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秀才走出考區。

外面的天色越來越發暗，似乎要下雨。

冷風無聲無息掠過，卻直往人衣襟裡鑽，冷意綿綿。

比起考區內，這裏更安靜。

四周是高聳的院牆，將那些送考的家屬和看熱鬧的都攔在外面，又因為院子足夠大，以至於聲音剛傳進來就被風吹散了。

如果眼力足夠，還可以看到高聳的院牆下，站著一名名手持兵器的兵卒。

在院子正中央，就是一排排如肋骨並列似的考間了。而南北兩側，則分別是由考官坐鎮的，屬於辦公區域。

這之間的距離，並不算遠，十來步而已。

不用蒲秀才走過去，就有人攔住了他。

「站住！」

一名小吏目光審視，「你幹什麼？」

蒲秀才揚了揚手裏的考卷：「交卷？」

小吏一愣，「你要……交卷？」

蒲秀才笑而不語。

「你！」小吏有些慌張了，「你跟我來吧，我帶你去見主考官洪大人。」

他跑得飛快，也不管後面的蒲秀才能不能跟得上。

兩人走進大廳，一個官吏打扮的人皺起了眉：「發生了什麼事？」

「劉大人。」

小吏慌忙行禮，一邊結結巴巴道，「此人……此人交卷。」

這位劉大人也愣住了，看著蒲秀才，問：「你……你是……」

蒲秀才微微拱手：「學生要交卷。」

說完，他抬起頭，向上方望去。

與此同時，坐在最上方的洪長元睜開了眼睛，目光銳利。

兩人四目相視。

洪長元一動不動，緩緩開口：「劉大人，究竟何事？」

「這……」劉大人愣了愣，還是說道，「稟告翰林大人，此人要交卷。」

頓時，原本忙碌的大廳死寂一片，彷彿施了定身符，但瞬間之後又被嗡嗡的聲音填滿。

「交卷？孫大人，我沒聽錯吧？」

「是……是交卷。但才考了半天而已。」

「這人是……我想起來，他是蒲留仙，那個一畫萬金的蒲留仙！」

「竟是此人？不過畫畫得好，四書五經未必好，況且如今才考了半天時間，他如何能考完？」

……

洪長元端坐高椅，靜靜地聽著下面的喧囂，半晌開口道：「肅靜！」

這兩個字彷彿蘊含著巨大的魔力，大廳裡所有的聲音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眾人的目光，仍舊聚集在蒲秀才身上。

洪元長開口道：「將試卷呈上來！」

蒲秀才微微一笑，將兩張答卷遞給旁邊一名小吏，拱了拱手：「試卷已交，學生就先行告辭。」

他沒有猶豫，直接提著考籃往外走，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消失在門外。

大廳裡的一眾考管官反射性地回過頭，望向坐在高座上，低頭看著考卷的洪元長。

更準確的說，是看著他面前的考卷。

洪元長的神色平靜得出奇，以至於那張臉顯得有些僵硬。

終於，有一個考官忍不住湊近了一些，小聲問道：「大人，如何？」

洪元長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這名考官渾身一顫，額頭已經佈滿了汗水。

洪元長移開視線，沉默片刻，將試卷遞了過來，淡聲道：「你們想看，就自己來看吧！」

……

貢院外。

「這一步棋果然走對了！」

蒲秀才提著考籃，回想起方才大廳內眾人的反應，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當然不是因為又出了一迴風頭才高興，這已經是基本操作了，沒有什麼好高興了。

而是眾人的反應讓蒲秀才意識到，以這麼引人矚目的方式交卷，反而可以保證他的試卷得到公平的對待。

畢竟有這麼多人看著，洪長元不可能明目張膽地讓他的試卷消失，甚至在判題時，也需要公正對待。

一步閑棋，反而將了對方一軍，蒲秀才自然高興，更不用說，這一步棋一舉三得了。

「哈哈！」想到這裏，蒲秀才忍不住笑出聲。

大概是他的笑聲太大，立刻就引起了旁邊警戒的兵卒的注意。

一個校官打扮的兵卒走上前，手按刀柄，大聲呵斥道：「你是何人，敢在此喧嘩？」

蒲秀才收斂笑容：「在下蒲留仙。」

「蒲留仙？」

校官眉頭一皺，臉上浮現一抹思索，「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裏聽說過……」

蒲秀才看著他糾結的樣子，忍不住給他一點提示：「在下認識靖王。」

校官神情一凜，隨著笑了起來，「本校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一畫萬金的蒲留仙，哈哈！原來是蒲先生，方才是在下眼拙，見諒！見諒！」

他十分熱情，問道：「不過，蒲先生……您怎麼在這裏？」

「看來靖王的名字多少還有用。」

蒲秀才鬆了一口氣，臉上卻不動聲色，說道，「在下在甲字型大小考間考試，現在已經做完了題，所以就出來了！」

校官瞪大了眼睛，遲疑道：「蒲先生……您考完了？」

蒲秀才一本正經：「已經交了卷給洪大人。」

校官看他的眼神立刻不一樣了。

這目光蒲秀才無比熟悉，他以前讀私塾的時候，看那些有錢人家的學渣的時候，也是用這種目光。

不過他也懶得解釋，說出了自己的目的：「這位將軍，在下雖然做完了題交了卷，不過並不想現在離開貢院，所以就麻煩將軍了。」

校官似乎也想起了眼前這個學渣不是一般的學渣，迅速收斂對學渣的彼時，換成了瞭然的表情，大聲道：「小事一樁，包在某身上。」

在他想來，這位一畫萬金的蒲先生大概是半張卷子都沒有做完，但是現在離開貢院，被院子外的人看到了，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丟了大臉。

而留在貢院裏就不一樣了，等其他人考完一起出去，誰都不知道。

這完全可以理解嘛，畢竟名人也要臉面。

校官腦補了一圈，覺得這是一個機會，畢竟雪中送炭見真情，決定幫忙幫到底，說道：「蒲先生，前面有一座亭子，你可以去那裏休息，某保證不會有任何人打擾您！」

蒲秀才也覺得這個軍漢會來事，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多謝將軍了，他日必有重謝。」