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距離那座小院不遠，只有幾十步路，蒲秀才卻像是走過了一生中最遙遠的一段距離。

他走到了院子外。

院子外安安靜靜，空無一人，四周擺滿了各式各色的鮮花，裝點得絢爛如春，香氣撲鼻。

若是平時，蒲秀才肯定會驚奇，在妖界這個貧瘠的世界裏，也能看到如此之多燦爛的鮮花。

但是現在他對這些鮮花視若未見，一門心思想著院子裏即將要見到的人，就連跟在身後的另一個自己，都不在乎。

院子的門沒有關，只是虛掩著。

蒲秀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將門推開到能容一人通過的縫隙，邁步走了進去。

不大的院子裏，同樣開滿了鮮花，同樣沒有人，安安靜靜。

但蒲秀才第一眼便看到，左側那扇窗戶裡，倒影出來的一道倩影。

這道身影，他無比熟悉，日思夜想，牽腸掛肚，如癡如狂，不能停止。

冰冷的鐵甲下，蒲秀才的心變得炙熱無比，撲通撲通地跳動，帶動全身的血液也變得炙熱，渾身發燙、膨脹。

他艱難地邁動步伐，走過院子，走近那座不大的屋子。

窗戶裡的倩影動了動，似乎聽到了動靜，開口問道：「是巫婆婆麽？」

走到屋門前的蒲秀才腳步一頓，劇烈跳動的心臟忽然平靜了下來。

他摘下頭上的鐵盔，邁步走進屋裏，開口道：「是我。」

窗戶邊的人影轉過身。

她有一頭山巒般的黛色長發，鼻子小巧，紅唇同樣小巧，肌膚勝雪的白凈，眼眸似清波，平靜中蘊藏淡淡的波瀾，一如一個多月前初見。

她穿著一襲紅袍，紅得鮮艷火熱，一如十數天前，那一天穿著的同樣的色彩。

什麼都沒有變。

蒲秀才看得癡了。

直到對方開口，好奇地問：「你是誰？」

蒲秀才愣住了。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兒，看著那張熟悉美麗的臉龐，只是這張臉上淡淡的好奇，卻又讓他無比的陌生。

「我……」

蒲秀才張了張嘴，獃獃地看著對方，連走到身後的另一個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慌張地開口，「我，我……」

她略過蒲秀才，看向走進了另一個「蒲秀才」和張靈兒，臉上的好奇愈發濃鬱，「兩個一模一樣的……你們都是人？」

另一個「蒲秀才」也呆住了，他臉上的猙獰、憤怒、悲傷都凝固了起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身影，說不出話來。

少女側了側頭，完美無瑕的臉上露出一絲困惑，輕聲道：「我……似乎見過你們！」

她道：「我叫小嬰，你們是誰？」

「小嬰？」

蒲秀才張了張嘴，看著眼前這個長得和青喬一模一樣名叫小嬰的少女，心裏空落落的，彷彿失去了什麼最珍貴的東西。

他獃獃的問：「你是小嬰？」

「是啊，我叫小嬰。」

少女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明媚如霞，「你呢？」

「我……」

蒲秀才神色茫然，「我……我叫……」

「為什麼？」

他轉過頭，獃獃地看著另一個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呵呵！」

另一個「蒲秀才」傻笑兩聲，然後繼續笑，「哈哈……」

蒲秀才轉過頭，看向張靈兒，問：「為什麼？」

「書獃子！」

張靈兒面露不忍，看向名叫小嬰的少女，「青喬妹妹，你不記得書獃子了？蒲留仙啊！你不記得了？你怎麼能不記得蒲留仙？你們……」

「青喬……妹妹？」

小嬰一怔，面露困惑，「蒲……蒲留仙？這兩個名字……我似乎聽過……為什麼？」

「因為青喬本來就是你啊！」

張靈兒飛快說道，「你就是青喬，他是蒲留仙！」

她指著蒲秀才，「你們……你們是夫妻啊！你不記得了？你們是夫妻！你們已經成親了！你們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你們是彼此最愛的人！你不記得了？」

「我……我和他是夫妻？」

小嬰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怎麼可能？我們……成過親？」

她連連搖頭：「這不可能！我、我們才第一次見！不可能，我們不可能成親的，更不可能愛他！」

「你們……」

小嬰面帶歉意的看著蒲秀才，道，「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怎麼可能認錯人！」

張靈兒神色焦急，飛快解釋道，「我們見過的，在人間！千機城！你記得嗎？你是青喬，我是張靈兒，他是蒲留仙，這一個是……這是另一個蒲留仙，我們從人間來到這裏，就是為了……」

蒲秀才忽然伸手，攔住張靈兒，神色也恢復了平靜，只有眼睛裏還有一絲光彩，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少女，問：「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小嬰臉上浮現出一絲歉意，輕聲道：「對不起。」

蒲秀才眼神一暗，再問：「你……你愛過我嗎？」

小嬰面露為難之色，輕輕搖頭：「對不起，我……我不記得你！」

蒲秀才眼裏的光彩熄滅了。

但下一刻，他眼睛裏的光彩重新燃起，帶著一絲懇求，問：「你願意和我離開這裏嗎？我們去人間，我們回千機……」

「對不起。」

小嬰打斷他的話，平靜的臉上帶著一抹堅定，「我喜歡這裏，喜歡王都，喜歡這個世界，我哪裏都不去。」

蒲秀才閉上了眼睛，緩緩舉起黑色的頭盔戴在頭上。

「蒲留仙……打擾了！」

他艱難地說出這句話，轉身走出屋子。

「哈哈哈！」

另一個「蒲留仙」大笑三聲，臉上似喜似悲，似哭似笑，殺意與恨意交加。

他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少女，拳頭握得鐵緊，飛快地自言自語道：「我是對的！我是對的！我是對的……」

小嬰面露警惕，身上浮現出青光。

「別衝動！」

張靈兒連忙抱住另一個「蒲留仙」的腰，死死拉住他，往屋外拖拽，一邊沖小嬰笑，「別誤會，他是神經病，我們走了……再見，青喬妹妹！」

「我是對的！我是對的！」

另一個「蒲秀才」臉上的表情變化萬千，拳頭越握越緊，臉上的殺意也越來越濃。

「書獃子！走啊！」

張靈兒鼓起嘴，狠狠在他腰間咬了一口。

「啊！」

另一個「蒲秀才」慘叫一聲，反射性地一肘砸在張靈兒頭上。

「啊！」

張靈兒頓時慘叫一聲，一翻白眼，直愣愣往後倒。

「張靈兒！」

「蒲秀才」猛然回過神，連忙抱住她，「你……」

「我……我不行了……」

張靈兒的眼白越翻越多，聲音都變得微弱了，「快走……帶我離開……」

說著，她的脖子忽然一歪，沒了呼吸。

「張靈兒！」

「蒲秀才」臉色驟變，他神色複雜地看著仍舊一臉警惕的少女，抱起張靈兒飛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