，沉默安靜。

只是小姑娘模樣黑瘦，穿著這件白色道袍，不但沒有張道士的仙風飄逸，反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不過，張道士看著她的眼神，卻十分滿意，帶著一種師父看徒弟的親切意味。

不錯，這個小女孩就是當日張靈兒帶上山的那個黑炭丫頭，柳如煙的妹妹柳如是，而現在張道士已經收她做親傳徒弟。

一開始，被丟了這麼一個大包袱的張道士也是很無奈的，畢竟他雖然是得道全真，除妖降魔的手段撚熟，但終究沒有什麼照顧小姑娘的經驗。

只是隨後發現這個黑炭似的小丫頭竟然具有罕見的修道天賦，當即大喜，立刻收做弟子，準備全力培養。

他年紀不大，長魚道觀或者說紫霄宮的傳承延續短時間無憂，但也僅僅如此罷了，道脈人丁太過稀薄，就他一個人。

若想光大長魚道觀門楣，或者重振紫霄宮，就必須要更多的人手。

只是修道與天師、練武不同，對資質要求分外嚴格，百萬人中不一定能找到一個合格的傳人，不是張道士想收徒便收的。

所以柳如是對他而言，簡直是天上掉餡餅，天降大禮。

以至於張道士這幾天都保持著愉悅的心情，差點將進了妖界都快半個月沒有任何音訊的好友蒲秀才和張靈兒給忘記了。

實際上，張道士並非一點都不急。

妖界與人間隔絕千萬年，裏面究竟是個什麼情況，誰也不知道。

他也隻從一些古書籍上看過，知之甚少。

未知最危險，更何況蒲秀才和張靈兒都是人類，只是這一層，在妖界中就算得上巨大麻煩，舉世皆敵！

只是他修為雖高，但隔了一個世界，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守在外面，耐心等待。

咕咕咕…

壺裏的山泉水已經煮沸，撞擊著壺蓋，發出清脆又沉悶的撞擊聲，白氣升騰。

張道士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臉上卻和顏悅色，拎起水壺先給呆坐不動的小徒弟倒了一杯，再給自己倒上。

正在這時，一片綠葉從樹上飄落。

張道士心有所感，掐指一算，神色忽然大悅，立刻起身回道觀，「留仙他們回來了！」

樹下，穿著雪白道袍的黑炭小姑娘神色呆木地望著他的背影，緩緩起身跟了上去。

……

……

巨大的溶洞，萬千柄利劍仍舊高懸在洞頂，排列如星鬥，只是劍陣之下，那座大鼎已經不見了蹤影。

隨著張道士的到來，劍陣錚錚有聲，似是在向他打招呼，他則恭敬回禮。

忽然之間，溶洞震動，地面掀起一層層漣漪，彷彿流動的水波。

隨著漣漪擴散，黃色的土質化作銀色的鏡面，將整個溶洞映照得美輪美奐。

妖界與人間的通道正在開啟！

張道士的表情也嚴肅起來，頭頂劍陣光芒匯聚，劍氣肅殺，嚴陣以待。

雖然他的道心還沒有示警，出來的很有可能就是蒲秀才。

但凡事都有個萬一，他也不得不做些準備。

哢哢哢……

伴隨著聲聲細碎的破裂聲，銀色的鏡面忽然裂開一道漆黑的細縫，淡淡的金光從裂縫裏滲透出來。

裂縫越來越大，很快就擴展到了一尺多長，露出的金光也越發濃鬱。

在張道士的注視下，一隻白嫩的小手忽然從裏面伸了出來，然後是第二隻。

兩隻手扒拉著鏡面的邊沿，使勁將縫隙撐開，從裏面探出一個灰撲撲的腦袋。

她一邊努力往外鑽，一邊用兩顆大眼睛使勁的瞪著張道士，罵道：「臭道士，還不快拉我一把？」

「是張師妹啊！」

張道士微微一笑，探手一抓，將她拎了出來，問，「留仙呢？」

「後面！」

張靈兒鑽出通道，有氣無力應了一聲，在旁邊直喘氣，一副累慘了的樣子。

在他說話的同時，又有一個腦袋從正在縮小的裂縫裏擠了出來，正是蒲秀才。

「留仙！」

張道士連忙把他拉出來，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張兄。」

蒲秀才勉強笑了笑，興緻有些不高。

張道士看在眼裏，卻沒有多問，伸手散去劍陣，又關閉通道，等地面恢復原樣，便說道：「走，我們出去再說。」

三人走出溶洞，回到道觀。

黑炭似的小姑娘柳如是正等在那裏，安靜地看著他們。

「嗚……柳妹妹，姐姐終於活著回來了！」張靈兒跑過去一把摟住她，鬼哭狼嚎起來。

小姑娘頓時不知所措，小黑臉傻愣愣的，看上去讓人心疼。

張道士眼皮跳了跳，不著痕跡地將張靈兒拉開，寬聲道：「辛苦你們了，來，我已經燒了一壺茶，先去喝杯茶。」

不由分說，他引著三人來到道觀前的楓樹下，桌上燒的茶溫度正合適，不冷不燙。

蒲秀才、張道士、張靈兒三人分別坐好，黑炭似的小姑娘則站在道人身後。

這讓張靈兒嘖嘖稱奇，驚訝道：「咦，臭道士你這是……」

張道士微微一笑，神態溫和地看著身後的小徒弟一眼，道：「我已經收了如是做徒弟。」

「嗯？」

張靈兒瞪大眼睛，叫道，「你是說她有修道天賦？」

「不錯。」

張道士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鬱，「如是修道天賦不俗，正合適修我長魚道觀真法，此乃緣分。」

說著，他站起身，鄭重其事地向蒲秀才和張靈兒拱手一禮：「說起來這件事，還要多謝留仙和張師妹。」

張靈兒翻了一個白眼，低頭嘀咕道：「真是見鬼，這麼好的事竟然便宜了這個臭道士，早知道如此，我就該把如是妹妹介紹給三叔，還能大賺一筆！」

張道士臉上笑容不變，隻當沒有聽到這句話，轉頭看著出來之後便一直低頭沉默不語的蒲秀才，神色一肅，問：「留仙，你們此行，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