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江邊的船上，是蒲秀才臨時起意的一個想法。

不過在用道符將這隻不大不小的烏篷船收拾得乾乾淨淨，再點上一隻燈籠之後，他就越來越覺得這個決定無比正確了。

近觀身前江中月，遙望對面應州城。

靜謐而富有節奏的江水聲包裹著他，讓蒲秀才體會到一種久違的安寧，這是之前在黑芒山上長魚道觀裡都沒有過的。

如果耳邊沒有斷斷續續的嚶嚶聲就更好了。

蒲秀才坐在船頭，望了一眼旁邊搖搖晃晃的書匣，悠閑地同時，又有些犯難。

搬到船上住在江邊，大部分原因就是為了這條玉藻大王魚，畢竟將這條魚養好了，也關係到他的修行。

人心聲望他可以營造，但如何聚集卻沒有方法，需要這條洪荒遺種幫助。

大白魚略有增長的體重也表明，它確實有著這樣的聚集聲望的效果。

但是如果真的把大白魚放進江裡，會不會造成放虎歸山，一去不回復的情況，蒲秀才也沒有把握。

畢竟異獸與人類終究不一樣，思維難以預料。

一旦撒手入水，這裏是滔滔大江，蒲秀才也沒有辦法把它重新抓回來。

逃與不逃，全賴這傢夥的喜好，所以蒲秀才需要仔細慎重地考慮一下。

他想了又想，都覺得自己對這條魚恩重如山。

首先救其於水怪口中，沒有自己施以援手，它已經變成了糞便。

除此之外，還喂它珍惜罕見的道符靈水，帶在身邊悉心栽培，苦心教化，簡直跟養兒子似的……

當然，真正讓蒲秀才有把握的還是寄居在他肩上的魅靈。

雖然還弄不清楚這兩種異類之間的具體關係，但毫無疑問，魅靈能吸引這條玉藻大王魚。

想到這裏，蒲秀才終於下定決心，打開書匣。

「嚶嚶嚶……」

大白魚立刻叫了起來，躍躍欲出，不過一雙水汪汪的魚眼一直看著他，終究沒有跳出書匣。

蒲秀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拿出天闕筆狠狠餵了它幾團符水，要令它捨不得這種味道，哪怕回到了江裡，也要嚶嚶嚶回來找自己。

「嚶嚶嚶……」

玉藻大王魚很快就叫了，不過不是要吃的，而是求饒不想喝了，它已經快被撐成一個圓球了。

蒲秀才遺憾地停下筆，提著書匣走到船尾，千叮萬囑，「來，這裏就是我答應你的大房子，別跑遠了，一定不要跑遠了，就在船附近玩！」

不再猶豫，蒲秀才將大白魚倒進了水裏。

嘩啦！

近半丈長的雪白大魚落進水中，掀起圈圈漣漪。

「嚶嚶嚶！」

它快活地叫了起來，甩著尾巴濺了蒲秀才滿臉的水，然後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蒲秀才看著波光瀲灧的江面，仍舊很鎮定，自言自語：「會回來的。」

但是一刻鐘後，江面依然如舊不見一絲白影，他心裏也忍不住開始嘀咕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蒲秀才忍不住摸了摸肩膀，心裏想著要不要把這隻一直沉睡的魅靈喚醒，替自己把大白魚找回來。

再過了一個時辰。

蒲秀才眼巴巴地看著空蕩蕩的江面，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做了一件蠢事。

很快，就到了半夜。

月上中天，江面格外的亮堂，蒲秀才心裏卻漆黑一片，有一種想罵娘的衝動。

四更天。

低沉的打梆聲傳到了船上，身後的應城也陷入了沉睡，唯有蒲秀才旁邊一盞漁火微明。

四周空寂，他心裏死寂，把那條魚反反覆復罵了十幾遍，才算死了心，靠在船艙上開始修鍊。

不過在進入千機圖中之前，蒲秀才在船上上留下了幾道土字元，做示警之用。

畢竟這裏可以算是荒野，而且上遊還有一個有問題的鄰居，他不得不謹慎一點。

千機圖世界。

寬敞而明亮的空間裡，明星高掛，黑霧如牆，花紋絢爛的圖案組成地板，到處都瀰漫著一股神秘的氣息。

哪怕蒲秀才已經進來許多次，也親眼見證它的形成，心裏仍舊仍不住感嘆。

雖然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裏甚至可以算是他締造而成的，但是對於其中的原理和秘密，蒲秀才仍舊知之甚少，疑問反而越來越多。

比如，這處空間雖然被他稱作千機圖或者仙術空間，但畢竟不是真的千機圖，而是由張道士所說的真法種子締結而成，似虛似實。

那麼最終會變成什麼樣？

是一開始設想的黃金屋，還是仙界一般的空間？亦或者蘊藏萬界的真實千機圖？

又比如還要畫多少張畫，才能將這個世界都填滿？

……

這些疑問留在蒲秀才心裏，他不知道答案，偶爾會想一想，卻不會去可以追求答案。

他最關心的，還是畫得更快一些，畫得更多一些，讓修為不斷地提升，得到更多的道符。

直到有一天，他可以揮動這支筆，將那個狹窄、貧瘠、幽暗的妖界修補好，恢復如初，可以再次看到太陽、月亮、鮮花和延綿的草地……

這樣，他才會覺得他沒有辜負她，也沒有辜負自己。

……

一夜平靜度過。

第二天，隨著蒲秀才畫成第十八幅圖之後，悄然到來。

一輪火紅的圓球從江面冉冉升起，艷麗的光彩將江面染得金紅一片，水浪蕩漾，彷彿煮沸的鐵水。

蒲秀才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忽然愣住了。

金紅的江水之中，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白色，若隱若現，若不是他眼睛厲害，還真發現不了。

蒲秀才站起身，大喝一聲：「還不快過來！」

細細的白影似乎停頓了一瞬，隨即消失在赤紅的江水裏。

「真是反了！」

蒲秀才怒了，就要拿出天闕筆畫明字元，然後跳江。

「嚶嚶嚶……」

正在這時，一聲尖細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裡，他下意識地低頭一看，就見面前的江水翻滾，升起一個圓溜溜的雪白腦袋，兩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他，口中吐著細細的水柱，像一道歡快的噴泉，淋了蒲秀才一身。

被冰冷的江水一衝，蒲秀才心裏那一絲火氣反而煙消雲散，一顆心也像揚起的煙塵淋了雨水，沉靜了下來。

「你這該死的傢夥！」他笑罵了一聲，蹲下身訓斥道，「昨晚去哪了？不是說了不要跑遠嗎？」

「嚶嚶嚶！」

玉藻大王魚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繞著他打轉，歡快地遊來遊去，時不時翻著跟頭向他噴水。

蒲秀才無奈，只能掬起水回潑了回去，念道：「真當我怕了你？來，看誰厲害！」

他持筆揮手一畫，一道水流衝天而起，又倒沖而下，將大白魚撞了一個跟頭。

「嚶嚶嚶……」

朝陽下，一人一魚看上去竟然分外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